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章
一条条曾经鲜活的生命都葬送在秦氏手中,再加上人证、物证齐全,公堂内外在哗然之后陷入了诡异般的安静。
“这……”围观的人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能说什么。
秦氏端庄贤惠的美名和罄竹难书的罪名造成的反差让人一时之间无法接受,偏偏又是铁证如山。
公堂之上的秦家主从第一个证人开始招供后他就已经麻木了,秦氏如果只是与人通奸,那只是品行问题,但秦氏毒杀了那么多人,秦家已经被拖进万丈深渊爬不出来了。
当最后一个人证签字画押的招供后,跪着的秦氏突然抬起头来,一字一字恨声道:“苍天不公!”
秦氏还是那张白皙姣好的面容,脸上带着笑,可眼神诡谲而阴冷,让公堂上的衙役都下意识的哆嗦了一下。
“秦氏。”章知府面容威严,怒斥道:“你之罪行罄竹难书,如今被绳之以法,乃是苍天有眼!”
章知府升堂之前知晓一点,却不知道秦氏所作所为令人发指到这般程度,“你出身秦家,自幼锦衣玉食,使奴唤婢,你道苍天不公,你且看公堂内外有几人强于你?”
别说公堂内外了,便是放眼南宣府,又能找出几个人比秦氏出身更好的?
即便嫁给了寒门出身的万云浩,可万云浩乃是南宣府最年轻的举人,前途无量。而且秦氏嫁妆丰厚,成亲后的生活丝毫不比在娘家差。
也因为秦氏是低嫁,万云浩并不曾纳妾,而且她也生下了一双儿女,这样富裕的生活还不满足,秦氏这是要上天那。
秦氏嗤笑着看着板正威严的章知府,目光在公堂里扫了一圈,并没有看到湛非鱼,“章大人,我行事一贯缜密小心,每一次动手之前,我都会在脑海里推敲斟酌三次以上,确保不会有任何疏漏才会让郝嬷嬷动手。”
秦氏跪直了身体,下巴高高昂着,好似在显摆自己的曾经的所作所为,“不说算无遗策,但绝对不会留下这么多的漏洞,可大人你看看这些人证,如果不是湛非鱼拜师顾学士,借着顾学士之手,你们凭什么给我定罪?”
“我秦琼不是输给湛非鱼,我是输给位高权重的顾学士,堂堂翰林院大学士出手对付一个寡妇,这真够荒唐的。”
秦氏可以很骄傲的说,如果顾学士出手,那么自己的过往必定无人知晓!等她去了陈家,说不定可以攀附上大皇子,未来可期!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你既犯下滔天恶行,必有今日下场,多说无益!”章知府不想浪费口舌。
秦氏这般不择手段,视人命如草芥的人,她是不认为自己有错,她只会怨恨自己权势不够,无法只手遮天。
站在公堂为旁听的一群人,尤其是曾经认为秦氏漂亮、温柔、贤惠、优雅的那一撮人,只感觉当初自己一定是眼瞎了,不对,心也盲了!这秦氏分明是披着人皮的恶鬼!
证据确凿之下,容不得秦氏有任何的狡辩,可到了签字画押时,秦氏却把笔丢在了地上,“章大人,我要见湛非鱼!届时我便把所有查出来的还没查出的案子都交待一遍。”
章知府眉头一皱,戒备的看了一眼秦氏,这样手染人命的女人死到临头难道还想算计湛非鱼?
“大人不必如此,我只是不甘心罢了!”秦氏讥讽的笑了起来,晃了晃手上的镣铐,“众目睽睽之下,大人认为我能伤到湛非鱼?只是有几句话要说,说完了我就签字画押,要杀要剐都是我秦琼的命!”
半晌后,从府衙后堂悄然离开,被捕快领过来的湛非鱼一出现在公堂外,拥堵在一起的人群立刻让出一条路来。
之前在东湖客栈有些人还认为湛非鱼嘴巴毒,对秦氏这个将死之人竟如此苛责,这会再看着眼神透彻清亮的湛非鱼,这分明是个乖巧聪慧又坦荡的小姑娘,自己眼瞎啊!
