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庆收假之后彻底入了秋。
季节交替,气温跟着善变起来,流感趁机死灰复燃,稍一不注意,就让人着了道。
孟枝她们宿舍,四个人病倒了两个,都请假回了家,剩下孟枝跟另外一个还坚强的挺着。为了尽可能的降低患病风险,孟枝特地去了学校门口的药店里买了板蓝根,饶是如此,还是没能捱过这次流感。
当天正好是周末,舍友回了家,宿舍只剩下孟枝一个人。向来六点准时叫醒她的生物钟竟失灵了,孟枝一觉睡到了快中午。
她是被渴醒的。被子里像是被塞进了一个大火炉,热的她从头到脚连带着五脏六腑都一并烧了起来,喉咙更是像吞了炭一般,有股灼热的痛感。
窗帘拉着,房间里昏暗一片。孟枝浑身都不舒服,她睁着眼睛,茫然的盯着头顶的天花板。半晌后,缓慢地支起身子。脑袋一片混沌,隔好久才想起来,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
一片滚烫。
发烧了。
孟枝叹了口气。
认命般的慢慢吞吞下床。
简单洗漱了下,她拿着钥匙钱包出了门。
五中没有校医院,平常有人生病了都是请假回家,高中生,哪个不是家里的重点关照对象,病了累了有家长操不完的心。孟枝不指望冯婉如,也不想回林家。她从学校后门出去,在步行街上走了老远,总算找到了一家社区医院。本以为这种小的诊所没什么人,结果一进去,发现里面满满当当的,绝大部分都是流感过来挂水的。
孟枝排了二十来分钟的队,才总算看到看上病。医生问了下症状,顺便量了个体温——39度,然后直接打发她去挂水了。一共三瓶,护士将牛皮筋绑在她手腕的时候,孟枝还有些愣神,直到紫色的针头刺进血管,血液回流的那一刹那,她总算清醒了些。
她出门急,没带手机,就算带了那个老年机也玩不了什么游戏。只能干坐在那儿,愣生生的等着时间捱过去。
记不清过了多久,诊所的门帘被掀开。
男生嗓门大剌剌的:“医生,你们这儿还有板蓝根和抗病毒吗?”
音色有些熟悉。孟枝掀开沉重的眼皮看过去,脸也熟悉。还没等她将人和名字对上来,对方却先认出了她。
“孟枝?”张志成穿过人堆走上前:“你这是,中招了?”
孟枝混沌的点点头。
张志成看她样子有点愣,问:“你知道我是谁不?”
孟枝认出来了。
经常和沈星川一块的那个男生,姓名她却忘了。
张志成看她半天没说话,估摸着她不太认得自己,也不介意,当场做了个自我介绍:“我叫张志成,跟林嫣然和沈星川是发小……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啊,你家人呢?”
他不太了解孟枝的情况,单纯只是疑惑。
孟枝也觉得没必要说,只简单的一笔带过:“有事来不了,我自己一个人过来的。”
“哦。”张志成挠挠头,尴尬的也不知道说什么了。
“那什么,我妈让我来买药,那我先过去了啊。拜拜。”
“再见。”孟枝说。
随后又闭上眼,靠在椅子上假寐。
这场病来的汹涌,走的也艰难。
打了两天吊针,丝毫不见好转,孟枝晕晕沉沉的状态一直持续到星期一。最直接的反映就是,她迟到了。
七点半的早读,睁开眼已经是七点十五分。往常这个时候她都已经吃完早点走到教室了。
孟枝被这惊心动魄的时间吓的瞬间清醒。
她没敢耽搁,匆匆忙忙的梳洗起床,一路拖着沉重的步子跑下楼。紧赶慢赶,快到教学楼跟前的时候,预备铃声还是准点响起。
教导主任带着校学生会的干事带着红袖标站在教学楼门口查迟到。不管是迟了一分钟还是十分钟,只要是铃声响起没进教学楼的,一律被拦下,在台阶下站成一排。
沈星川也在。
他带着袖标,校服拉链拉到了最顶,红色的领口整齐地翻着边露在外面。像是有些没睡醒,他站在那儿看起来困倦极了,眼皮向下耷拉着,眉头微拧,满脸的不耐烦。
学生会登记名字的干事拦住迟到学生不让走,挨个站在旁边,等着记下名字,随后报到各个班级。
孟枝他们班就是每周一的班会通报批评迟到学生,然后交上千字检讨,顺带打扫一周卫生。班上之前有两三个同学受到过这种待遇,孟枝万万没想到,下一个就轮到了她自己。
偏巧还撞到了沈星川轮值的时候。
