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父母,没什么亲人,他们可能是死了,可能是把我搞丢了,也可能是单纯的不想要我,总之,打我有记忆的时候,就在福利院里头挨骂了。那种老式的,光线不好的,有点像电影里的,干妈干爸全都穿着黑白衬衣,性格严肃古板得不得了的福利院……你见过没?”
不等理拉赛回复,阎知秀就轻快地道:“算了,才不管你见没见过,我接着说。福利院里孩子多,每层楼都有一个‘干妈’管事,当然她跟我们没什么关系,只是所有的小孩儿都乐意这么叫。我那个干妈不胖不瘦,头发一丝不苟地梳成个髻儿,光溜溜的,苍蝇站上去都打滑。她长什么样子,其实我有点记不太清了,我只记得她的嘴角,平平的,薄得很。喏,就这样,一天到晚这样抿着,刀片都插不进去。”
说着,他对智慧之神拉长自己的嘴角,将双唇紧紧绷在两排牙齿上,做出个严厉刻薄的面相。
理拉赛不情不愿地承认……这个人类的确有那么一丁点儿鲜活的趣味。
“不过,她会笑啊,”阎知秀怀念地说,“我见过她笑的。偶尔,她对自己喜欢的大孩子笑过那么一两次……当时我还很小,一无所有,除了一把烂石头,裤兜里什么都掏不出来,哪怕只是一朵花儿。但我真的想她对我笑,毕竟,我可是喊她叫‘妈’呢。”
他停顿了一下,声音放得更轻,更低:“好了,现在我告诉你一个秘密,一个连——”
他用手指指上面,“——都不知道的秘密。”
理拉赛不屑嗤笑:“我通晓宇宙间的一切奥秘,我也知道你是个没有过去,没有未来的人。你还能告诉我什么?”
阎知秀微笑道:“我总能找到出路,世上没有迷宫和地图能把我困住。这个你也知道吗?”
理拉赛一顿:“玛尔?”
“不,我跟道路方向之神没有任何关系,”阎知秀说,“这是我的奇妙天赋。否则你以为我是怎么在你的领域找到你的?你不会觉得,是德斯帝诺打了个专车送我过来的吧?”
理拉赛眉头微皱,第一次带点认真地打量他。
“一开始,只是一些很小的征兆,我会知道食堂的哪个出餐口有最新鲜的苹果,想喝浓浓的稠粥?今天去二号口排队,想额外多拿半块燕麦饼干?去六号碰碰运气。我想这不太像‘心想事成’,更像我的命运强烈地指引着我,去哪里就能获得我想要的东西。”
阎知秀若有所思地道:“那年我六岁吧,第一次开始尝试把我的天赋运用在更大的地方。我跑出去了。”
“愚蠢,”理拉赛轻蔑地说,“你只是一个人类的幼儿,不说鬼怪精灵,就连同种族的成熟个体都能轻易对你造成伤害。”
“我有天赋,记得吗?”阎知秀笑道,“我成功地避开了巡夜的老保安,然后凭直觉找到一个墙角的狗洞,钻出去之后,我站在福利院的外墙边,又很不知所措,我该干什么?我要去哪里?”
