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 8 章

微风拂面,她心中泛起森森冷意,仰起头,想要解释。

可陆乘书大步迈进屋内,身后跟着几名凶神恶煞的差役。

宋远杳受不了血腥味,也想不到之前待客的慧娘,会躺在地上,血流一地,此情此景,犹如见到陆乘雪死去的一日。

往事再现。

她几欲想呕,来到院子后。

紫晚正巧从后院走出来,听到前院的喧哗,又看到宋远杳面色惨白,不由面上惊疑不定,“少夫人前院发生何事?”

“嘘!”宋远杳拉住她的手臂,觑向四周,面色凝重。

紫晚刹那间明白她的意思,捂住唇,不敢吱声。

宋远杳正警醒她不要乱说话,就听到陆乘书命人去请仵作。

之后宋远杳见陆乘书走出来,一袭白衫,衣襟绣着暗色如意纹和卍字,颀长的身子伫立在她的面前,扑面而来的压迫感,犹如磐石屹立不倒,好似磨好的刀刃。

“麻烦嫂嫂跟我去趟衙门。”

陆乘书公事公办,要将她送入衙门。

宋远杳听说他的恶名,知晓他擅长审讯,万一对她严刑拷打,岂不是遭殃。

“小叔,我只是恰逢路过,要是传出去,嫂嫂被小叔抓进衙门,多丢脸陆家的脸面。”

宋远杳双目盈盈如水,想哀求地扯着他的衣袖,想让他放过自己。

陆乘书不解风情,面无表情,往后一退,铁面无私,“问话而已,嫂嫂不信我。”

宋远杳噎住,万般无奈下,只得用绢帕擦泪,做出畏惧之姿,“小叔为何不看在我是你嫂嫂的面子上……”

她言外之意,就是希望陆乘雪的面子上,不必公事公办。

宋远杳都拉下脸央求他,陆乘书应当会放过她。

谁知,陆乘书铁了心,不近人情道:“若是天下官员都跟嫂嫂一样想法,不问是非,只走排场,岂不落人话柄,而且我也对不起圣上重用,也对不起黎明百姓。”

“万一问话需要严刑拷打?”宋远杳看出此人油盐不进,真是可恶,偏生她又不敢顽抗,只得委婉试探。

“嫂嫂实话实话,谁敢严刑拷打。”

陆乘书说的话滴水不落,面对宋远杳小心思,他也了然于心。

宋远杳被噎住,一时之间找不到话辩驳,只能被他带走。

差役顾忌她的身份,不敢懈怠,将她护到衙门,又谨遵命令,再送公堂之上。

公堂里,陆乘书端坐上方,师爷坐在右侧,用狼毫蘸墨汁,欲在纸上写出呈堂供词。

宋远杳面对此情此景,压住拔腿要走的冲动,一五一十交代自己去慧娘家中的缘由。

她用张婆子之前说的由头,说是为了来年开春,准备新的衣裳。

“小叔……陆大人,我夫君素日不归家,家中大小事都由我一人操持,尽心尽力。”宋远杳本想喊小叔,见他面容严肃,不近人情,只能换了称谓。

陆乘书见她跪在公堂之下,仰起头,狭长的眉眼委屈耸下,失了傲气,颇有楚楚可怜。

可她一双纤手无茧,锦绣绸缎,翠绕珠围,丝毫都看不出操持过度,反而像是被养在深闺的千金小姐。

“公堂之上,不可胡言乱语。”

“陆大人又没见过,为何说我胡言乱语。”宋远杳不甘示弱,一觑他的冷漠,又怂下去。

“若你再不老实交代,本官会审问跟你同行的婢女和婆子,要是问出欺上瞒下的供词,你就是罪加一等。”

陆乘书用惊堂木一拍,浮光跃金从大堂右上方的天窗,倾斜而下,落在他那张冷清又不怒自威的面容上。

宋远杳身子一颤,双眼泛泪花。

她如今跪在公堂,还被他审问,本就心烦,还要耐着性子示弱。

可恨的是男人,心如止水,面无表情睥睨她,犹如看虫子。

宋远杳气愤的同时又听到,陆乘书毫不留情,直言道。

“大周律法里有一条,案件相关人员,要是有所隐瞒,那就是罪加一等。轻则杖责一百,重则有牢狱之灾。”

他用稀松平常的口吻,说胆敢隐瞒的下场。

“陆大人,我没说谎。”宋远杳再三不承认。

“牢狱之灾,无人消受,若是再不如实交代。”

宋远杳内心泛起委屈,明明她什么都没做,只是想保全将来富裕的生活,何苦被他一而再再三威胁。

陆乘书再次用惊堂木,敲响了公堂的肃静,也令堂下的宋远杳泪珠落下,似乎再也承受不住,身子颤栗。

被吓到了?

不。

宋远杳攥紧手,想起家中贫瘠,娘亲卧病在床,遗留之际,用皮包骨头的手 抚摸她的发髻,虚弱道:“阿杳,我要走了。但我不放心你和婉娘。”

“你性子不够聪慧。有些事,还需要委曲求全。”

“娘亲与父亲成婚多年,结果卧病在床,没银子医治,如今姐姐跟人跑了 ,父亲打算等你走后就用十两银子卖掉我,娘亲,你说我为何要委曲求全。”

宋远杳眉眼上扬,止不住的厌烦和愤怒。

她怒斥父亲的冷血,还以为娘亲会因她的话伤心,谁知娘亲将藏在衣襟用针线绣好的荷包递给她。

“你跑吧,阿杳。”

“不要回头。”

“这是为娘能给你,最后一样东西。”

娘亲病弱瘦削,是将死之人。

父亲以前得意地说,娘亲是四里八乡有名的美人。

可躺在病床的女人,瘦瘦弱弱,皮包骨头,死后会化作白骨埋入泥土。

从此她再无娘亲。

宋远杳的心被攥紧,面上还要不耐地道,“我一个人怎么跑?万一我跑了,娘亲你呢?”

