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4章
于圣上而言他不在乎湛非鱼是早有心思还是歪打正着,可她此举的确是给圣上解决了一个大难题。
圣上把控陇右道长达八年之久,可依旧没有办法真正的掌控陇右道。
杨家的战绩功勋是鲜血和人命铸就的,陇右道的将军也好,兵卒也罢,他们和杨家人是同生共死的同袍。
圣上于他们而言只是高坐在金銮殿的君王,也许敬畏也许效忠,但只要杨家没有通敌叛国,这些兵卒最信任的还是可以交付后背的将军府。
可这一次杨家主动上交兵权就不同了,兵卒们不会再有抵触,而圣上也可以掌控这份兵权,如此一来,陇右道便不是铁板一片,而圣上也不用再担心杨家功高盖主。
顾轻舟放下碗筷,看着龙颜大悦的圣上不由笑道:“圣上若真的要封赏那小丫头,不如日后赐她一块免死金牌,小丫头多灾多难的,有了圣上的庇护她估计做梦都能笑醒了。”
免死金牌事关重大,顾学士若是给其他人求的,即便是皇子,圣上都要考虑一番,可湛非鱼的功劳却是实打实的。
活字印刷术不说,新的制盐法已经初见成效,日后源源不断的银子将进入国库,南宣府的技艺书院已经步入正轨,圣上可以想象日后这书院会培养出无数的能工巧匠。
更别提这一次在镶武县说服杨家上交兵权,这都是利国利民的功勋,随便拿出一样都可以加官进爵了。
可湛非鱼年幼,又是个姑娘家,这封赏就成了问题,圣上都想过赐国姓,加封她为郡主,可仔细一斟酌,却又担心湛非鱼身份显赫后,和皇子们有了牵扯,从而参与到立储之中。
一个湛非鱼或许不足为惧,可她老师是翰林院大学士,内阁大臣,同样也是南陵顾氏,再加上湛非鱼的功劳,如今和杨家又有了千丝万缕的联系,圣上不得不防着她生了野心,从而动摇国之根基。
但若不加封,顾学士这里都不好交待,毕竟小姑娘的的确确给大庆朝做了如此重大的贡献,不加封反而会寒了人心。
时间只过了半晌,圣上心里已然有了决断,此刻朗声大笑起来,“这有何难,等日后小鱼来了京城,朕便赐下免死金牌!”
顾学士立刻起身走到了大殿中央,态度恭敬的给圣上行了大礼,“臣替小鱼多谢圣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
镶武县,丘府。
杨旭没想到他爹一大早突然来了,慌乱之下急忙的站起身来,撞到了桌子腿,瓷碗哐当一下倒了,滚了两圈掉地上摔碎了。
“小旭,你冷静一点。”丘瑾瑜一手按住了杨旭没有受伤的肩膀,却也知道他的慌乱源于何处,安抚道:“母子天性不可抹杀,杨叔不会责备与你。”
“可我……”杨旭黝黑的小脸上是纠结也是愧疚,还有那一点点心虚不安。
杨旭没有忘记此前在石头村时,他娘说的那些羞辱他爹的话,当时他听了都怒不可遏的要断绝母子关系,让张氏永远都不要出现在他们父子面前。