“然后……我就去翻了不远处十字路口的一个垃圾桶,”阎知秀张开十指,严肃地抓抓空气,“其实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反正直觉告诉我我应该去,那我就去。嘿,你猜怎么着?我在一堆湿果皮,旧报纸,包装袋,还有黏糊糊的烟头里,翻出一枚亮闪闪的钻石戒指。”
他说得绘声绘色,理拉赛越听,头就越往他的方向转。
“那真的是很大的一笔财富,像我这么大的小孩儿,一个月的伙食费只要两百块钱,我如果能把戒指卖掉,换的钱够我吃两辈子。”阎知秀耸耸肩,“可惜,我在错误的时间遇到了错误的东西。反正,我一个人蹲在垃圾桶边上等啊等,晚上冷得我直哆嗦,终于来了一对夫妇,他们急得头顶冒烟,看见我手里的戒指之后,就差跪下来了。”
“我把戒指还给他们,然后,那个女人问我想要什么报酬,我什么都不要,光看到她头上的发簪。”阎知秀说,“大概这么长,材质有点像玉,也有点像水晶,雕了朵玫瑰吧?还是什么别的花儿。我一看它,我就想起福利院里的干妈,我想送给她。”
接着,他又张开手,本想给理拉赛比划簪子……结果一不小心在路过使臣的毛绒屁股上抓了一把。
使臣惊慌,嘤嘤地大嗡一声,即刻羞怒交加地携屁股飞快逃走了。
理拉赛:“……”
阎知秀:“……”
阎知秀战术性清嗓,说:“嗯……当天夜里,我潜进她的办公室,把发簪放在她的黑色木桌子上,我想第二天看她惊喜的笑,然后我再站出来,大声宣布这是我给她的礼物。”
“她确实笑了……她从办公室走出来,把簪子插在发髻里,我发现她笑起来确实很好看,很接近我梦里的,妈妈的形象。”阎知秀低声说,“我至今记得她问的话,她问,这是谁放在她桌子上的?”
“我当时太激动了,好像我一生中最高光的时刻就要到来。我的心怦怦直跳,脸发红,嘴唇发白,耳边有很多杂音……我的喉咙也哽住了,好像嗓子眼儿里的肉全挤在一起,我张着嘴,却只能用鼻子喘气。”他轻声说,“我迟疑了这么一小会儿,平时她最喜欢的那个大孩子就举了手,他告诉‘干妈’,簪子正是他攒钱买的礼物。”
理拉赛:“……唔。”
“我气炸了,”阎知秀不再笑,“这么多年过去,一回想起这件事,我总会回到那天的院子,站在高高低低的孩子中间,我是最孤立无援的那一个。”
“据他们后来说,当时我的脸涨得像个熟透的李子,我跳起来,像疯了一样大声嚷,全身打抖。我骂那个大孩子是撒谎精,讨厌鬼,那个发簪是我送给她的礼物……我说了能说的一切,颠三倒四,语无伦次,说到最后我都不知道自己在讲什么,好像在哭吧?嘴巴张了半张脸,眼睛皱起来,用一张很丑的表情哭。”
他做了个鬼脸,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划拉着脚边的细沙。
“你没能保住自己的荣誉。”理拉赛淡淡地说。
阎知秀摇头:“没有。相比起‘小屁孩儿深夜逃出福利院捡到钻石戒指被人报答’的离奇故事,还是他那个‘打零工攒钱孝敬干妈’的说法更靠谱,而且他朋友很多啊,一个个上来作证发誓的,谁会帮我呢?没人帮我,所以这个案子很快就出结果了。”
“‘干妈’用力摸着那家伙的头,感动地泪花闪闪,说你真是个好孩子,而我,我在大庭广众之下被一个‘干爸’拽着后衣领,拖到院子另一头的黑屋子关禁闭,裤子差点都给我拖烂了。”
“我关了大概两天吧,只能吃点剩饭剩菜,”他说,“我的天赋也撬不开安在门板外边的锁。就是那时候,我第一次无师自通地想到了死。”
“……这样。”理拉赛说。
阎知秀点头:“那个屋子里,只有头顶的洞会冒光,我被那坨光照得发昏,脑子里跟走马灯似的想过好多。我想我就死在这里,等到大人打开门一看,就会发现我没了呼吸的尸体,他们肯定会大吃一惊,然后消息很快会传满整个福利院,我的‘干妈’跑过来,不敢相信地抱着我,紧接着那天晚上的有钱人夫妇也来了,他们是来专程感谢我的……于是真相大白,‘干妈’终于明白她误会了我,她会悔青肠子,用一生缅怀我——她失去了这么一个好孩子,再也不会有人比我更爱她了!”