“我自有我的归处。”

“阿杳,娘这辈子,唯一对不起的是你和婉娘。我一想到婉娘跟一个男人私奔,虽不知是福是祸,但也比现在处境好,所以我也就在想你要不一个人跑,天大地大,总比被你父亲拿捏的好。”

“我知道这一切都是为娘的错。阿杳,你以后不要跟娘一样。”

她为人子女,为了男人忤逆父母,嫁给宋北,落得人不人鬼不鬼的下场。

如今还拖累了一双女儿。

娘亲哭得双眼通红,央求她快走,又求她。

“好好活着。”

宋远杳强忍酸涩,趴在床边道道:“我当然会好好活着,娘你放心,我以后会大富大贵,你等我回来接你。”

娘亲欣慰抚摸她的发髻,眼眶是止不住的泪水。

“我的阿杳,将来一定能大富大贵。”

可如今,宋远杳望着坐在公堂之上,步步紧逼的陆乘书。

“你可知牢狱待几天是什么滋味,若是再不说清楚,不妨今夜在牢狱过一夜。”

一番威逼利诱,还有那句,“既然你还不跟本官说清楚,本官就命人寻你的婢女和那名婆子来。”

眼见他不愿意放过自己,宋远杳攥紧绢帕,眼中含泪望着他。

“我说的是实话,大人若是不信,我也没办法,但是我好歹是大人的嫂嫂,今日之事,传出去,大家都会赞叹大人的秉公执法,可大人我呢?我夫君长年不在家,府中大小事务由我一人承担,我熬心熬力,却被小叔抓进公堂审问。”

“名声都被小叔占去,可我一弱女子还要承受非议。”

宋远杳说到情深之处,狭长的美目溢出泪。

他铁面无私,直言。

“这里是公堂,不谈家事。”

宋远杳强撑一口气,想到往日辛酸过往,还有她对娘亲许下的承诺。

她一定要过得比谁好。

“大人不论是非,不顾情面,不信嫂嫂,妾身无言以对,唯以死自证清白。”

宋远杳算是豁出去,咬牙切齿,起身直撞入公堂红柱,身边传来其他差役的惊呼声,还有旁人的冲来的冷冽风声。

“尔敢。”

陆乘书面色沉下来,冲了上去,想要将胆敢在公堂撞柱的宋远杳拦下。

可他为时已晚,只听到“哐当——”一声。

宋远杳撞柱求清白,竟忘记力道,撞得眼冒金星,额头渗出血色的刹那,疼痛令她面色惨白,骤然晕倒在地。

陆乘书见到她面色渗人,又感到掌心的黏稠,再望向女人昏睡的面容。

婀娜妩媚,绮罗粉黛,是少有的美人。

亦是胆敢蒙混过关,想以死相逼的女人。

公堂之上其余人面面相觑,不敢吭声。

谁也没想到,只是公堂审问,怎么会落得这般情形,一旁记录审问供词的师爷大气不敢喘。

霎时之间,陆乘书果断冷声吩咐下去,“去找大夫。”

随后他半蹲在宋远杳的面前,藏在衣袖的手拢紧。

差役领命,自是匆匆忙忙出衙门。

师爷则是伸出手,探了鼻息,察觉尚有一丝气息,松了口气,擦了擦额头的冷汗。

“大人,陆少夫人还有气,要不……”

师爷想说,“陆大人,要不别审问了,这事要是传出去,公堂之上逼嫂嫂自缢,会败坏名声。”

再说,陆大人没必要对自家嫂嫂这般严苛,虽这陆少夫人名声不好,但从她毅然自缢的举动,应当与此案并无牵扯。

可师爷话说出口,听到陆乘书不容置喙道:“她此举无非是在逼我。”

师爷闻言,顿时不吱声,毕竟是陆家的家事。

须臾间,师爷瞪大双眼,不敢置信,之前还铁面无私的陆乘书,竟抄手抱起昏迷不醒的陆少夫人的腰肢。

一个是身居要职的官员。

一个是后宅女子。

更遑论,两人是叔嫂关系。

两人在公堂对峙,随后陆少夫人撞柱昏迷不醒,另一位则是抱起她,颀长的身影,配上陆乘书不近人情的做派。

师爷眼睁睁见陆乘书将宋远杳抱走,不由在想。

“陆大人,莫不是怕被人传出逼嫂嫂撞柱的名声,想送人去医馆医治?”

既然一开始不想落得这个名声,何故对陆少夫人公事公办,逼人自证清白。

师爷垂头丧气。

陆乘书冷若冰霜,旁人只当他是被逼无奈,实则,他的十指死死掐住宋远杳的腰间,垂眸下,几分阴郁和欲念陡然外泄。

他目光阴翳,想到在公堂胆敢以死相逼的宋远杳,低声说了一句。

“胆大包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