“大人。”湛非鱼对着章知府行礼后,又看向一旁的赵教谕再次行礼,“教谕。”
秦氏定定的打量了湛非鱼半晌,镣铐哐当声中,秦氏顺了顺脸颊边的碎发,“湛非鱼,我不是输给了你,我是输给了运道!我若能拜师顾学士,又怎么会被你一步一步逼到秋后问斩的地步!”
像是听到了多大的笑话,湛非鱼还应景的噗嗤一声笑起来。
湛非鱼白嫩嫩胖乎乎的包子脸和秦氏因为不甘而扭曲的面容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前者就是菩萨坐下小童子,后者则是要吃人肉喝人血的女恶鬼。
“万夫人,当年明三公子天资卓绝,可老师不曾收他为弟子,之前万举人去了上泗县也是想拜师。常言道文无第一,天下读书人千千万万,有天赋者亦不在少数,老师收我为弟子与其说我有天赋,不如说老师更看重我的品格。”
侃侃而谈的湛非鱼双手负在身后,站如青松,这份气度风华完全不像是出身农家的小姑娘,而对比之下,秦氏则是面目可憎。
“看重你的人品?简直荒天下之大缪。”秦氏满脸不屑之色,言辞犀利的质问道:“你为了读书不择手段的从湛家过继出来,对亲爹不管不顾,害的湛家二房……”
秦氏在万云浩死后曾深夜秘密的见过湛老二,从他口中知道了湛非鱼的不少事。
当然,能拿出来攻讦的几乎没有,也就一个孝字了,可惜湛老头是个怕死的,湛老太哑巴了,即便后来湛老二怂恿了,可两人都不敢状告湛非鱼这个孙女不孝。
“清官难断家务事,我不和万夫人争辩。”湛非鱼面带笑容,眼神清澈,“万夫人对我的家事如此了解,想必是特意打听过,不管万夫人是因为什么而打听我,想必知道如今的金林村已经大变样了……”
公堂外的一群读书人听了没多大反应,可普通老百姓却是感触极深,家家户户都把种的菜卖去酒楼客栈,养的鸡鸭也能卖钱了,村里还建了香胰子作坊,只要不怕辛劳,都能去做工。
“我来之前听村正和老族长说过,如今每家每户一个月能有五两银子的收入,一年也能存下五十两,而且村里已经在盖私塾了,金林村的孩子即便是女孩也可以进学读书。”湛非鱼这话一说出来,就连家境贫穷的读书人也生出几分向往。
章知府更是认同的点头,他身为一方父母官,管辖之地的百姓不但安居乐业,还可以读书识字,这便是他所期望的。
秦氏见公堂内外的众人都敬佩万分的看向湛非鱼,很想反驳,湛非鱼在金林村的所作所为不过都是为了给自己打造好名声而已,自己也可以做到,不过是花点银子的事。
可话到嘴边又被咽了回去,秦氏能做到,在场出身富裕的人也能做到,可他们却不会去做!村里人富裕还是贫困和自己有何干系?