理拉赛沉默片刻,赌气地低声道:“一个人类幼儿的琐事,才不配跟我的伟大构想放在一起比较。”
阎知秀笑了一下,这是一个苦涩多于戏谑的笑。
“当然了,我没有下定决心去自杀,但之后的很多年,这个‘好孩子’的咒语都牢牢地套在我头上。”他说,“我做了宝藏猎人,我天赋异禀,很有本领,可是……可我总忍不住在和人交往的过程中勉强自己。我产生了一种执念,如果我做个‘好朋友’,我的朋友就不会放弃我,如果我对别人好,别人也会用等同的态度对我好……”
他的表情怔怔出神:“所以类似的死亡幻想,在我往后的人生里还出现过很多次。我老想要……我想要一个人,或者很多个人,为我的死痛苦心碎,说实话,我早就功成名就,我赚的钱多到十辈子也花不完,但我……”
阎知秀的声线有些沙哑。
“……但我心里一直想着,我想用我的死,来换取他人对我最深沉的爱。”
理拉赛不说话。
“我今天对你说的这些事,从来没有跟任何人说过,连德斯帝诺也不知道。”他看着理拉赛,“我把它当成一份共通的秘密送给你。我知道你不愿意相信,毕竟我这个浅薄脆弱的人类怎么能解读你设计的法阵?但我就是可以,所有的神灵里,你和我是最相像的。”
理拉赛垂下眼睛,听见阎知秀用近乎耳语的音量对祂发问。
“你也想过,”他说,“你想过呼唤虚无,来向家人证明自己的爱,你想过在自己献出一切,献出身躯,灵魂和精神之后,祂们会悔恨得几乎死去……是不是?”
理拉赛沉寂了很久很久,祂像尊石雕似的坐着,不知过去多长时间,祂才打寒颤一般,微微点了下头。
他们一起坐在台阶上,烟紫色的天空流动着多变的漩涡,黄昏变得忧伤。
“收下请柬吧,德斯帝诺错了,”阎知秀说,“而且祂会意识到自己的错误,和你道歉,做出补偿。来和我们一起参加宴会,你应该和你的家人在一起,祂们会爱你的。”
想了下,他补充道:“要是你愿意的话,我也可以爱你。”
理拉赛从沉思中回过神,祂古怪地盯着人类,盯了一会儿,又把眼睛偏到一边去了。
“你?我明明羞辱过你。”
“我听见了,”阎知秀轻松地说,“我不是聋子。”
“那你怎么爱我?”
“随便爱爱咯,”阎知秀把请柬塞给祂,“我们这种人爱起来没个数的。大不了给你梳梳毛,捏捏爪子……不然你变成蛾子,让我给你揉揉肚子?”
理拉赛十分警惕:“那是不可能的!我不会容忍任何亵渎!”
阎知秀:“好吧……”
智慧之神忽然问:“我有几个问题想问你。”
“你问。”
“用死来交换爱……你现在还有这种念头吗?”
“没了。”
“为什么?”
“因为有个混账玩意儿,居然先我一步死在前头。”阎知秀回答,“我哭得眼珠子都快掉出去了,才知道这不是什么好玩的事。”
理拉赛皱起眉毛,祂的嘴唇没有动,第三个问题已经跟着吹进阎知秀的耳朵里。
“我想,你不是这个宇宙的人类,对吗?”
阎知秀怀疑地和神对视。
“放心吧,我对告密没什么兴趣,我不会把你的答案告诉任何存在,连德斯帝诺都不会。”
阎知秀一点头,权当回答。
“明白了。”理拉赛的手指轻点地面,第四个问题接踵而至,“你也不是这个时间线的人类,对吗?”
阎知秀的睫毛微地一颤,看见他的反应,理拉赛不再需要其他的回应了。
神明的嘴唇咕哝嗫嚅,第五个,第六个要命的问题,紧急连环地飘入阎知秀的大脑。
“我一直耳闻你有一位‘前夫’,现在看来,祂正是德斯帝诺,对吗?”理拉赛深深地凝视着他。
“——在你的时间线,祂死了,对吗?”
