婚礼定在寺院举行,树里、雄一郎、弹,还有那天刚到的波留作为“嘉宾”出席了仪式。在寺院院落的公园里,四个人席地而坐,仰面看着贤人和纪子。纪子手里拿着一束花,是树里采来的。
“神父一般是要说些什么的。”刺眼的阳光下,弹眯缝着双眼提议。
“说什么?”
“嗯,比如问‘会一直相爱吗?’什么的。”波留听弹这么一说,发出“呀”的一声惊呼。
“那弹你就当神父吧。”
弹听了树里的建议,站起身来,分别看了看贤人和纪子,认真严肃地问道:“无论什么情况、无论什么时候,你们都会一直相爱吗?”
“是的!”贤人像被点到名字般大声回答。纪子也挺胸回答:“是的!”
“那么请交换戒指吧。”弹接着说。
纪子刚想说没带戒指,只见贤人从短裤口袋里掏出个东西,然后拉过纪子的手。贤人套在纪子左手无名指上的是一枚镶嵌着玩具宝石的戒指,比纪子的指头大了一圈。纪子对贤人嘟哝说自己什么都没带,贤人小声回应说没关系,明年再说。
“现在请双方接吻宣誓。”弹刚说完,波留又发出一声起哄般的尖叫。
贤人出神地凝视了纪子一会儿,然后挨近纪子开始亲吻她的嘴唇。贤人用舌尖分开纪子的双唇,将舌头伸进纪子嘴里四处舔动。第一次有人对纪子做这样的动作,她有些不知所措,因为嘴里被贤人弄得痒痒的,竟扭动起了身子。可是渐渐地,痒痒变成了一种奇怪的感觉,身体像是探入暖阳照射下的湿地河水,缓缓没入温润水流中。当贤人的舌头离开时,纪子竟感到一种无助和寂寥,就像被抛弃了一般。
“祝你们新婚快乐、永远幸福!”弹说完,煞有介事地微微低头致意。地上坐着的三个人拍手欢呼起来。
回到山庄吃点心的时候,雄一郎对着餐桌旁的大人和孩子们说:“今天小贤和小纪结婚啦。”当时餐桌上放了一些弹妈妈准备的蒸蛋糕和红茶。
“还举行了结婚典礼呢!”波留补充了一句。
“咦,我不知道呀。”纱有美惊奇地噘起了嘴巴。
“小纱,你刚才不在呢。”树里安慰地说。
纪子认为这肯定是件喜庆的事,大人们一定也会像刚才孩子们那样拍手祝贺的,可没想到餐桌上一下子变得寂然无声,妈妈们互相递着眼色。纪子不知他们为什么会是那样的反应,一阵不安袭上心头,尽管贤人就在身旁。
“这不挺好嘛,”最先开口的是树里妈妈,“可那不叫‘结婚’,叫‘订婚’哦。还没长大成人是不能结婚的哦。”
“是吗?”纪子吃惊地问。心想要是这样的话,聚会结束后还是要和贤人分开,就像之前一样。
“是呀,小孩子是不能结婚的,所以说你们那是‘订婚’。”纪子妈妈回答。
“那就祝贺你们订婚喽!”美丽的贤人妈妈话音未落,餐桌上终于又响起了笑声。
“可我听了这样的消息,今后要以泪洗面喽。”纪子爸爸语气酸酸地说。
“爱女如命呢!”不知谁说了一句。
“吃完点心,我们出去买东西吧。最近都是麻烦小贤爸爸,今天也该我们家出车了。”纪子妈妈下了命令。
餐桌边的大人们又恢复了平时说话的状态,可纪子的不安并没有消除。她把吃了一半的蒸蛋糕放在桌上,一只手紧紧地握住了贤人的左手。贤人也回握住了纪子的小手,同时伸出右手拿过纪子吃剩的蛋糕,用只有纪子才听得见的声音悄声说:“没事的。”
山庄的一楼有一间摆满了书籍的屋子,被弹的父母称作“书房”。此刻,纪子和贤人挨着一个书架席地而坐,纪子颇为沮丧地对贤人说:“他们说那不是‘结婚’,只是‘订婚’呢。”
“‘订婚’就是将来要结婚的约定呀,我们不打破约定就行。”
“可我原以为结了婚你就能和我一起回家了。”
“是啊。”
书房外传来了笑声,还有喧闹的音乐声。明天才是文艺晚会的日子,可大人们今天都异常兴奋,说是跳什么“即兴迪斯科”,不停地放着各种音乐,也不收拾晚饭后的餐桌,就那么一直跳着闹着。
“小贤,你再亲我一下,像宣誓时那样。”纪子开口请求道。她想再体验一下白天那种奇妙而惬意的感觉。
“现在请双方接吻宣誓。”贤人模仿白天弹的样子说完后,转到纪子的正对面,和白天时一样先贴近纪子的脸,然后将舌头伸进了纪子嘴里。白天的感觉原来是真的呀,纪子闭上双眼,全身心地享受着融入温暖水流中的感觉。
就在这时音乐声突然变大了,紧接着响起一个大人的喊叫声:“我的老天!”
纪子睁开眼睛,越过贤人的肩头看到打开的房门前站着弹妈妈。
“停下!你们,在干、干什么?!”弹妈妈颤抖地喊叫着,一下子跑上前把贤人从纪子身边拽开,她使的力气太大了,以至于贤人摔了个仰面朝天,弹妈妈看都没看贤人,两腿叉开站在那儿直着嗓门大叫:“你们不许这么做!”弹妈妈的脸色眼看着涨得通红,纪子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是圆睁两眼仰面看着她,平日里稳重优雅的弹妈妈就像是从绘本里跑出来的红脸魔鬼,大喊大叫着。屋外的音乐声停了,大人们一个个来到书房里。
“这两个孩子,这两个孩子正在亲嘴!像大人那样,这个趴在那个上面!”说话间弹妈妈连耳朵根都红了,用手轮番指着贤人和纪子,纪子看见弹妈妈笔直地指向他们的食指正在颤抖。
四周一片静寂。刚才还在轰响的音乐在纪子耳边留下了“嗡——”的回音。纪子就这么坐在地上,看见贤人妈妈拨开众人走进屋来,一把拉起跌坐在地上的贤人,给了他一记狠狠的耳光。纪子吓得一蹦而起,不由得闭上了眼睛。等她缓缓睁开眼时,看到贤人正被妈妈拉出屋子。
“我不是说过嘛!”屋子中间的弹妈妈两手掩面大叫。弹爸爸走近她,想轻抚她的后背,却被弹妈妈推开了。纪子爸爸走进屋来,把纪子从地上抱了起来。直到这会儿纪子才意识到自己一直憋着尿,刚这么一想,一股暖流从大腿间流淌了出来。爸爸发出“啊”的一声,纪子看不到爸爸的表情,但猜想爸爸肯定是一副极其厌恶的、看到了脏东西的样子。
“抱歉,我马上打扫,抱歉!”纪子妈妈手忙脚乱地奔向洗脸池,纪子从没见妈妈这么惊慌失措过。其他父母牵起孩子的手,犹犹豫豫地回到客厅。
我做错了吗?夜晚降临,纪子如此想到,自己竟然干了件那么坏的事情吗?坏到让大人又叫又哭的程度。
七岁时的夏天抱有的这个疑问,纪子在以后的岁月里也一直在思考。年号从“昭和”变为“平成”那年的夏日聚会成了最后一次“聚会”。从那时起,纪子再也没有在夏天去过那个山庄,再也没有遇见过树里、波留和弹。当然,也没再见过那年结婚典礼时的小新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