说句难听的,他们穷了,才能衬托自己生活的富庶优越。
“湛非鱼你洋洋洒洒说了这么多,其实最根本的原因还是你运气好,你拜师顾学士,所以可以参加科举,上泗县的商贾才卖你面子!”秦氏再次争锋相对。
湛非鱼笑靥如花,一脸骄傲的道:“我承认自己运气极好。”
秦氏被她这坦然的态度给噎的说不出话来。
“我记得万举人也是家贫,幼年时连束脩也拿不出来,只能在私塾外偷听,是教谕惜才爱才,免收束脩还提供笔墨纸砚供万举人读书。”湛非鱼话锋一转说到了万云浩身上。
“万夫人你出身书香之家,试问当年你的境地比我比万举人更艰难吗?说到底,还是你自己没有破釜沉舟的勇气,我和万举人包括很多寒门子弟都能读书,万夫人你嫉妒我运气好,其实机会都在你眼前,是万夫人你自己放弃了。”
秦氏愣了一下,原本狰狞扭曲的面容有些的恍惚,当年被打被罚后,她就放弃读书科举的念头了,和深宅大院的普通小姑娘一般,学习琴棋书画,学习中馈管家之道,学着如何伺候夫君,拿捏掌控后院的小妾……
原本被秦氏挑起嫉妒之心的读书人心态莫名的都放平和了,对比那些囊萤映雪、划粥而食的读书人,自己的境遇其实已经好太多了。
湛非鱼看向沉默不语的秦氏,笑问道:“我启蒙夫子林夫子曾问我为何读书?万夫人,今日在公堂之上,我也问你一句,当年你为何想读书?”
秦氏回过神来,可还不等开口,湛非鱼已经替她回答了。
“我听闻和万夫人同辈的秦家子弟都没有天赋,秦家面临着后继无人的危机,幼年时,万夫人你想读书科举,是为了继承秦家,你想的是权势是地位是财富,是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话语权。”湛非鱼目光锐利如刀,容不得秦氏狡辩。
被质问的秦氏张了张嘴,如果不是为了功名利禄,她为什么要读书?比起漂亮衣裳,比起华贵的珠宝首饰,谁都喜欢后者。
“你果真是巧舌如簧,湛非鱼,你为什么读书?”秦氏厉声问道,挑剔的目光讥讽的打量着她,“湛家清贫,听说你习字都是拿毛笔蘸着水在桌上临摹,你读书难道不是为了荣华富贵?”
“我读书是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铿锵有力的嗓音直指人心,这一刻湛非鱼矮胖的小身板显得无比的高大伟岸。
“说得好!”公堂外的读书人忍不住击掌夸赞。
“湛姑娘高义!”
在场这么多读书人,谁不嫉妒湛非鱼拜师顾学士,此刻,大家好想都明白了,不是他们没有天赋,而是他们读书之心不够纯粹!
有几人真正是为了读书而读书,而不是为了黄金屋、千钟粟、颜如玉?
三元及第的顾学士或许早就看透了这一点,所以这些年不曾收徒,直到他见到了湛非鱼,一个出身乡野农家,不畏艰难,披荆斩棘,一步一步走向读书之路的小姑娘。
听着接连不断的夸赞声,跪着的秦氏忍不住抽了抽嘴角,这群读书读的脑子都迂腐的蠢货,湛非鱼说的天花乱坠,他们竟然都相信了!
唯二不相信的章知府目光复杂的看着大义凛然、义正言辞的湛非鱼。
章知府忽然明白过来,顾学士收徒,真正的原因或许是因为小姑娘嘴皮溜、脸皮厚,能颠倒是非!日后放到朝堂之上,绝对是舌战群儒的杀器。
再看着被被湛非鱼此番话所感染的一群读书人,章知府只感觉看到了一群傻蛋,被人卖了还给人数银子。
果真还是太年轻了,缺少磨炼和拷打,等过几年科举出仕了,他们或许就能看透了。
湛非鱼最后做总结性发言,清脆激昂的声音回响在公堂内外,“横眉冷对千夫指,俯首甘为孺子牛。我湛非鱼以女子之身读书科举,我问心无愧!”
