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泽跟在容芳苓身后时,一直犹豫的看着她。
他有很多问题,包括她是谁,她来自哪里,那些招数和强大的判断力是从何而来的,还有她那毫不犹豫就可以斩杀敌人的果断。他看不透,也看不明白。若容芳苓真的是残忍之人,又为什么会说出那样的话?
「我去拉一个人,从深渊走出来。」
从她灭杀白发男子的手段来看,她不是一个会心慈手软的人,但有时候她的一言一行,包括在那个男孩兽化死去后,她立在那块烧焦的土壤上,沉默屹立的样子。
她……到底是怎样一个人?
陵川的区域越往里走,沼泽便越多,有时候稍不小心整只脚就会没入沼泽泥地下,没有边上的人拉一把,甚至都无法站起来。
在陵川,容芳苓看到了许许多多枯骨,有些是被妖兽啃食,身上的骨头都看不到一块完整的地方,有些则是陷入了沼泽无法爬出来,活活腐烂丧命。难怪修仙界的人将东极冥域当做发配囚徒的极恶之地,生存在这样的地方,连人性都会被磨灭。
众人一直走了很久,或许这段路并不长,但因为看到这样的景色,让他们生出一种在这里即便走一秒,也痛苦如一年之久。
前方逐渐出现了一些并排的木板,那些木板架设在沼泽之上,供人通行。
木板一直延伸到尽头处,可以看到一个竖立着的牌匾,牌匾上有一些粗绳散落下来,粗绳上绑着一只油灯,忽明忽暗的闪烁。匾额上写着几个字,但已经看不清字样,只有一个“舫”字,还算清晰。
在牌匾后面,可以看到一排排紧密相连的船只,那些船只用绳索链接在一起,船上一层又一层叠造着木房,可以看到一些奇形怪状的修行者,居住在这里。
那些修行者,有些也与死去的男孩和白发男子一样,因为吞噬妖兽而变了样子,而有一些则依旧是普通人的模样,似乎并没有修炼那种古怪的方法。他们似乎听到了脚步声,纷纷从低矮一层一层叠加相连的木屋里推开门,探出头来,朝他们方向看。
因为居住地有限,他们被挤压生活在这样的地方,闻着周围的恶臭,忍受着饥饿和荒芜,度过一天又一天,一天又一天。
在这些并排的船中间,有一艘格外明显,它十分豪华巨大,连木板都是重新上过色的。在那艘船上,容芳苓可以感觉到有几股强大的灵力在里面,估计就是剩下的七神刹众人,以及那个舫主。
“上去吧。”周围的人还在迟疑,容芳苓已经率先跨上了船。
其他船上的居民不敢阻拦,纷纷让开了路,庞泽几乎是跟在容芳苓身后走上了船,并与其他修仙者一起,抵达了那艘最豪华的船的甲板上。
甲板上站着一个米色头发的女孩,十四五岁的样子,穿着一身贴身的襦裙,脸上带着不合时宜的甜美笑容:“欢迎诸位来到陵川舫城。我叫景芙,是专程在这里迎接你们的哦~!”
她的头上系着两串可爱的水晶链,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容芳苓朝两侧扫了一眼,并未看见其他七神刹成员。
叫景芙的女孩有些好奇的打量着似乎是占主导地位并且带头走在最面前的容芳苓,但是又十分守规矩的保持着距离,朝着他们微微一鞠躬:“请诸位跟随我来,舫主在后面的船上。”
众人往后一看,这艘豪华的船只的后面,居然还有一排排更更大更豪华的木船,那些木船上海扬着旗帜,旗上画着图腾标记,图腾却被鲜血打了一个巨大的叉。
女孩转身带路时,容芳苓看到了她身后一撮可爱的毛绒尾巴,她愣了一下,是吃了狐类的妖兽,异变成狐妖了吗?
而且她头上的水晶链似乎也是绑在耳朵上的,因为耳朵的毛和发色太接近了,远看几乎以为是头发。
容芳苓忍不住跟在后面的时候,用手抓了一下她的尾巴。
那女孩明显抖了一下,然后迅速往前跳了一步,扭头涨红着脸。这个时候偏偏庞泽正好走快了一步,站在了她的身后。女孩瞪了他一眼:“请……请不要这样。”
庞泽:“???”
——我可什么都没干啊!
容芳苓还感受着手上的触感:好软好舒服啊。
“景芙,你好慢啊,舫主在主船等了好久。”她还在回味,忽然听到另一个声音在船顶响了起来。只见一个灰发色,同样也是十四五岁长着狼耳和狼尾巴的男孩从桅杆上跳了下来,落到船舱顶,男孩动了动耳朵,睁着一双迷茫又慵懒的眼睛,“快点好吗?”
