拒绝是不可能拒绝的,不如说,她日思夜想,可就等着这一刻呢!
两位解差给出的犯人伙食实在寒碜——桌上吃剩下的一块馍饼,楚四娘找小二要了张油纸把饼一包,便往后院去了,囚车孤零零地停在那,倒也不用担心被什么闲人瞧见。
蔺师仪还是老样子,歪倒着靠着木栏杆,乱糟糟的头发遮住大半张脸,也瞧不出醒了没醒。
楚四娘走上前,低声唤了句,“将军。”
那人却连根头发丝都没有动弹。
她用两指敲了下木杆,把手里的饼递过去,又唤了声。
那人没有应答,但把饼接了过去,目光落在那张干净的没沾上一丁点儿泥土的饼皮上,顿了一下,似乎有些意外,却也只是动作缓慢地啃咬,咀嚼,然后吞咽。
楚四娘有心想向他提一嘴自己的劫囚计划,兴许能被当作话本子上重情重义的大侠呢?但仰头望了眼天空,这青天白日的,还不到做梦时候。
她吸了吸鼻子,警惕地扫视过四周,慢慢弯下腰,从怀里掏出一张帕子,小心翼翼地打开,露出两颗圆溜溜、裹满糖粉的紫苏梅子。
“这里的小二说,阮记京果铺的蜜饯出了名的好吃,给解差买时,我偷偷藏了两颗。”
楚四娘看着梅子,犹豫了一下,又把帕子合拢,轻轻放在他旁边,“你尝尝,我看那两个解差都喜欢得紧,味道应该不差。”
看着面前人还啃着那张寒碜的饼,又想到自己凭本事买药省下五两银钱,狠狠心,也不是不能小小的奢靡一下。
“你若喜欢,待我寻到机会,再给你送来!”
到底只是送一餐饭,楚四娘不敢久留,但有一就有二,依着那两个满心满眼都是吃喝玩乐的解差的性子,送饭这活定然是要落到她身上的。姓黄的还算好糊弄,可难保那个姓王的不会起疑,她得做场不情愿的戏,好安他们的心。
人都是这样,上赶着不是买卖,但要是他们主动把这活放过来,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于是,楚四娘装出一副心有余悸的模样,跑到黄解差面前小声诉苦。
“下次,能不能别让小人去送饭啊?”楚四娘一张蜡黄的脸皱成了一根苦瓜,“那人犯也忒吓人了,我原想把饼扔进去的,可准头不好,几次都掉地上了,最后实在没办法,才用手抓着递过去。”
说着,楚四娘打了一个寒颤,似乎浑身的鸡皮疙瘩都竖起来了。
“您是不知道啊,当时他看我那眼神,像是要把我的手指都给咬下来……小人这一闭上眼,就想到那一幕,实在心慌!”
“嗐!”黄解差满不在乎的摆摆手,“这有什么怕的!任他之前怎么凶神恶煞,在黄爷我手下还不是被训得跟条狗似的?”
他慢悠悠地给自己倒了杯茶,用微苦的茶水冲淡口中的甜腻,没办法,刚才一口气吃太多蜜饯了,把已经空空如也的油纸揉吧揉吧搓成一个小球,眯起一只眼,对着窗外的榆树抛出个长长的弧线,命中一个无辜的路人。
路人气冲冲地转过头,就被他一个眼神给瞪回去,而后灰溜溜地混进人群,跑了。
“你就是见识少了,才这么一惊一乍的,要多跟本大人学习,明白什么叫做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
目睹了一个无赖仗势欺人的现场,楚四娘讪笑着应和,“大人说得对!”
这时肩上却突然落下一只宽厚的手,抬眸望去,正是黄解差欣慰的眼神,“既然如此,送饭的活就交给你了,好好干,不要辜负我对你的栽培!”
楚四娘缓缓牵动唇角,扯出一个感恩戴德的笑容,感动得热泪盈眶。
……呸!什么垃圾!
要不是身上实在没钱,她横竖得请医馆的郎中来给他治治脑子。
所幸这个没脑子的是处于自己的敌对阵营,并且把另一个似乎有一点脑子的解差也一并带歪了,倒是方便自己趁着送饭的机会把药也送过去。
只是,楚四娘这厢还在窃喜,那边囚车里的人却并不领情。
蔺师仪半倚着木杆,左手捏着药丸高举着,借着月光,细细打量着这颗粗制滥造的黑药丸。
是自己已经彻底没了威胁么?
连被派来灭口的人手段都这么低劣。
蔺师仪有些自嘲地轻扯唇角,把药丸在指尖碾碎,凑近轻嗅,当归、银花、白茯苓……奇怪,竟然没毒么?
