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场所有的人,包括从来就是放浪不羁,喜怒不定的唐璜公爵都蹙起了眉。玛丽亚王太后更是按住嘴巴,忍耐着不要露出恶心与畏惧的神情——哪怕卡洛斯二世是她的亲生儿子,但他,至少现在的卡洛斯二世,已经不是她所爱的那个孩子,而是一个从地狱爬出的魔鬼,套着西班牙国王的皮囊罢了。
这也是在场的四个人,或许还要加上不曾发声,但显而易见地不会站在卡洛斯一方的安东尼娅王后,因为需要这个羸弱的女孩做伪证,不是一般的伪证——她要在巫师与医生们的帮助下通过guang的方法,让自己的肚子丑陋的鼓起来——脖子青筋绽露,呻吟声连绵不绝,这倒用不着假装,宗教裁判所的水刑偶尔也会采用这种方法,受刑者有多么痛苦难当,王后也是如此。
她袒露着这样的肚子,在众目睽睽下被送入帷幔——外国王后做不到的事情,西班牙人自己做起来却很容易,他们将那个也是刚产下的孩子藏在助产士的箱子里,然后淋上血水,从帷幔里抱出来。
人们在为西班牙的新王储欢呼的时候,王后也在发笑。
帕蒂尼奥还担心过还是个孩子的王后没法忍耐住这样的痛苦,但他真是低估了这位哈布斯堡的大公主,她可真不愧为是利奥波德一世的后代,一听说他们的谋划,她立刻就猜到卡洛斯二世引起了太多人的不满,以至于他们连区区几年都等不了……她对自己的丈夫没有爱意,只有恨意,不管怎么说,一个在第一次同房的时候就粗暴地殴打她、凌虐她到昏迷甚至差点死了的人,她只希望他能早日去见上帝——她甚至不在乎父亲利奥波德一世会不会因此勃然大怒,他把只有八岁的她强行改写年龄到十二岁(女性成年年龄),送到托莱多成婚,只是为了保证西班牙的王位不会旁落到波旁家族或是将来的王位继承人出自于一个波旁女人的肚子。
但他知道吗?!知道卡洛斯二世只是一头疯狂的野兽吗?!知道自己会面对怎样的一个主人吗?或是他从来没有想过——他根本不在乎她会怎么样,是不是能够生存到能够孕育后代的时候,她……她只是为哈布斯堡,以及她的弟弟(哪怕他还不知道会不会出生)铺平前往西班牙王位的道路。
这个问题安东尼娅不止一次地问过自己。
“王后陛下,”一个侍女轻声说:“国王陛下去了地下宫殿,今晚可能不会回来了。”
“蛇麻草酒还有那些东西还是要准备好。”安东尼娅说,她注视着梳妆镜里的自己,哈布斯堡遗传的大下巴可不仅仅毁了男性继承人的容貌,对女性它更加残忍,就连利奥波德一世,也更愿意和自己的私生儿女享受天伦之乐,而不愿意长久地与自己的亲生女儿相处——前来迎亲的大臣帕蒂尼奥与托莱多大主教,看到她的时候更是不那么显而易见地叹了口气。
她对镜子里的自己笑了笑,就算是笑容,也是个丑陋的笑容呢。
她长得丑,她知道,但公主与王后们可矜的从来就不是容貌,她不是一个愚昧无知的女孩——这要感谢法国的路易十四,利奥波德一世虽然恨透了他,却也忍不住什么都和他学,听说路易十四也让老师们如同教导王子那样教导公主与郡主,他也这么做了,虽然因为与卡洛斯二世的婚约,安东尼娅也学习了三四年。
但在这三四年里,她没有一日懈怠过。她以为这能换来父亲对她的爱,当然,这是一个可笑的想法。
卡洛斯二世见到她的时候,更是不加掩饰地露出了憎恨的神情。他不顾周围人的劝阻,真的和她同了房——可不是因为侍女们所说的,是对她一见钟情……只不过要羞辱她和让她痛苦罢了。
接下来的日子,只要卡洛斯二世想起她,等待着她的就是一顿残酷的虐待,她身边的侍女有些是玛丽亚王太后派来的,也有一些是利奥波德一世派来的,她们的职责中,监视与控制大于服侍王后——即便如此,她们在看到国王陛下如此残暴的时候,也不由得浑身颤栗,并对年幼的王后不可遏制地产生了同情之心。
