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舒窈清醒过来的时候, 已经到了深夜，她的鼻子上还插着氧气管，有点难受。幸好她吸入的浓烟不多，在经过医生的抢救之后, 已经成功转入了普通的病房。
这是一个单人病房, 整个房间只有她头顶插着的氧气, 咕噜咕噜冒着泡的声音。她有点尿急，动了动手, 想要起身的时候, 发现了床边还靠着一个人。
只是轻微的动作，就已经将他给惊醒了。
叶其琛微微抬头，格外病房外走廊上微弱的灯光，看向她, 他低哑着声音, 听起来格外温柔：“醒了？”
她眨眨眼看着他, 咕哝着声音问：“你……你不是在国外吗？”
他伸手轻轻的碰了碰她的额头，低笑道：“我已经回来了，你忘了吗？”
她想了想, 好像是这样的。
“我还以为, 你再也不回来了……”她看着他, 很小声的说道。
“我不回来，能去哪？”他好笑的用指腹蹭了蹭她的脸颊。
她鼻子微微一酸，不自觉的点了点头：“恩。”她抬手轻轻的反握住他的手指：“那你以后，还会走吗？”
叶其琛笑了一下，心口微微一涩，他缓缓的俯身，在她的眉心落下一个浅浅的吻：“我还没追到你呢, 哪也不去。”
她指尖一颤，松开他手指的瞬间，却被他反手握在了手心里。
叶其琛解释道：“之前我只是临时出国有事，事情办完后，就回来了。出国的时候，我确实有点生气，不过我从没有想过要放弃你。”
“可你都不当许衍的老师了。”她小声控诉。
“我本来就是帮忙代课一段时间。”他好笑的捏了捏她的手指：“现在李教授回来了，我当然得让位。再说，上我的课，许衍总带着抗拒心理，这小子逆反心理太严重了。长期这样，再好的苗子，也得废了。”
许舒窈这才想起许衍来：“他人呢，出事的时候，他没事吧？”
叶其琛微微转身，拉开一边的帘子道：“在这睡着了。”
许舒窈侧头看去，在医院陪护的小床上，看到了许衍熟睡的背影。
看见儿子的瞬间，她提着的心，也放了下来。
“他很勇敢，和我一起将你们都救了出来。”叶其琛也看向侧卧蜷缩成一团的许衍，目光柔和。说着，他又将帘子拉了起来，重新坐下说道：“时间还早，你要不要再睡会？”
她摇摇头，眸子微微颤动，莫名哽咽。
顿了顿，她突然开口道：“小叔，我们在一起吧。”
昨天和大家一起被困在电影院，到最后呼吸困难的时候，她心里唯一的遗憾，竟然是没有将心里最想说的话，对他说出来。
人生撼事总在于，不知道哪一次别离，是相见无期。
她想啊，要是还有机会活着出去，一定要告诉他，其实她早就接受他了。
就算以后真的被抛弃了，也没关系。至少现在，她想按照自己的心意走。
叶其琛愣住，那一瞬间，感觉整个世界都静止了。
他缓缓的坐直了身子，沙哑着声音追问道：“你刚刚，说什么？再说一遍。”
难得见他这样紧张的样子，许舒窈下意识的想将手从他的手里抽出来，却一下子被他紧紧的握住：“窈窈，再说一遍。”
他凝视着她，屏住呼吸。
她另一只手，紧张的揪着床单，脸颊微微红：“我……其实我有点想上厕所来着。”
叶其琛：“……”
他哭笑不得的将她从病床上扶起来，又半蹲下，帮她穿好鞋子，将她搀扶到地上来。
许舒窈取下鼻子上的氧气管，轻轻的站在地上。
“我扶你过去？”
她摇摇头，松开他手的瞬间，却突然转身攀在他的肩膀上，踮着脚尖仰起头，亲了一下他的下巴，然后红着脸迅速转身，小跑着往病房的卫生间跑去。
叶其琛站在原地，抬手摸着被亲的下巴，胸口微微震颤，一时之间，他百感交集到了极致。最后，唇角的笑意怎么也收不下去了，喉咙间发出低低的笑声。
一帘之隔的许衍，缓缓的睁开眼睛，他其实没有睡着。
所以，隔壁的所有动静，他都知道。
原来，他妈和叶其琛，早就暗度陈仓了。
——
商场的豆腐渣工程，遭到了政府的查封，本次事件，虽然没有死人，但也有十多人重伤。因此受伤住院的，都获得了一定的赔偿。
许舒窈在医院住了两天，差不多就可以出院了，这件事情他们都没有通知许立诚。毕竟他人在外地，他若是知道，肯定着急。
出院那天，叶其琛帮许舒窈去结账，许衍在一边帮她收拾东西，她就坐在一边的椅子上啃苹果。
她发现，好像出事后，她儿子有点不爱讲话了，这要是以前，他不得和叶其琛对着干？
“儿子，你最近不开心？”许舒窈歪头看着他。
“没有。”
“那你怎么不说话？”
“我没话说，当然就不说话了。”