……
秦氏被收监的消息传遍南宣府之后,青涯书院明家。
“现在知道顾学士为什么不收你为徒了吧?”明山长看向坐在下面的明三。
秦氏和黄俪是表姐妹,再加上万云浩也是南宣府最年轻的举人,夫妇俩以前也经常来青涯书院,明山长也见过秦氏数面,却从不曾想到她隐藏如此之深,手上竟还有数十条人命。
正应了那句:知人知面不知心,当然,或许说青竹蛇儿口,黄蜂尾上针。两般皆是可,最毒妇人心更准确。
明三点点头,这一次是心服口服,“我九岁的时候意气风发,每每文章诗作压过同窗时,便认为天下读书皆在我之下。”
而湛非鱼却已经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凭借一人之力干掉了秦氏和秦家。
关键还给她自己刷了一波好名声,如今在南宣府,谁敢说那丫头一句坏话,估计南宣府的读书人绝对会群起而攻之。
明山长想到湛非鱼在公堂上说的那一番话,不由摸着胡子笑了起来,“经此一事后,你且看着,她以女子之身读书谁敢有争议,谁就等着被顾学士给收拾了。”
湛非鱼读书科举并没有引起太多的波动,毕竟这里是南宣府,地方小,可日后她考举人甚至考进士,难免有些读书人会以女子身份来攻讦她。
可湛非鱼如今大肆宣扬了她读书的初心,她已经站在德道的制高点,立于不败之地,再有顾学士这个老师的保驾护航,她的读书之路最大的绊脚石已经被铲除了。
而另一边,陈府。
陈老爷气的砸了手中的白瓷茶杯,一套几十两银子。
之前,陈老爷按照主家的吩咐招安了秦家,正打算培植秦家来对抗章知府,可计划还没展开就胎死腹中。
“爹,秦家是秦家,秦琼那女人不过是外嫁女,她都要秋后问斩了,难道真能拖累秦家?”陈胖子眯着绿豆眼不解的看着暴怒的陈老爷,爹也太大惊小怪了。
本来就气的说不出话来,这会又被蠢儿子给气的不想说话,即便早就打算养废这个儿子,可这会陈老爷都有点后悔了,养的太废也不好。
陈胖子不服气的昂着粗短的脖子,“放眼大庆朝,没几个纨绔子弟的家族都不好意思称豪门大族,秦氏那女人是歹毒了点,可那些纨绔子弟也不差啊,逼良为娼的事没少干,家里漂亮的小丫鬟都不知道被玩死多少了,也没见他们拖累整个家族啊。”
陈老爷不想被蠢儿子给气死,看了一眼柴颐,示意他来说。
“少爷,秦家是书香之家,和一般的家族不同,最重的就是名声,名声毁了,基本上家族就毁了。尤其是万云浩被毒杀,秦邺还没长成,秦家如今是内忧外患。”柴颐温声给陈胖子解释,只能把道理掰碎了说,否则他听不懂。
柴颐看着直点头的陈胖子继续道:“秦家已经投靠我们陈家了,章知府又怎么会放过秦家,必定会趁你病要你命!”
缓过气来的陈老爷子又补充了一句,“之前明山长带着明三亲自去东湖客栈见湛非鱼,只怕青涯书院要代替秦家在南宣府的位置了。”
一山不容二虎!以前是秦家打压青涯书院,如今则反过来了,关键是秦家没有还手的余地。
“那我们怎么办?”陈胖子心里咯噔了一下,他再蠢也知道现在局面不好啊。
虽然他们是大皇子的外家,可这里是南宣府,章知府的地盘,陈老爷又是个商贾,生意做的大,可毕竟手段不干净。
陈胖子想到湛非鱼能把秦氏那么多的旧事都给翻出来,那肯定也能把陈家陈谷子烂芝麻的给查出来,到时候对簿公堂……
陈胖子突然感觉脖子一凉,脑海里浮现出秋后问斩四个字。
“爹,要不我们向主家求救吧?”声音惊恐了几分,陈胖子忍不住的开口,他可不想死!“实在不行我们就退出南宣府,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去哪里做生意不是做生意!”