阎知秀面色大变。
他目光如电,第一次如此酷烈地逼视一位神祇,他知道理拉赛很聪明,但此时此刻,这种聪明比催命符还要危险!
理拉赛立刻在自己的嘴唇上做了个拉拉链的手势,祂缄默下来,不再问了。
“我这就走,”阎知秀沉声道,“别把你的猜想往外说,你的问题无凭无据,还很麻烦。”
他的心脏狂跳不止,连冥想都没办法盖过。理拉赛的联想能力和智商都太过逆天,只差一点点,祂就能捅破窗户纸,把阎知秀是怎么来到这里的来龙去脉整个差不离。
早知道就不跟这个熊玩意儿说这么多了……
“等一下!”身后忽然传来理拉赛的喊话声。
阎知秀转头去看,智慧之神已经站了起来,祂用修长的手指摸索,戴正了头顶的金叶王冠。
“我……”在乱糟糟的墨绿发丝之下,理拉赛薄白的面皮正在发红,“我还有话要对你说。”
阎知秀挑眉,看到素来高傲的神明,此时脸颊涨红,含糊地道:“我要跟你说……对不起。”
大约是阎知秀的表情有点太惊讶了,理拉赛恼羞成怒,又嚷了起来:“你那是什么眼神?我不是什么一意孤行,石头做的老顽固!我说错了,你不是下贱的凡人,好了吧!我不该羞辱你,也不该冤枉你……这不是一个有智识的神祇应当做的事,我跟你认错,这总可以了吧!”
祂的脸已经红得像熟透的桃子,连耳朵和脖颈都是一片通红。阎知秀再不说点什么,祂的脑门上就真的要冒蒸汽了。
“好吧,好,”阎知秀无奈地叹了口气,“我接受你的道歉,行不?请柬拿好,记得要来。”
理拉赛咬着牙齿,脸热得滚烫,再也不肯看着人,更不肯再多说一个字了。
不过,等人类走远,祂还是稍稍抬起眼睛,瞧着他离开的背影,呆呆张望了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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欢宴重开,万神殿中欢喜无限,隶属于爱与极乐之神的臣子几乎占据了半座至高天,祂们用压低的笑声,轻悄悄的欢歌席卷八方。“和睦”与“友谊”乘着天空主君的大风飞遍每一个角落,“善言”和“亲密”乘着梦境主君的大船,飘向亿万个飘渺的灵魂。
这其中,主神们的诸多祭司和从神都在难以自控的流言里交头接耳,转换着自己所知道的情报。
一连串急促的声响推动了神殿的们,天空大祭司真希望那是某个冒冒失失的使臣大人,而不是自己的同僚——
“斯塔夫罗!”风暴大祭司冲进他的密室间,脸上充满焦虑,“你是没收到神谕还是怎么着?这次没有歌颂者,没有祭典,严禁出现一切嘈杂的声响——神王会凌驾现场!祂那些尊贵的,沉寂的祭司们全都开始活动起来了,这次的宴席要平和,要安静……你在搞什么?”
“我没有接到神谕!要平和,要安静?”天空大祭司勃然大怒,“风暴安静吗?雷霆安静吗?往常我们比任何一位主神的阵营都要声势浩大,彰显着侍奉主君的权柄与荣光!今年又有什么不同,让你急匆匆地冲进我的密室……”
“斯塔夫罗。”同僚僵直地警告道,“别说了。”
“你和我的地位平起平坐,有什么资格训斥我?”天空大祭司恼怒地问,“我告诉你,我要……!”
一只灰白色的使臣悄然出现在他的身后,爪子里抱着一束噼啪作响的雷霆,冷酷无情地往祭司头顶一掷,旋即漠然地飞走。
“斯塔夫罗,”风暴大祭司平静地说,“你还好吗?”
天空大祭司被雷打得外焦里嫩,瘫在地上乱跳。
“你接到神谕了吗?”