可知道张氏被抓入狱后,杨旭辗转反侧,即便再怨再恨,可他还是不希望她会死,所以去县衙大牢探视张氏,杨旭是背着丘宗羲的,也没有告知杨守成,虽然他心里也清楚这是自欺欺人,他的一举一动他爹肯定知道。
杨守成进屋后,丫鬟刚好把桌上的碗筷收拾了,连地上的碎瓷片也清理的干干净净。
杨旭压下心底的慌乱,“爹。”
“丘瑾瑜拜见杨将军。”一身湖蓝色锦袍,丘瑾瑜一鞠到底的行了礼。
即便只是个比杨旭大几岁的少年郎,可言行举止透着世家子弟的风范,再配上他俊朗的长相,绝对称得上温文尔雅。
这便是自幼接受熏陶的读书人,不说比起旭儿强多了,即便是小鱼那丫头,身上还是少了这股风华气度,丘瑾瑜年岁还小,杨守成可以想象等他弱冠之后风姿卓绝。
“丘公子不必多礼,杨某如今还是戴罪之身。”低沉的嗓音响起,杨守成沉稳肃杀的脸庞上看不出任何的表情变化。
丘瑾瑜赶忙再次行礼致歉,“是瑾瑜失言了,还请杨叔多包涵。”
杨将军这个称呼是尊敬却也代表着疏离,丘瑾瑜此刻称一句杨叔,瞬间就把关系变成了叔侄,而且如此顺其自然的改口,半点不显谄媚和巴结。
杨守成沉默的颔首,即便丘瑾瑜再如何查过长袖善舞,面对如此寡言沉闷杨守成也无计可施,只能开口告辞。
屋子里只余下父子两人,杨旭如同做错事被罚站了一般,低着头看着地面,脑子里乱糟糟的,这两日丫鬟莲儿又来了一趟,张氏即便喝了药,可病情并没有好转。
牢房环境太恶劣,又冷又潮,再加上一日三餐吃的极差,高壮魁梧的大老爷们都扛不住,可下令抓人的是卫所的窦千户,杨旭和丘瑾瑜思考了两日,却也没想出办法来。
沉默许久后,杨旭终于下定了决心,猛地抬起头来,绷着脸,双手因为情绪紧绷更是攥成了拳头,视死如归的悲壮模样好似即将本法刑场一般,“爹,我有事想要请你帮忙。”
一旦开口了,后面的话就说的顺畅多了,杨旭一股脑的把张依依在牢房里病重的情况说了一下,最后请求道:“爹,我想请你出手帮忙,否则她的身体真的扛不住了。”
端坐在主位上的杨守成身体笔直,此刻打量杨旭的目光更是无比锐利,而他的不发一言让不大的偏厅里气氛顿时变得紧绷起来。
半晌后,杨守成终于收回了凌厉的目光,冷沉的声音不带任何感情的响起,“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旭儿,你说出此话可想过被杀的那八个人?”
窦千户下令伍百户抓人,那也是有理有据,是因为张氏牵扯到人命案里,可杨旭此言却是让杨守成徇私枉法。
“我……”面色刷的一下苍白,杨旭张了张嘴,想起那一日清晨放在丘府大门口的八具尸体,他们即便是地痞无赖,可罪不至死!
可让他看着张氏病死在大牢里,杨旭发现自己做不到,这一瞬间,杨旭再次茫然起来,如同困兽一般,焦躁不安却又无可奈何。
杨守成过分平静的目光看着进退两难的杨旭,沉声道:“若内不能克事亲之道,外岂复有爱主之忠?”
这话意思是说:如果连孝敬亲人都做不到,还谈什么报国忠心?