孟枝已经没精力去想多余的事情了,她看了一眼便收回视线,脚步虚浮的往过挪。眼看着快到跟前,学生会的某个干事突然催促她:“那位同学别磨蹭,快点站过来登记名字。”
声音很大,迟到的和检查迟到的都齐刷刷的看过来。
沈星川原本只是听见动静,兴意阑珊的掀开眼皮子往过瞧了一眼。但视线挪移到脸上时,原本松散的眸光突然凝起了点儿神。
迟到被抓的已经有四个人了,孟枝是第五个。她站在最后头,双肩包压在身上,整个人看起来摇摇欲坠的样子。
“这姑娘怎么这么点儿背啊。”张志成连声感叹:“今天黑脸来抓迟到,她就偏偏给赶上了。”
黑脸是他们教导主任的绰号,因为总是黑着一张脸,故而得名。
沈星川没理他,眉头微蹙,用余光看着孟枝。
他总觉得她有些不对劲。
边上,张志成又凑过来说:“对了,我周末的时候在校门口跟哥几个打联机,回去的时候我妈叫我稍点板蓝根跟抗病毒,我去诊所的时候还碰见她在挂吊瓶。”
“谁?”沈星川问。
“还有谁?孟枝啊!”张志成说:“流感,中招了,一个人缩在角落挂水,也没个人陪……啧,看上去还挺可怜的。”
怪不得。
怪不得她一副病怏怏的样子,原来是真的病了。
沈星川心想。
又听见张志成问:“她不是借住在林嫣然她们家的亲戚么,怎么感觉林嫣然她家没人管她呢?”
沈星川没回答他。
脸色看起来不怎么好。
又等了好一会儿,直到早读快下了,黑脸才终于松口,放过了对着教学楼外墙面壁思过的那一排倒霉蛋,让他们回去上课。沈星川在最后头,将几个学生会干事的红袖标一并收回。刚准备回去上课,前面突然一声惊叫,女生的嗓音尖利刺耳:“呀,有人晕倒了!”
沈星川捏着红袖标的手指一滞。等他越过人群,原本摔倒在地上的人已经恢复了意识,正缓慢的从地上爬起来。周遭一圈人,不知道是没反应过来还是怎地,总之,没一个搭把手的。
还是沈星川扶住了她一只胳膊,将人拉起来了。
握住她小臂的那一瞬间,手心里传来的温度是灼烫的。他拧着眉,语气算不上好:“没事吧?”
孟枝说没事。结果摊开手心,两手手掌都蹭破了一层皮,严重的掌根处甚至沁出了血,火辣辣的疼。她刚才站的久了,本身就头晕,结果上台阶的时候没注意,眼前一黑,整个人就往地上扑了过去。
已经走远的教导主任又回头过来,黑着脸问:“怎么回事?”
孟枝还没从疼痛中缓过神来,半低着头,后知后觉的准备说没事,话就被人截断了。沈星川抢先一步替她回答了这个问题。
“她发高烧,头昏摔倒了。”
“发高烧?”黑脸难得通了一次人情:“实在不舒服就请假看病休息……沈星川,下节课你先别上了,把人带着去诊所看看。”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周围这一圈人,黑脸只能叫的上来沈星川一个人的名字,或者是别的什么原因,总之,他指名道姓的让沈星川送孟枝去诊所。孟枝不想麻烦别人,下意识就准备拒绝,却听见沈星川干脆的应了声好。
其他人散开回了教室,沈星川扶着孟枝往校外走。说是扶也不太准确,他只捏着孟枝的手臂,力道有点大,孟枝胳膊没多久就泛起了一圈红印,疼倒是不疼,就是有些不自在。
“我其实没事的。”孟枝攥了攥手指,说:“你要不去上课吧,不用管我,我自己回宿舍休息会儿就好。”
沈星川敏锐的察觉到了她的排斥,松开了手:“不去打针吗?我可以帮你请假。”
孟枝犹豫了下,却还是摇头:“暂时不了。我等下午放学再去……不想耽误上课。”
她一开口就是否定句,不了、不用、算了、不需要。末了,通常后面会再跟上我可以、我能行、我自己来之类的话作为结束语。
沈星川有些发笑。气的。
“这么要强,有意思吗?”他突然问。
孟枝诧异的看他一眼,抿着唇没说话。
两人一前一后,隔着足有半米的距离沉默的向前走。直到宿舍楼底下,沈星川准备离开时,才终于等到她开口。
孟枝后来回想起来,总觉得那天一定是发烧烧得脑子不清醒了,不然她不会跟沈星川说那种话。
她很平静的开口:“我从很久以前就明白,示弱和服软,只有在面对在乎你的人时,才会有用。”
“沈星川。”孟枝头一回叫他的名字,语气缓慢笃定:“没有人在乎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