湛非鱼和章知府还没出手,这个蠢儿子已经快把自己给吓死了!陈老爷气的喘着粗气,“行了,你出去吧,这事你别管。”
“不管就不管。”陈胖子脾气也上来了,他是怕了湛非鱼这个人形大杀器,可对自家老爹可丝毫不惧怕,胳膊一挥招呼柴颐离开了书房。
入夜后,陈胖子抱着两个美貌丫鬟大被同眠了,子樟说的对啊,陈家的生意都是爹在打理,自己还没接手呢,真出了什么事,也有他爹在前面挡着,没必要杞人忧天。
而另一边,前院陈老爷子所在的小书房,从进院子就有小厮家丁守着门,即便是强势的陈夫人也不能不通报就入内。
柴颐避开了人这才进了小书房,陈老爷放下手中的账本,或许是心里藏了事,一晚上也没算出几页账来。
“子樟来了,坐吧。”陈老爷招呼柴颐坐了下来,神色凝重的开口道:“现如今的局面对我们极其不利。”
柴颐说是陈胖子的幕僚,实则是陈老爷子的心腹,而他在陈胖子身边的作用之一就是取得他信任,让陈老爷把这个儿子给养废。
“青涯书院一旦发难,再有章知府暗中帮忙,湛非鱼又是顾学士的弟子,三方同时出手,秦家必死无疑。”柴颐自认为天赋过人,可他如今只能当个出谋划策的幕僚,他比任何人都嫉妒湛非鱼的好运气。
陈老爷一声长叹,谁能想到这南宣府的局面会因为一个九岁小姑娘而改变,“子樟你把孔氏给忘记了。”
章知府的妻子出身孔氏,在必要的时候,孔家肯定会力挺章知府,而秦家原本就因为刘謇、仝同知之事被牵连,又因为秦氏这个外嫁女雪上加霜,如今是回天乏力。
沉默蔓延在小书房里,柴颐思虑一番后斟酌的开口:“之前老爷为了取信夫人,生意上的很多事都是少爷经手,也是少爷签字的,印章也在少爷手中,即便真出事了,老爷也可以全身而退。”
至于被养废的儿子陈胖子则是最完美的替罪羊。
“如今也只能如此了,子樟,从明日开始你去善后,最迟一个月我们就离开南宣府!”陈老爷子眼神狠厉而无情,他养了这个儿子这么多年,也到了他回报自己的时候了。
……
秦氏闹的风波已经渐渐平息了,如今南宣府最热闹的便是三月十五的桃花节。
正在东湖客栈读书的湛非鱼并不意外自己能收到参加桃花节的帖子,看着上面漂亮的簪花小楷,足可以知道知府夫人孔氏的才情。
“小姐,你要去吗?”何暖把桌上的碟子和杯子收到托盘上,看来小姐的确喜欢喝牛乳,自己可以多琢磨几个牛乳方子来。
“本来不打算去的,可章夫人亲自下的帖子。”湛非鱼对桃花节没兴趣,毕竟这踏青宴会还有一个用途,方便各家给儿女相看。
何暖看着绷着脸很是愁苦的湛非鱼不由笑了起来,“小姐这几日都足不出户的读书,出去透透气也好,说不定能多写几首诗出来。”
“行吧,我先把老师布置的诗作出来。”湛非鱼一想到写诗还是头皮直麻。
尤其是殷无衍三日前已经离开了南宣府,她作诗的速度和质量直线下跌。
湛非鱼把去桃花节当成任务,不曾想顾学士规定的题目竟然还挺应景,《万紫千红总是春》,这首写出来刚好可以二用。
三月十五。雨中草色绿堪染,水上桃花红欲然。
桃花节的地点就在南宣城外的桃花林,此处是一个小山谷,依山傍水风景怡人,而桃花盛开时更是美不胜收。
“湛姑娘。”章管彤比湛非鱼年长一岁,一身淡黄色裙装衬的面容白皙又娇嫩,只是眉眼里透着几分拘谨,完全没有知府千金的高傲。