而这也是丘瑾瑜这两日安抚杨旭时说的话,杨守成此时说出来了,便表示他对杨旭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了如指掌。
“你和小鱼更是熟悉,为何不询问小鱼解决之法?”杨守成追问了一句,身为父亲他看得出旭儿对湛非鱼的亲近,或许也是因为这几年在石头村旭儿连个玩伴都没有。
杨旭也知道隐瞒不用,老实的回答:“是小鱼派人带着禁龙卫的令牌去了卫所,窦千户这才下令抓人的。”
所以说杨旭即便不会怪罪湛非鱼这个“始作俑者”,但他也知道这事和她没办法商量,人就是她让抓的,难道还能让小鱼再放人,那当时就不会下令抓人了。
至于丘宗羲和杨守成、杨老将军,杨旭知晓张依依当年的所作所为,因此他也没这个脸去开口,如今向杨守成请求,也是因为找不到办法了,而张依依的病也不能再拖延下去了。
把该说的话都说了,杨旭脑子里反而没那么混乱了,这会愧疚的看了一眼面容严肃的父亲,“爹,我做不到看着她去死,就当是我还了她的生恩,日后她若是再草菅人命,一切都和我无关。”
杨守成最担心的是杨旭因为张氏的入狱而和湛非鱼生了芥蒂,甚至存了怨恨,这会看着可怜又无助的儿子,杨守成神色不由舒缓下来。
“张氏当年离开杨家投奔镇边侯府,我和你爷爷并无任何怨恨,甚至还感激她生下了你,可常言道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杨家可以既往不咎,但大庆律却容不得她草菅人命。”
“我知道。”杨旭明白的点点头,双眼瞬间黯淡下来。
杨守成起身走了过来,安抚的摸了摸杨旭的头,“爹和你爷爷商量过了,那八人之死和张氏有关,但背后的指使人却是镇边侯府,等朱县令审案之后,爹会上书朝廷……”
听完这番话话,杨旭抬起头,愣愣的看着神色平静的杨守成,喉咙一下子像是被棉花给堵住了,“不行,兵权是我们杨家安身立命的根本,一旦上交了朝廷,那日后……”
杨旭虽然不擅谋,可他也不傻,当年圣上之所以网开一面,一方面是因为杨家的确是被冤枉的,圣上心知肚明,朝中百官也都知晓,圣上若是赶尽杀绝,不单单寒了臣子之心,也会让人认为圣上暴虐弑杀。
另一方面是因为杨家旧部的存在,杨家虽然倒下了,可只要那些忠心耿耿的下属们还在,那么圣上就不敢对杨家下杀手,担心走投无路的杨家被迫谋反。
可一旦杨家把兵权主动交了出去,就等于把保命符交出去了,而且杨老将军和杨守成没有了功勋战绩,那就是普通百姓,他们如何还如何带兵打仗?如何在军中立威?
“如你之前所说,她生下你,这边是天大的恩情,还了这份生恩,旭儿你日后便可了无牵挂了。”杨守成并不在于功名利落,同样的,杨老将军也是如此。
将军的头衔是尊荣同样也是虚名,舍了便舍了,绝了张氏日过纠缠旭儿的后患,杨守成和杨老将军都认为太值得了,更何况此举还能让圣上放下戒备,重用起复的杨家,这就足够了。
当然后面这层深意,杨守成并没有告知此刻愧疚不已的杨旭,只希望旭儿日后可以坦然的面对张氏。
……
杨守成前后待了半个时辰就离开了,也对,杨家即将起复,杨守成估计忙的连睡觉的时间都没有了,能抽出时间来开解杨旭已经是难能可贵。
丘宗羲本就不在乎这些虚礼,所以和杨守成打了个照面,就摆摆手让人走了。
此刻,书房里,湛非鱼刚绞尽脑汁的写完一首诗,这会看到推门进来的丘宗羲,顿时头皮一麻,自己耳朵又要遭殃了,丘老先生骂人时绝对是中气十足。
“你说你文章写的花团锦簇的,怎么作诗就不开窍?”拿起墨迹还未干的诗作看了起来,丘宗羲无比嫌弃的看着咧嘴笑的湛非鱼。
小姑娘这一点倒不错,脸皮子够厚,不会像那些后宅女子,死要面子活受罪,被人欺负了还得端着世家贵女的端庄贤淑的架子。
湛非鱼小嘴一张,吧唧吧唧就说起歪理,“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老天爷既然给了我写文章的才华,自然要收走我作诗的天赋,强求不得。否则我若是样样都强,那大庆朝的读书人还怎么活?”
“被一个小姑娘的才华给压的死死的,若是个心高气傲的性子,岂不是要活活气死。佛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老先生,我救的可是千万万读书人的性命。”
丘宗羲冷嗤一声,没好气道:“你这般口才绝对可以在金銮殿上舌战群儒,你老师当年就有这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