不过最终让她们站在一起的——无论是西班牙的贵女,还是奥地利的贵女,还是因为卡洛斯二世日益强大的欲望,谁也不知道那些黑巫师对他做了什么,但自从卡洛斯二世变得健康之后,他开始热衷于和所有他看中的女性同房,任何女性,成婚的,未婚的,心甘情愿的与不那么心甘情愿的。
如果只是这样,还只能说他过于风流,可以当做一个笑话来讲,但问题是,这位国王就如安东尼娅王后所说,是只野兽,胡安帕蒂尼奥可以说是卡洛斯二世恢复健康的最大功臣,还是卡洛斯二世的海军大臣,更是数次为西班牙出访或是出征,他和托莱多大主教是西班牙不可动摇的两根支柱,但就是这么一个人的外甥女,也被卡洛斯二世“失手”错杀——说是错杀,但宫廷内谁不知道,那天看过外甥女的尸体后,帕蒂尼奥就像是一头挨了鞭子的狼那样哀嚎不止。
帕蒂尼奥的外甥女甚至不是唯一的一个,还有两位贵女也死得极其不名誉,后来,一个出乎意料的人站了出来——那就是王后安东尼娅。
安东尼娅庇护了她们。在王后,王太后的默许下,她们弄来了蛇麻草酒,这种酒可以麻痹卡洛斯二世的神志,让他无法辨清他身下是谁——一旦国王进了王后的套间,或是吩咐那个贵女去服侍他,她们就设法让他喝下这种有意做的格外甜蜜的酒,然后让豢养在宫殿暗处的“名姝”们出场。
“名姝”们与贵女不同,在这个时代,她们再光鲜亮丽,对顾客来说也是玩物与牲畜,在床榻上挨打受骂是常事,还有性情恶劣的客人会剥掉“名姝”的皮肤,拔掉她们的头发,打掉她们的牙齿甚至挖出她们的眼睛,在她们的面颊上动刀子……如果受害的“名姝”侥幸未死,顾客也只需要付出一小笔钱就能摆平此事,死了也不过是多加几个钱。
王后的侍从和她们说得很清楚,她们也只当自己接待了一个粗暴恶劣的客人,如果受伤了就可以拿到一笔她们这辈子怎么也赚不到的钱,王后还会给她们一个将来的栖身之所,而且受伤了也会有医生在一旁等着——这可比在之前的鸨母手下做事更安全,就算是遇到了不幸,王后也承诺给她们一个漂亮的墓地。
最后一个条件看了也许会令人觉得匪夷所思,但身份卑贱的“名姝”们就算是有人愿意为她们举行葬礼,神父们或许还会拒绝为她们行圣事,她们也不能葬在教堂墓地里,只能在囚犯与流浪者的墓地里找到一处长眠之地,更有些时候,她们会被丢在荒野里任凭野兽吞噬。
侍女们听了王后的话,就去国王套间与王后套间做了安排,提问的侍女也不是怀着什么侥幸心——谁敢怀着这样的侥幸心,但要做出这样的安排,除了王后之外也只有王太后,王太后对此却是从来不管不问的。
今天被安排的“名姝”,侍女居然还有着几分熟悉,她是一个容貌艳丽只是显然已经到了荼蘼之时的女人,这种危险的客人也只有这种名姝愿意接待,年轻不经事故的名姝或许还会恐惧,哭泣与逃走,但这种快要走到生活尽头的小人物,有的是对抗苦难的经验,以及无所畏惧的勇气。
“我,我最怕的是再不愿意赊账的面包店主人和在外面碰碰碰敲门的房东。”她笑吟吟地说:“我要赚一大笔钱,然后到一个温暖的港口,买栋可以看见阳光、海鸟和大海的屋子过活。”
让侍女记住她的是,她可能是唯一一个服侍过国王三次以上的名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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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莱狄夫人慢悠悠地在蜡烛上点燃了长烟斗,将琥珀烟嘴递到嘴边,吸了一口,将青白色的烟雾从红唇的缝隙间丝丝缕缕地吐出来……看着它们在空中飘荡成鸟、野猪和蛾子的图案,才懒洋洋地靠在了丢满了鹅毛枕头的长榻上。