……
流放的路实在有些长了,再碰上这样连绵的雨,就更惹人厌烦。
队伍被困在这么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林子里,裹挟着秋意的雨水,每一滴都像是细长的银针,自高高的天幕袭来,扎得人透骨生寒。
路是赶不得了。
两个解差各自往头上按了顶蓑笠,便当是挡雨了。屁股坐在只比黄泥略微干净一点的石块上,共饮着同一个葫芦里的酒,不时往嘴里塞几粒花生米,倒也算忙里偷闲,难得惬意。
“出来这么久,我都有点想家了。”
王解差背靠着湿漉漉的树干,抬头,看着被切割成无数小块的阴沉沉的天,学着文人伤起秋来,“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
“屁!”一颗花生米不客气地往他脸上砸去,把那点子愁绪扒得一干二净,“在京城时,也没见你回家探望你老婆孩子,这会儿倒是想起来了?”
黄解差嗤笑一声:“是想你在春风楼里的家吧?还望明月,这会儿有月亮嘛?”
“呸!庸俗,这是氛围你懂不懂?”王解差对自己吟诗的风姿甚是满意,压根儿容不得旁人置喙,“你大字不识一个,还指点起我来了?”
“我就是没读过书,我也知道,你这诗用错了!”
王解差咬着牙,深吸一口气,把两边的袖子往上撸,大有要好好“讲道理”的架势,只是还未等他站起身,后头便传来乒铃乓啷的声音,拧着眉扭头瞧去,是囚车。
蔺师仪拽着手头的铁链毫无章法地砸着木杆,力度不大,挣脱出来是不可能,单纯的吵得慌,见动静差不多了,这才用有些沙哑的嗓子开口:“我要方便。”
“懒人屎尿多!”
王解差低骂一句,用脚踢了踢边上坐得正舒服的那个,“带他去。”
黄解差把剩余的花生米一把塞进嘴里,囫囵嚼碎咽下去,万分不情愿的起身准备从眼睛开始。往上看,是雨,又细又密,出去淋这一趟,指定穿着湿乎乎的衣裳难受一天,往下看,是泥,又黄又烂,踩一脚就是个扎实的鞋印子,这鞋要废了,他还能硬扛着光脚走一路不成?
屁股黏着石块未挪动分毫,面上就挂满了不耐烦,“方什么便?拉上头算了!”
“说得轻松,到时候臭烘烘的,还得跟一路,你受得了?”王解差催促着,把他从位置上推出去。
“行吧。”长叹一口气,左脚刚抬起,就原地落了下去,黄解差瞅向窝在树下的楚四娘,“那什么,楚四,你带他去,别走远了。”
解决了一件大事,舒舒服服地重新坐回去,对上边上人不赞同的目光,笑嘻嘻地宽慰道:“怕什么,一个瘦猴子、一个病秧子,就是跑了,也能三两步追回来!”
楚四娘带着蔺师仪一前一后地往林子里走去,身影逐渐被层层叠叠的树给掩盖,若是这场雨再久些,再大些,便能连他们离开的脚印也一并除去。
她的确动了在此刻劫囚的心思,只要再往前多走一些,便能把那两个解差甩开,而后……但被这场冷雨浇透的脑袋还算清醒,她当然明白那两个解差的有恃无恐。
放开他们双方的体力差距不谈,就算侥幸逃出了这座山的范围,那两个解差活着,明日便能见着满城搜捕的官差,她可没有飞天遁地的本事,届时,不过是囚车里的人从一个变成了两个罢了。
还是该做好万全准备,依计划行事。
楚四娘停住脚步,望了眼周遭的树,确定已不在解差的监视范围内,“这里,应该差不多了。”
“嗯。”后头的人淡淡地应了声,伴着铁链哗啦啦的碰撞声行至她旁边,“帮我解开。”
楚四娘愣了下,支支吾吾地开口:“我没有手铐的钥匙,他们也不会放心把钥匙给我。”
“没说这个。”
“啊?”
“裤子,”蔺师仪低眉示意她往下看,“我的手骨断了,解不开,你来。”
诚然,这个行为好像很合理,甚至她应该分出些心思担忧他的伤势能不能熬到计划实施的那日,偏她整个脑瓜子都嗡嗡作响,久违地有些无措,呆呆地望了他半晌,这才不自在地低下头,伸手向他腰间系带。
“唔!”
只一个眨眼的功夫,她的双手便被沉重的铁链绞了,整个人被摁在树干上,抖落了攒了一树冠的雨兜头浇下,视野顿时变得模糊。脖颈处被一只粗粝的手掌紧扼住,待她再睁开眼时,对上的却是冰冷的目光。
“谁派你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