“管彤姐,今日要麻烦你了。”湛非鱼回以笑意,之前她去章府拜访,按理说去后院肯定能见到章知府唯一的子嗣章管彤。
谁曾想章老夫人神来一笔,来了一句腰细屁股大好生养,当场就要把湛非鱼定给她侄儿包翼,吓的湛非鱼落荒而逃,所以她来南宣府这么长时间,却是和章管彤第一次见面。
能感觉到湛非鱼身上的善意,即便父亲和母亲都说她是可交之人,但章管彤此刻才真正的放下心来,抿着嘴笑了起来,“等一会儿见了各家夫人小姐后,我们就可以四处逛逛了,我知道一个地方桃花开的最美,我带湛姑娘前去。”
即便性格绵软了几分,可毕竟是章知府和孔氏教养出来的女儿,章管彤待人接物无一不妥帖,两个年纪相仿的小姑娘倒是打开了话匣子。
而另一边的山谷入口,马车里,黄俪额头上的伤还没好全,为了今日参加桃花节,她只能把头发散了一些下来,遮挡住了伤疤。
“夫人你放心,老奴刚刚已经和柴公子确认了,一切都安排妥当了。”鲁嬷嬷一脸谄媚之色,估计是郝嬷嬷之前的死把她给吓到了,鲁嬷嬷如今行事收敛了很多。
“嗯,如此便好。”黄俪勾着嘴角笑了起来,可随机眼神一狠警告的看向鲁嬷嬷,“你最好确保不会出任何岔子,耽搁了我的大事,别怪我不顾主仆之情。”
“老奴知晓,一定不会出事的。”鲁嬷嬷忙不迭的点头。
章老夫人估计是南宣府唯二对桃花节没兴趣的人,她就是个目不识丁的老妇人,要不是章知府科举出仕了,估计章老夫人还在乡下种田,能扯着嗓子和人撒泼叫骂。
章知府来南宣府任职后,章老夫人第一次参加桃花节,即便她身份高,可架不住言谈举止粗鄙,参加桃花节的夫人小姐嘴上说着奉承的话,可心底却满是鄙夷和不屑。
所有女眷都上赶着巴结追捧孔氏,毕竟她可是知府夫人,而且出身孔家,有了章老夫人做对比,孔氏行事那才叫大家闺秀的典范,备受欢迎是半点不奇怪。
“姨母,都是为了我和翼儿,否则姨母就不需要车马劳顿了。”包莲儿柔声的开口,动作熟练的给章老夫人按揉着肩膀。
在山谷东面建了一排又一排的房舍,这也是前前任知府为了桃花节建造的,虽然来这里更多的是踏青游玩,但女眷多了,有身体孱弱的也需要休息,而是不小心脏了裙子,也有地方更换。
章老夫人看了一眼窗户外盛开的桃花,满是皱纹的老脸不屑的绷成一团,她就不懂这桃花有什么可看的。
关键是那些人看了花不说,有的弹琴、有的作画,更多的则是写桃花诗,章老夫人只想说这些人贵妇小姐们都是吃饱了撑着,让她们去了乡下,那不是整日看桃花看梨花看杏花……
“本来我是看好湛非鱼,可谁知道这姑娘行事太过于狠毒,翼儿性子好,日后成亲了肯定降不住这媳妇,还是早日换了好。”章老夫人当初为了不让章管彤去青涯书院读书,那是拿出了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本事来,让章知府丢尽了脸。
最后章管彤也没有去青涯书院,而是请了夫子在丈夫给她启蒙,为此章老夫人还是不高兴,可章知府后来发火了,章老夫人这才罢休。
可再泼辣不讲理,在听完湛非鱼的所作所为之后,尤其是想到秦氏竟然被湛非鱼送进了大牢只等秋后问斩,章老夫人顿时怂了。
这么厉害的小姑娘,比起乡下那些动手打架的泼妇强太多了,妇人打架不过是揪头发抓脸,湛非鱼是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要人命。