大祭司抽搐着伸出一只手。
“我还有一个消息,”风暴大祭司自言自语地说,“我听说,主神家族的这次宴会,是由一位人类促成的。”
天空大祭司艰难地爬起来,龇牙咧嘴地抠掉脸上的碳黑色。
“……我知道,”带着毫不掩饰的嫉恨和怀疑之情,他回答,“主神们的宠儿!和我一样的人类,神秘至极,据说压根就没有其他人类,精灵和从神见过他,他住在万神殿的一隅,和主神们在一起,出入都有使臣保护……”
“你怎么看这个传言?”风暴大祭司挠了挠自己的尖耳朵,问。
“我会说一派胡言,”天空大祭司毫不客气地回答,“凡人根本无法承受神祇的光辉面貌,更不用说主神了!我们得到乳酒蜜糕的恩赏,才能在短暂地一窥主神的容颜,他却跟多位主神日夜相伴……一个人!跟几位主神日夜相伴,这难道不荒谬,不可笑吗?”
风暴大祭司沉思道:“别用这么酸涩的语气说话,斯塔夫罗,也许主神们也恩赏了他。”
“不可能,”天空大祭司断然否决,“除非他早已升格成另一个神,或者天天用乳酒洗澡,拿蜜糕当不值钱的面包吃,我就相信这个家伙是真实存在的!”
“我还听说,他调和了主神间的矛盾,让祂们重归于好。”风暴大祭司不顾同伴酸得要命的口气,继续道,“不光主神们爱他如宝,无论哪一派的使臣,全都爱戴他,依赖他。倘若传言都是真的,那我还真想见一见这个人。”
“那你就想着吧,”天空大祭司嘲笑她的异想天开,“一直想到世界重启,再看看有没有这么个人!”
转眼间,那与众不同的盛宴便再度开启。宴会的大殿点缀着温馨的浅黄,橙红与米金色,没有恢宏如海潮的轰鸣乐声,取而代之的是流水般潺潺的七弦琴,只发出些宁静和缓的音节。
祭司们率先来到廊下聚集,这一次,他们没有急着上行下效,互相攻讦,而是谨慎地交换了一点情报。
“我也听说了那个人类的故事,”梦境大祭司低语道,“我的主君爱他至深,以至于迁爱着其他的人类,令他们魂魄安宁,在梦中酣甜地熟睡。”
“这么看来,他不太像一个人,更像是某种传说的集合体,荒唐的睡前故事。”战争大祭司嘲笑道,“因为我的主君是不会被任何一个生灵所迷惑的!祂只会把仁慈的死亡,宽厚的杀戮赐予他。”
“我还听说,上次宴席,他与神王发生了激烈的冲突,因此神明们对他的存在闭口不言,你们问过自己的主君吗?这也是真事吗?”
这下,其他祭司都开始嘲笑提出问题的人了,因为他居然蠢到相信这种不可能实现的故事。
“嘘,快别说了!祂们到了。”
金钟一次次敲响,从神们也带着自己的侍从抵达宴席,当诸神全然落座,主神们终于姗姗来迟,降落在自己的王座上。
最先抵达的是天空的主神安提耶,祂一落座,就伸长脖子,毫不顾忌礼节地向外张望;第二个抵达的是爱与极乐的卡萨霓斯,奇怪的是,祂也一言不发,心不在焉,顺着天空主神的视线往外看,时不时还俯身询问着什么,安提耶便皱眉摇头,于是祂也不甘地无声叹气。
第三个来的是智慧之神理拉赛,祂一到场,先正襟危坐了片刻,接着便开始用目光四下环顾,很像在寻找什么事物。守护和创造的主神紧随其后,银盐先是对祂的亲族们说了些什么,继而那些高贵的神祇都把“失望”挂在了脸上。
大地与海洋的哀露海特到了,祂端庄地整理衣袍……而祂居然一改往日朴素简单的作风,头一回在头顶佩戴了冠冕!祂的发间也垂坠着细碎耀眼的宝钻光泽,犹如一条美不胜收的大河,在神祇打着卷的浓密长发,奢华皮毛里生辉。
紧接着是战争之主厄弥烛,祂闷闷不乐地坐在王座上,梦境与灵魂的奢遮坐在祂的梦境水池边缘,眉头紧皱,捏着一朵水晶的莲花。
最后一个到场的,是神王德斯帝诺。
祂的到来,无疑在神祇间激起了极大的震动,然而,祂们纷纷保持了坚忍的沉默,安静地向祂颔首致意。而神王一反常态,竟也微微点头,回敬了亲族们的招呼。
酒侍鱼贯而入,手中提着金壶。
“是他!”极乐的祭司忽然瞪圆双眼,低低地惊呼,“你们快看,那个黑头发,白皮肤的高挑年轻人……是他!就是他,主神们的宠儿,我曾经透过我主的眼眸,偷偷地看过他一眼,不会错的!”
