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冲家的领了得力的婢子和小厮在阅微堂分差事,远远瞧见来人,手抄在襟下迎上去。
“爷。”
“少夫人。”
“这是翠儿和梅儿,来抵了沉碧的位置。”
沈星语身子一僵,脖颈偏折过去,看向灯下的男人。
“爷。”
“少夫人。”
两个穿青色比甲的婢子并肩走上来,气质内敛沉稳,一个是鹅蛋脸,一个是瓜子脸,容貌皆是不俗,这两个婢子都是曹氏前两年一手从小婢子调教上来的,十四五岁的鲜□□子,外貌可人,举止不俗,伶俐性子又温柔。
少女的清脆声响如铃铛悦耳,充盈在屋子里。
沈星语唇角的笑意淡下去,目光虚虚垂在地上。
刘冲家的讨着好道:“这两个都是夫人一手新调教出来的,爷先用着。”
“不必了。”
“让她们留在母亲身边服侍,我将双瑞提了上来,能应付过来。”
沈星语已经做好了顾修身边又要添两个美貌婢子的准备,乍然一听,不可置信的撩起眼皮。
灯火下,顾修的侧脸线条锋利,锐利感十足。
刘冲家的忙道:“这可使不得,知道爷您孝顺,可夫人最惦记的就是您,您身边没个得力的,夫人少不得要操心,不利于养身子。”
“无妨。”顾修淡淡打破了了刘冲家的话:“用婢子麻烦,以后阅微堂只用小厮。”
刘冲家的连都僵住:“男子粗心,细致的活计还得是婢子。”
顾修:“那就添几个婆子吧。”
刘冲家的:“……”谁家公子身边用婆子!
她还想再说两句,顾修一个不冷不淡的眼神看过去,刘冲家的生生咽下后头的话,没敢再多说一个字,将人带回了东院。
连沈星语也难以想象这画面,世家大族的清俊公子,书房侍候的是挽着发,穿褐色袄子的妇人,她忽的带入王武家的守在阅微堂门下的画面。
垂下头,鼻子拱到毛领里头,憋着声音笑起来。
头顶感觉到一道微凉的视线,抬起头,就看见顾修不知何时已经坐在书案钱的黑色圈椅上,手臂搭在椅背,视线圈着她。
“我磨墨。”
沈星语慌忙低头,拆一块墨锭放进砚台,顾修目光也不移开,她被瞪的心脏砰砰直跳,快的像云海边扑腾的鸟儿翅膀。
她慌张的快不能呼吸了,“我去取点雪水磨。”
“公文而已,不必。”
男人无情的断了她短暂喘息的后路,冷硬无情的命令声音,沈星语不敢跑出去了,舀了一点清水加进去,手下一慌张,磨条在砚台上划出一道长细印子。
沈星语“……”
上好的一方端砚,顾修极薄的眼皮扫一眼那醒目的白痕。
沈星语被刺的脸一红,嘟着嘴巴解释:“我还算秀外慧中,平常磨的很好的。”从没有过把砚台磨出印子这种事。
男人身子倾过来,大手扣着她的腰肢,洁净的松木香尾调萦绕在鼻尖,湿热的气息喷在鼻尖,沈星语脑子哄的一下,“我不行了……”
男人漫不经心的声音:“什么不行了?”
沈星语咬着唇瓣,说不出话,男人手掌向下,在她臀上拍了两下,“认真磨墨。”
身子车撤回去,坐的笔挺,拿起了公文俯钞,一片斯文认真。
沈星语:“……”
他力道控制的极其巧妙,不会很疼,但表面又有一点刺激的酥麻辛辣,像辣椒刺激了整个舌头的那种,沈星语很难忽略,忍着才能压下那种想伸手去挠的冲动。
这男人有点记仇,沈星语在心里又给他添上了一笔。
沈星语向来是个有定力的,这种分神维持了好一会才稳住,认真将墨磨好,又将他书案整理了一番,见他这书房也有晚山茶,给叶子浇了一点水,又给他烹了一壶蒙顶寒露。
去架子上随意抽了一本兵书打开,发现上面也有一些注解,想起那些做了注解的游记,又多番了几本,几乎都有注解。
眸光转过去看向案牍前的人,侧脸线条锋利,锐利感十足,即便是坐在哪里,腰身亦挺的笔直,威严如高山,景行景止,他薄薄的眼皮往下垂着,修长的手指勾着边页,要翻不翻的样子。
沈星语忽然理解了沉碧的心态。
这男人高深莫测,有开山劈海般的强势,一举一动又优雅矜贵,很难不叫人仰望,心思深沉,又捉摸不透,日夜对着这样一个主子,沉碧很难再将那些小厮看入眼中。
那些并排的注解,应该是沉碧很早就有的少女情怀。
她在游记和兵书指尖犹豫了一下,还是抽了一本并不喜欢的兵书,坐在他边上,墨香味在鼻尖,花枝灯在地上投出一片影子,沈星语偶尔一抬头便能看到顾修的侧脸。
炭盆里冒着猩红色的火光,窗外的雪窸窣落在地上,覆着一层又一层。
沈星语发现,他的注解言简意赅,又能直中要害,复杂晦涩的兵书,在他的注解下倒是容易看进去多了。
有书页落地的声音。
顾修一抬眸,少女枕在手臂,侧脸对着他的方向,眼帘阖着,睫毛低垂,不知道梦见了什么,唇角含着笑,灯火给她莹白的脸上渡了一层橙色的暖光。
他看看手边还有好几本的俯钞,又看看睡的喷香的人,捏捏眉心,搁下俯钞,身子倾过去,将她的双臂架到胳膊上,一手扶着她肩膀。一手抄过她腿弯将人抱起。
睡的迷迷糊糊的少女眼睛睁开一条缝,虚幻的白光里,是一张朝思暮想的脸,他是入了自己的梦里吗?