狐尾小女孩超委屈的瞅了他一眼:“我一直在带路,这些人一点都不懂礼貌。刚才这个人还摸我尾巴!”
她指着庞泽,庞泽一脸茫然:“我?我没有啊!”
狼尾男孩猛地一跃,突然就跳到了庞泽面前,抬头看着比他高了一大截的庞泽半晌,然后露出一副十分无奈的表情,扭过身,露出了自己的狼尾巴给他:“你摸我的,不要碰景芙。”
庞泽几乎要哭了:“我没摸,真的!我什么都没有干!”
他才不是这种人啊,靠!!!
容芳苓站在边上差点没忍住笑出声来,这两个孩子在这纷乱残酷的东极冥域,竟然还能活得这样可爱。但是挽起嘴角的那一瞬间,她脑海又闪过了另一个因为兽化而最终惨死的闾丘耀,笑容重新暗淡了下去。
这一些美好的瞬间,不过是沼泽中盛开的花,纵然赏心悦目,但根下却还是淤泥和灰暗。
她伸出手,揉了揉那个狼尾男孩头顶的耳朵:“走吧,带路。”
便直接穿过他,跟上了女孩景芙的脚步。
男孩愣了一下,抬起头看向已经走在前面的容芳苓……已经有很久很久,没有人这样摸过他的脑袋了,她的手掌纤细却温暖。
众人一同跟随上去,男孩几步走到女孩身边:“景芙,她是谁?也是从荆陂和盘牙那边来的吗?”
“嗯。”
狐尾女孩不想跟后面那些人打交道,刚一见面就摸尾巴,都不是好人。
走过几艘船后,他们很快就抵达了真正的主船上。容芳苓远远就看见主船的船舱上站着一行人,其中最前端的是一个身穿棕色劲衣,外面罩着一件藏青色铁甲的男子,那铁甲连接到他的手臂上,好似与整副身躯融为一体,十指与那铁甲相连,微微一握就可以感受到空气中传来的灵压波动。
男子的身侧还站着两人,其中一人红衣长衫,乌黑的长发披散在肩头,眼眸下方有一颗痣,是一个二十七八岁犹如朝中文官的男人;另一个人双手呈现羽翼状,头发是紫青色的,身上罩着一件月白色宽袖衫,有一只鸟停在他的肩头。
带路的狐尾女孩和狼尾男孩也走到了他们身侧,站在一旁,总共五人。
七神刹……容芳苓眼眸微微一动,她忽然看向刚才走入他们其中的男孩女孩,如果这两人为其中一刹,那么加上之前遇到的三个,七神刹全员就到齐了。
果然,那穿着劲衣佩藏青色铁甲的男子见到众人上船,便抬起头,嘴角上扬:“庞泽,好久不见。”
庞泽缓缓眯起了眼……司隆,没想到这个当年被他驱赶入陵川,那个最瘦弱最不起眼的恶徒,竟然成为了一统陵川的舫主。
他身上的藏青色铁甲十分眼熟,似乎是十二阶妖兽铁甲灵伏鳄所有……这个人,竟吞噬了一只十二阶妖兽吗?
一身青色铁甲的司隆目光停留在了容芳苓,和身后一股邪妖之气的黑发男人手中抱着的婴孩身上,他有些意外,但又觉得似乎也很正常:“没想到你在这东极冥域里也娶妻生子了,我原以为你那样性格的人,会孤身一辈子。”
庞泽愣了两秒,看了一眼容芳苓和跟在她后面抱着孩子的衡栾……感觉自己背上的锅又重了一层。
他刚想解释,却见司隆摆了摆手,似乎不想聊他的家世,而是命人从船舱内拖了一个人出来,甩在他面前:“你千里迢迢来陵川,我便送你一样礼物。”
那是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身上的道袍纤尘不染,但脸上布满的皱纹和浑身上下若有似无的灵力已表明此人是即将陨落之境,他的修为不过金丹期,应该已经在世间活了万年之久,大限将至。
那老人一抬头看见庞泽,忽然全身震了一下,脸色瞬间蜡黄,发白的嘴唇剧烈颤抖,白胡也微微震动,一双深陷的眼窝紧紧盯着站在眼前的那个人:“……庞泽?”
庞泽的脑袋仿佛突然被断了一根弦,有一股怒火直香葱心口烧上来,冲向天灵盖!他脸上的表情翻天覆地的变化,袖下的手握成了拳:“师父。”
那一声“师父”,咬牙切齿,几乎要将眼前这人撕成碎片。
从前的种种,铺天盖地涌入脑海中,全部的全部,都定格在他被打入东极冥域之前,身上被刺入的那一剑,还有眼前这白发老人阴冷的脸:「身为徒儿,就该替为师受这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