“你怎么可以没话说呢？”许舒窈抿唇。
这两天，叶其琛一直在这，许衍虽然没有和他有什么互动，但是也没有将人赶走。看这个样子，好像是愿意接受叶其琛了？
她酝酿了一下，正打算开口告诉他真相的时候，许衍的电话响了。
许衍拿出手机看了一眼，将电话给挂了。
“谁的电话，你怎么不接啊？”许舒窈奇怪。
许衍闷哼一声道：“刘子书的。”
“你和他关系不是挺好的吗？”
许衍轻嗤一声：“有什么好的，这种人，嘴上说喜欢你，结果遇见事情，早跑没影了。”
许舒窈：“……”她咔嚓咔嚓啃着苹果道：“这就是你的不对了，遇见危险，人的本能当然是逃跑，我和他又没什么关系，他自己逃跑也没什么不对的啊。”
许衍在床边坐下，默不作声。
“你为我担心，为我着急，甚至为我奋不顾身的返回来，是因为你是我儿子，不是吗？”她抬手握住他的手：“可他和我们一点关系都没有，你怎么能用你的标准，来要求别人呢？”
这些道理，其实许衍也明白，只是之前对刘子书的期望值太高了，所以现在才会觉得，这个人一点也不合格。
他突然抬头看向许舒窈：“所以，这就是你接受叶其琛的原因吗？”
许舒窈一愣：“你都知道了？”她手里的苹果差点没拿稳。
“你脸上都写着了。”许衍不甘心，却又不得不接受，他妈已经接受了渣爹的事实。
许舒窈抿唇一笑，轻轻的凑过去，笑吟吟的看着他脸上的表情问道：“那你愿意接受他当你爸么？”
许衍别过头，不让许舒窈看见他脸上的表情，他嘟囔道：“我好像也没有反对的余地了。”
许舒窈将手里的苹果核扔掉，站起来抬手抱住许衍，像哄小孩一样哄着他道：“我接受他，是因为我喜欢他，更因为他是你爸。”
许衍有些诧异：“你早就知道，是他了？”
“笨蛋，你之前表现得那么明显，我怎么可能不知道？”
许衍抬眸，正好看到了已经结账回来的叶其琛，就站在门口，轻轻的靠在门边，笑着看向他们。
“那如果，叶其琛和我一点血缘关系都没有，你还会和他在一起吗？”许衍看着叶其琛，问出了这个假设性的问题。
许舒窈松开许衍，歪头想了想道：“那可能……不会吧。”如果叶其琛不是许衍的父亲，即使她再心动，也会因为许衍而慎重考虑的。
听到这个答案，许衍满意了，他得意的看向叶其琛，眉头微扬，仿佛在说：你看，你在我妈心里，永远都没有我重要。
叶其琛漫不经心的走进来，将许衍的挑衅看在眼里，他不动声色的将许舒窈拉到自己身边，然后抬手轻轻的搭上许衍的肩膀道：“你的假设很幼稚。”
许衍哼了一声，别扭的让开他的手。
叶其琛开车送他们回家，车子一直开到了小区楼下，许衍下车搬行李，叶其琛拿出一个小盒子递给许舒窈：“这个送给你。”
是个新手机。
许舒窈接过手机，看向他。
“里面有新的手机卡，我的号码也存进去了，有事就给我打电话。”
这一次许舒窈大方的接受了他送的礼物，她将手机放在随身携带的包包里：“好，我知道了。”
车外的许衍敲了敲车窗，许舒窈开门，他不耐烦的说道：“你们磨叽啥呢，上去了。”
“知道啦。”许舒窈解开安全带下车，叶其琛也跟着下来。
许衍将手里的包往叶其琛面前一送：“你拎着。”
叶其琛眉梢微挑，伸手接过来，许衍转头扶住许舒窈：“走吧。”
到家后，许舒窈邀请叶其琛去沙发上坐着，她想了想道：“许衍，你给小叔泡杯茶。”
叶其琛眉头一抽，他发现，窈窈对小叔这个称呼，是真的习惯了。
“哦。”许衍不情愿的去了厨房。
许舒窈将东西拎回了自己的房间，打算给许衍和叶其琛单独相处的空间，让他们有话说话。
不然的话，她感觉她儿子可能要被自己给憋死。
客厅里，许衍重重的将一杯白开水放在叶其琛面前：“家里茶叶没了。”
“没事，就白开水，挺好的。”叶其琛说着，就端起面前的白开水，感受着温度，喝了一口。
还好，不是太烫。
许衍看了一眼许舒窈的房间，在叶其琛旁边的沙发位置上坐下，父子两人开始对峙。
叶其琛也不说话，神情淡然的喝着白开水，许衍忍了一会儿，终于开口道：“我同意你接近我妈，并不代表，我原谅你了。”
“嗯。”叶其琛点头：“感觉出来了。”他儿子，对自己的敌意，依旧不减。
许衍垂眸，轻轻的掰着手指说道：“之前我一直在想，如果没有你，没有我，她的人生肯定会不一样的。”
叶其琛缓缓的抬头，看向坐在自己右前方的少年。屋内的灯光，柔和的照在他身上，他似乎看到了少年的沮丧和后悔。
许衍说：“我极力阻止你靠近她，却没想过，她早就被你吸引了。”
叶其琛笑了笑，没有说话。