包莲儿眉头皱了皱,有些不满章老夫人的退缩,湛非鱼可是顾学士的弟子,而听管彤那丫头片子说顾学士没有成亲也没有孩子,所以日后顾学士的万贯家产都是湛非鱼所得。
再者借着顾学士的身份,翼儿也能捐个官,自己嫁不成知府表哥,也能找到其他世家子弟,这么好的成亲对象怎么能白白错过?湛非鱼是个厉害的,可只要成了亲,日后再生了儿子,她难道还能翻天不成?女人不就是那么一回事。
“莲儿,一会你替翼儿相看相看,一定要挑那种家世好,但性格柔软的,别想孔氏那样绵里藏针的。”章老夫人即便来桃花节了,也只会和一些夫人们坐一起,包莲儿则可以和各家千金接触接触。
收回思绪,包莲儿连忙应下,依旧是娇娇滴滴的嗓音,“是,姨母,我都记下了,等我挑好了,一定让姨母您过目,您的眼光可比我强多了,翼儿的亲事还是得姨母你把关。”
……
即便湛非鱼不喜欢应酬,可在章管彤的陪同之下,在章夫人孔氏的介绍下,她和南宣府各家夫人都见了礼。
“哼。”黄俪不屑的嗤了一声,不过想到秦氏如今的下场,脾气暴躁的黄俪倒是不敢正面开罪湛非鱼。
“好了,你们小姑娘出去玩吧,去水边时注意安全。”孔氏笑着开口,目光从在场这些夫人身上扫过,老爷说的对,甭管心里怎么想的,如今在南宣府可没人敢得罪湛非鱼。
这么一想,孔氏不由看向章管彤,彤儿性格太过于柔软,若是能和湛非鱼多学学就好了,日后出嫁了,即便娘家靠得住,可房门一关就是夫妻俩的事,还是需要彤儿自己立起来。
桃花林里,一群年纪姑娘早已经坐好了,“不如我们就来击鼓传花,鼓声停了,便吟诵一首桃花诗如何?若是忘记了,那便喝一杯桃花酿。”
“嗯,李家妹妹擅画,不如让她在一旁把今日之境画出来,到时候我们再拓印下来,也算是留个念想。”
湛非鱼和章管彤身份也算是最高的,可两人毕竟年纪小,而且一开始也表明态度只参与不主事,所以此刻听着一众千金的建议后,两人笑着点点头。
鼓声响起后,这花传到了湛非鱼手上,她不由惊诧了几分,这花并不是普通绸缎扎的花球,而是用绢特制出来的绢制桃花。
白色、粉的、红的好几种颜色,一大束绢花缠在一起做出了桃花球,端的是精致又应景。
湛非鱼把花球传了下去,鼓声依旧,半晌后鼓声一停,抓着花球的女子笑着站起身来,声音清脆而婉转,“那我便抛砖引玉了,满树和娇烂漫红,万枝丹彩灼春融。何当结作千年实,将示人间造化工。”
等鼓声再次响起,又一首桃花诗被吟诵出来,千叶桃花胜百花,孤荣春软驻年华。若教避俗秦人见,知向河源旧侣夸。”
参加桃花节的千金小姐众多,一时半刻估计轮不到自己,湛非鱼不由看向桌上的糕点,却都是用桃花制作而成。
“听说早几年的时候糕点是泛善可陈,后来家家户户为了桃花节让家中的厨子多准备一些桃花糕点,所以这两年糕点是越来越多了,这桃花酥最好吃,小鱼你尝尝,是酸甜口味的馅。”
章管彤介绍完之后,自己也捻起一块小口品尝起来,再配上桃花茶,辅以这漫山遍野的桃花景,也难怪南宣府的桃花节声名远播。
“湛姑娘。”忽然,一个身着青色褙子的小丫鬟快步走了过来。
桃花节开始后,各家带来的丫鬟小厮都有统一的地方休息,而负责宴会上各种事宜的则是这身穿青色褙子的丫鬟。