能够应付得了现在的卡洛斯二世,一头怪物的当然不可能是一般人,不过贵女们一般很少接触到贵胄重臣们所能接触到的机密,所以虽然知道有巫师的存在,却对此不够敏感。当然,之前被豢养在这里的可不是米莱狄夫人,她之前一直在那不勒斯,忙着渗透进意大利东南部里世界的事儿。。
但玛利曼奇尼,科隆纳公爵夫人的骤然离世让她不得不将那里的事情转给了戎刻,赶赴巴黎,与科隆纳公爵一同将他母亲的尸骨送回加来安葬。
这件事情让科隆纳公爵遭受了巨大的打击,作为他的半个母亲与老师,米莱狄夫人原本肯定是要陪着他度过这段痛苦时光的,但很显然,无论对意大利人,还是对法国人来说,复仇比悲恸更重要,不过比起愿意将仇恨酝酿成一杯甘醇美酒的意大利人,路易十四,太阳王从来就不是那种善于忍耐的人,尤其是如今的他拥有着无需忍耐的强大力量。
米莱狄夫人立刻被派往托莱多,这里有一位“名姝”,虽然不是巫师,却是米莱狄夫人的下线,米莱狄夫人不但给她钱,也给她药水和“器具”,她才能在这里坚持到今天——米莱狄夫人一到,就立刻取代了她。
比起其他人在小房间里等待时必有的惶恐不安——能够忍耐与遮掩,但还是会痛,会怕死的,米莱狄夫人就要从容得多了,她要到成年后才知道自己是个女巫,但在加约拉,她有最好和最齐全的巫师老师,她的天赋也不逊色于任何一个大家族子弟,若不然她怎么能够成为玛利的左右手,科隆纳公爵的老师?
而且这里的黑巫师,多半来自于佛兰德尔与荷兰,只是一群丧家之犬,他们的来历米莱狄夫人可能要比帕蒂尼奥或是托莱多大主教知道的更清楚一些,她或许没法在这里翻天覆地,但要逃走不是什么问题。
路易十四也和她说过,如果出现意外,她可以先逃走。
米莱狄夫人不觉得有这样的必要。在她还不知道自己是个女巫的时候,就面对过马扎然与黎塞留,这两位曾经让整个法兰西都为之俯首的红衣主教,更是太阳王路易十四——毋庸置疑的欧罗巴之主的仆人,她怎么会畏惧几个黑巫师?更何况,卡洛斯二世在享乐的时候,还不至于让他们继续随侍在侧。
若不然王后与侍女的李代桃僵之计还不至于能够用到现在。
小房间里没有窗户,蜡烛带来了融融暖意,米莱狄夫人舒展着身体,几乎要小睡一会的时候,突然听到了一声尖叫!
这声尖叫,以及随即响起的哭喊声,十分幼嫩,幼嫩到只可能来自于一个孩子,米莱狄夫人只从暗门的缝隙里瞥了一眼,就如同一只色彩斑斓的大猫那样轻而快速地蹿了出去。
王后安东尼娅被一耳光打到地上的时候,只庆幸卡洛斯二世并未发现她与贵女们设下的计谋——虽然不知道什么地方出了差错,蛇麻草酒没有起到应有的作用,卡洛斯二世走进来的时候十分清醒。
他今天格外暴虐,一进来就赶走了侍女,并动了手,也正是因为这点,她们也没来得及打开门,召唤替代的人进来……不,书架正在移动,今天安排的人竟然不等召唤,自己就走了出来——不不不!安东尼娅在心中大喊,卡洛斯二世正背对着暗门——她却看得一清二楚,朱红色的丝绒裙摆几乎刺痛了她的眼睛。
米莱狄夫人左右看了看,随手操起一本厚重的书本,也许是《罗马十二帝》之类的,装帧的十分精美,也就是说,犊皮纸的内页,硬木板包裹羊皮的封面,黄金的镶角,往那颗尊贵但畸形的脑袋上狠狠一砸!
正在施暴的卡洛斯二世应声而倒,安东尼娅目瞪口呆,米莱狄夫人咧嘴一笑:“是有些粗鲁,但挺有用。是吧,王后陛下?”
安东尼娅看着她,又犹豫不决地看了看门外,门外就是侍从和侍女。
米莱狄夫人等着,几秒钟后,她听到小王后颤抖着声音说:“他没死,对吧。”
“谋杀国王的人是要被烧手,挖出内脏和五马分尸的,”米莱狄夫人看似漫不经心地说,“是的,国王陛下没死。”
王后又看了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