“可是经过那天的事情，我突然想到，如果她真的和别人在一起了，没有你也没有我，万一那个人对她不好，要怎么办？她现在和你在一起，就算你未来抛弃了她，可至少她还有我。”
这是许衍在医院病房里，想了一夜，才想明白的道理。
之前，他究竟是怎么想的，竟然想着将他妈托付给一个陌生人，真是脑残了。
或许，他成功阻止了他妈和渣爹在一起，自己没有出生。那么，他妈未来就会有别的小孩，那个小孩就不是他了。
万一他妈找的另一半，基因不咋地，生的孩子肯定没自己优秀，指不定他妈就更操心了。
所以，与其让她当别人的妈妈，倒不如让她的孩子，是自己。
这次，在自己干预下，若叶其琛还敢抛弃他妈的话，他就算去坐牢，也不会放过他！
“那你就好好看着。”叶其琛坐过去，抬手轻轻的握住他的肩膀，收下渐渐用力，让他感受到自己的诚意。
许衍转头看他：“希望你说到做到。”
许立诚开了家门，就看到了坐在家里沙发上的这一大一小两人，要不是其中一个是他外孙，他还以为自己走进别人家了呢。
许立诚定睛看去，诧异：“叶总，您怎么在这里？”
听见姥爷对叶其琛的称呼，许衍冷笑着看向叶其琛：“叶总？您？”
胆肥了！
叶其琛倏地站起来，态度比许立诚还要谦和：“伯父，您这样叫太见外了，私下叫我小叶就好了。”
许立诚：“……”这怎么行呢？！毕竟是甲方合作公司的总经理啊。
上次要不是叶其琛直接将城郊项目交给他，他哪能这么快的回笼资金，血赚了一笔？
他对这个年轻的叶总还真是挺佩服的，年纪轻轻的就如此的有魄力，比不少世家富二代，有能力有担当。
以前叶家老大出事后，大家都说，叶家可能就此没了，可现在看来，叶家的老二，似乎更有能力。
许衍过来，帮许立诚将公文包接过来，许立诚像是想到了什么，笑着说道：“对了，阿衍啊，你房间里的那个电脑，就是叶总送的。”
许衍一愣。
叶其琛笑了笑，看向许衍：“电脑用得怎么样？”
许衍轻嗤一声：“也就那样，反正还是挺落后的。”
面对许衍心口不一的模样，叶其琛也不说破，礼貌的对许立诚道：“伯父，既然您回来了，我就先回去了，有时间再过来看望您。”
许立诚受宠若惊的点头：“我这刚回来，也不好邀请叶总留下来吃饭，真是对不住了。”
叶其琛笑了笑：“没关系，以后我请您，有的是机会。”
等叶其琛离开后，许立诚还在想着他刚刚说的话：“他说以后有的是机会，是什么意思？”
许衍站过来，感觉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了，他抬手搭上姥爷的肩膀道：“姥爷，你以后不用对他太客气。”
“怎么？”
“叶其琛，就是我那个渣爹。”
许立诚倏地转身，从一边的柜子旁，抽出一根高尔夫球杆，就要往外走。
许衍连忙拉住许立诚：“姥爷你干嘛去？”
“去揍他一顿！”欣赏年轻人是一回事，涉及到自己女儿，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我已经揍过他了。”许衍道：“你现在揍他，被我妈知道了，她会和你急的。”
“咋了？”许立诚纳闷。
“他们两个，现在已经在一起了。”许衍说道。
许立诚：“……”
见许立诚突然不说话了，许衍问：“姥爷？你咋了？”
“我在想，叶氏一个这么大的集团，突然主动来找我合作，是不是因为他想泡我女儿？！”
许衍摸摸下巴，点头道：“八成是。”
如果是这样，那一切就说得通了。许立诚直拍大腿，他说呢，怎么好端端的就找了自己，原来是这样！
许立诚有点急了：“那我接受了，这不就等于卖女儿了吗？！”
“额……倒也不至于吧。”许衍有点跟不上他姥爷的思维：“他有暗示，或者要挟你吗？”
“那倒没有。”许立诚摇头。
“那我觉得，他纯粹是想讨好你。”许衍道：“毕竟，你是他未来老丈人嘛。”
这么一说的话，许立诚恍然：“原来是这样。”顿了顿，他又觉得不对：“阿衍，我记得你以前不是挺恨他的吗？”
许衍摸摸鼻子，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其实，我突然觉得，他应该也没我想的那么坏。”至少，他和自己一样，愿意为许舒窈奋不顾身，不顾危险。
但是这些话，他才不会告诉叶其琛本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