她们也是从各家挑选出来的,统一训练之后安排过来的,否则各家的丫鬟都混在一起,容易出事儿,尤其是有些丫鬟心大了,占着姿色好说不定会勾引正在参加曲酒流觞的青年才俊,这要是闹出点桃色事件来,这桃花节就变味了。
湛非鱼和章管彤同时回头看向低着头的小丫鬟,只听到她低声道:“湛小姐,您的丫鬟不小心被蛇给咬了,可她不愿意回城去看大夫,还请湛姑娘过去一趟。”
为了防止出意外,这边也准备了大夫,因为三月虫蚁多,山谷里也有蛇,大夫也是备足了各种药材,但听小丫鬟的回禀,咬伤何暖的蛇品种稀少,大夫准备的解毒药只能缓解,不能根治,所以还是得回南宣府找大夫重新配置解毒的药。
“不是洒了驱蛇粉?”章管彤面色微,刚打算陪湛非鱼一起过去,可谁曾想花团刚送到她手中鼓声就停了。
这么巧?湛非鱼莞尔一笑,“管彤姐你先作诗,我过去看看阿暖。”
“好,我马上就来陪你。”章管彤点头应下,放下手中花团吟诵道:“虫声袭耳豁然风,青阁楼栏绿染红。三月桃花何处觅,轻舟一叶碧溪中。”
湛非鱼不熟悉路况,跟在小丫鬟身后七拐八绕的,一会就远离了人群,好在依稀能听到鼓声传来。
“湛小姐小心,何暖姑娘就在最北面的房间里休息。”丫鬟指着不远处的一排木屋,比起之前章老夫人小憩的屋子明显捡漏多了,应该是丫鬟们休息的地方。
三两步之后,丫鬟身体一晃,哎呦一声摔倒在了地上,却是被一块凸起的石头给绊倒了。
小丫鬟挣扎着想要起来,可似乎扭伤的挺严重,努力了两次都没爬起来,只能低声赔罪,“湛小姐,我扭伤了脚,劳烦小姐自己去看何暖姑娘。”
这么拙劣的手段,湛非鱼都怀疑是哪个没脑子的在暗算自己。
虽然何暖的身手是比不上何生,可她一个人绝对能打翻七八个成年男子,至于被毒蛇给咬伤了,那更是无稽之谈,何暖对医药也有几分精通,而且以她武者的耳聪目明,这毒蛇成精了否则没咬到何暖就被她给扭断了蛇头。
“行,我过去看看安暖,顺便让人过来搀扶你。”湛非鱼笑着点点头,步伐轻快的往木屋方向走了过去。
半晌后,偷袭湛非鱼的人还没举起手中的棍子,就被她反身一脚给踢了出去,砰一声,人摔在了地上。
“你!”包翼手中木棍掉了,双手捂住腹部之下,痛的扭曲了脸。
呃……站在门边的湛非鱼傻眼了,这可不能怪自己,谁让她个头矮,所以这一脚踢出去之后,原本她是打算踢向偷袭者的腹部,可谁知道方向往下去了。
暗中,何生表情诡异的纠结着,莫名的感觉下下腹处一痛,是个男人估计都无法忍受,更何况小姐每日都要打拳,这一脚的力度可不小,即使没被人踢太监了,也差不远了。
“你别过来……”那非人般的痛苦终于缓解了几分,包翼惊恐万分的看着走过来的湛非鱼,屁股蹭在地上不停的往后退,“不是我算计你,是我姐,都是她出的主意!冤有头债有主,你去找包莲儿!”
包翼这会都想哭了,第一次在章府见到湛非鱼之后,他是有几分旖旎的想法,毕竟湛非鱼条件太好,有一个翰林院大学士的老师,到时候自己也能跟着沾光弄个官老爷当当。
可后来关于湛非鱼的传闻多了,章老夫人退缩了,包翼也不敢妄想了,他性子怂,湛非鱼这般行事狠厉的给包翼借个胆子他也不敢有非分之想,可架不住包莲儿不答应,这才有了今日这一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