她手拍拍他一侧脸颊,“夫君。”
顾修:“……”
少女唇瓣含着笑,抱的更严实了一些,肉嘟嘟的脸颊贴着他的脖颈拱了拱,小嘴巴嘟囔:“不用婢子,我好开心。”
后宅女人求的,也就那么一点。
架子上的晚山茶吸饱了一夜的月光,纯白的叶子上似渡了一层珍珠白的银光。
沈星语几乎是跳起来睁开的眼皮,她不是在书房陪顾修吗!
这是什么地方!
大亮的天光刺进来,账顶是深灰色的,被子也是素淡的颜色,身上连个肚兜都没有,她裹着锦被打开帐子,丹桂从床尾起来。
“少夫人,您醒了?”
沈星语四处打量:“这是哪?”
丹桂道:“这是爷书房这边的寝室。”
这是一张单人床,沈星语揉揉额角,她占了顾修的床,也不知他会不会生气,“那爷昨晚睡在哪边了?”
丹桂道:“奴不清楚,爷是早晨差人支会奴过来的,到的时候床上只有您一人。”
锦被里的足尖屈了屈,沈星语在心里暗暗悲愤,也不知顾修叫的是哪个婆子,脑子也太不灵光!
要么给她留两件里衣,要么给她换个寝衣啊,怎么连个肚兜都不留!
想想那场景,她有点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丹桂递过来一支匣子,“这是爷转交给您的。”
是一支红木匣,散发着淡淡的木头清甜香,外头用精美的螺钿装饰,看着很漂亮。
沈星语一打开,里头全是上千两一张超大面额的银票,足足有二十张。
这不是有两万俩。
沈星语想到昨晚自己跟他说的买头面的事情,他不会以为自己是在向他抱怨手里没钱吧?
羞臊的咬着唇瓣,不过,长这么大,她还是头一回见这么多钱。
太多了,他会不会是让自己给他保管的?
小小的一只红木匣,徒然变的好重,他在她心上的分量又叠加了。
上面很干净,沈星语用手臂仔细的擦拭着上面,欢喜的不知道要怎么回报他了,忽的想起来曹氏。
他们母子关系本就尴尬,昨晚他又拒了曹氏指过来的人,想到这个,也坐不住了,换了衣裳,梳了个极为简单的鬓发。
“少夫人,您的眉毛有点一高一低,奴给您改一下。”丹桂说。
“是吗?”沈星语转过脸,对着镜子左右瞧了一下,“还好呀,我看着是齐整的。”
“我今日得早些去,快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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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
曹氏端了茶盏坐在榻上,还未看见人,目光越过廊下的雕花格纹,一道影影绰绰的影子浮动,接着是婢子打了帘子,沈星语提着裙摆姗姗进来。
“儿媳来给母亲请安。”
这声音雀跃的像是枝头的百灵,今日这脑袋都磕的重,“叮咚”一声,曹氏觑着乌黑圆润的脑袋,想到了夏天的大西瓜。
“今儿个礼倒是行的大,”曹氏淡淡一声,听不出喜怒,“起来吧。”
“儿媳多谢母亲。”
跪在地上的人脑袋一抬起来,左边的眉毛明显比右边的要高一些,曹氏眉头皱了皱,这来的是有多匆忙。
她看不得堂堂世子妃连个仪容都不齐整,“跟我进来。”
曹氏下巴示意沈星语坐到梳妆台的镜子上,一指铜镜里的脸:“瞧瞧你这眉毛,素日里也算是个稳重的孩子,身为世子妃,怎可仪容不齐整。”
“哪边?”沈星语疑惑的看镜子,“是两边眉形不一样吗?”
曹氏摇摇头,用帕子给她擦了左边的眉毛,捡起几上的石黛,左右对比了下眉毛,看准了边下笔边道:“今日的妆面是哪个婢子画的,当差这般不用心,这样的婢子就该撵去做粗活。”
“以前我阿娘在世的时候,也是这样给我画眉的。”
沈星语仰着脖颈,一双眸子星亮,灼灼看着曹氏。
曹氏捏着石黛的手一歪,眉毛走歪了。
“母亲赎罪,这眉毛,我是故意化成这样的。”
曹氏最讨厌女子耍心机,正要退一步,沈星语抓着她的手腕,目光坦诚:“母亲,世子爷拒了您指的婢子,我知道您定恼我。”
“作为一个世家大族的妻子,我知道,我应该劝爷收下婢子,而不是拈酸吃醋,可是母亲,我不想骗您,也不想骗我自己。”
“我不想爷身边有个漂亮美丽的婢子与他日夜相对,我知道我这样很不对,可是我并不打算改,母亲,我知道我不知好歹,没有大家贤妇的度量,您惩罚我吧,只要您不再给爷塞人,怎样惩罚我,我都认。”
曹氏,“你真的怎样的惩罚都不退缩?”
沈星语坚定点头,“不退缩。”
作者有话要说:本文一两银子的购买力,仿的是明朝,折合于人民币相当于人民币五千块,古代普通人家,一年一家子的开销大概也就在五两银子。古代动辄几十万两其实是不太现实的,类似于清胡雪岩那样的全国首富,能有一千多万俩的家产都已经是极限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