一时之间,所有精灵,从神与祭司的目光,全隐秘地集中在那个人类身上。
他们忽然发现,伴随着他进入的脚步,宴会的大殿突兀地……亮了。
是的,亮了。
众神云集,这座伟岸辉煌的神殿原本就亮如一颗剔透星子,可现在它更亮了……亮得简直是一颗燃烧的太阳!
明明是至高天的拥有者,此刻主神们却或多或少地哗然起来。安提耶坐立不安,忽地一把抓住了人类的手,要把他摁在自己的王座上,而人类的对此的回应……他居然伸出手,揪了一下主神的鬓边的辫子!
天空大祭司一声不吭地昏过去了。
人类接着往前走,主神银盐轻轻地牵着他的衣角,似乎在劝说他停留在这里,主神举起自己丰软的银白色皮草……怎么感觉跟贿赂一样?
然而人类没有接受这份高贵的贿赂,他斟酒,然后离开,主神的目光全绕着他激烈打转。
下一个是奢遮,祂急忙把那朵莲花簪在他的腰带上,要拉着他在梦境水池上划船。须知上一个悄悄在里面沾湿了手掌的新神,已经被喜怒难测的主神变成花朵,继而撕成了碎片。
人类依然推拒,但他好歹带走了那朵莲花,于是,梦境的主君在失落和欢喜的情绪中交替变化着表情。
人类走近了智慧之神理拉赛,傲慢的主神居然为此偷偷地红了脸颊……祂强撑镇定,对人说着话,人类叹气,摇头,理拉赛的表情又变成愤慨,祂气呼呼地偏过脸去,可目光却始终偷瞄着人。
接下来是厄弥烛,其余主神的动态都变得防备,警惕,人类倒是很镇定,他倒了酒……接着自己把战神杯子里的酒喝光了!厄弥烛一副敢怒不敢言的模样,气得像个鲜红的河豚,瞪着人类大摇大摆地走远。
卡萨霓斯用亲吻和拥抱挽留他,哀露海特对他展示自己的头冠与珠宝,人类笑得开怀。
最终,他走向德斯帝诺,万物的创造者,神王一声不吭地坐直身体,身后的星轮却蓦然大亮,狂热得像要把谁烧死一样……
他们终于明白一个事实。
这个人确实是真实存在的,并且他的到来,促使主神们像花圃里的鲜花那般争奇斗艳,试图用更完美的外表,翻出更柔软的肚皮来打动他。
这些创世的神,高贵的神,心中正涌动着热切的渴望——祂们渴望取悦这个人类。
一直以来,他们都想错了。
这个人类不是众神的宠儿……恰恰相反,众神实际是在争夺他的宠爱!
作者有话说:
阎知秀:*走在路上,背后一阵凉风*谁在偷看我?*警觉转身,但是并没有人*
大蛾子:*将大花苞藏在身后,若无其事地吹口哨*嗡嗡!*趁人类放弃警惕,立刻用花苞套中,抱着逃跑*
阎知秀:*奋力挣扎*
大蛾子:*高兴地大声嗡嗡*
德斯帝诺:*察觉到这里应该有人,但是祂没有发现任何一个人影*奇怪……我看错了?*手里抓着另外的巨大花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