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 16 章

她看裴玹左臂仍然僵硬,去撸他的袖子:“你的伤怎么样了?给我看看,我一看就知道恢复得怎么样。”

裴玹的手腕被她拽住,心猛地一荡,脸红到了耳朵,他往后退一小步:“谢姑娘,这恐怕不大合适。”

可是手还由她握着,终究没有甩开,与她手掌相贴的皮肤发热,翻来覆去熨他的心。

他的袖子太窄,卡在手腕上,谢照熹又使了点劲,大大咧咧地说:“扭扭捏捏的做什么?我又不是占你便宜!”

她一手扯住他的袖子,抬头凶巴巴地瞪他:“就是我要占你便宜,你也打不过我。我把袖子撕了还是你把衣裳脱了,选一个!”

她这样大方,倒显得自己多想。

裴玹温柔地回握住她的手腕,制止她作乱,赧声道:“进屋去看吧。”

在外褪衣实在是不大体面。

谢照熹闻言,推着他的肩头进屋,头一回进他的卧房,转眼又被他屋内的陈设吸引注意。

裴玹的屋子其实也没什么好看的,素白麻布的床帐,靛蓝色的被面,床头摆了一个没有雕饰的黑漆橱柜,桌案上养了一盆菖蒲,摆着几本书,盖一块白布,朴素简洁,一尘不染。

谢照熹想到他发现自己时的警觉模样,趁他不注意,一把掀开扑在桌案上的白布。底下空空如也,连公文也没有,他藏得可真快。

谢照熹撇了撇嘴,露出失望的表情。

裴玹在她身侧,弯了弯唇,就知道她进来要看的。

她转过身来,轻轻一跃,坐在案桌上晃荡双腿,漫不经心地抬了抬手:“脱了吧。”

屋里只点了一盏灯烛,光线昏暗,烛火摇曳,照得裴玹脸上忽明忽暗,他犹豫半分,抬手慢吞吞解自己的衣带。

他的性子温吞斯文,干什么都不疾不徐,修长的手指捻着衣带绕来绕去,似是被困住,他低下头去,耐心地把打了死结的衣带一点一点往外抽。跳跃的烛火越过他山丘似的鼻梁,在他的脸庞上投下一片阴影。

谢照熹却是个急性子,见他不情不愿,似在拖延,伸手拽住他的衣带,轻轻发力,把裴玹往她这边带。

“害羞什么?是不是大丈夫?!快点看完我要回去睡觉了。”

裴玹趔趄几步,跌跌撞撞向她靠近,一低头,几乎要亲上她的头发,他本能地用手撑在谢照熹身侧,身躯笼着她的,看起来倒像是主动把她半圈起来。

离得这么近,裴玹可以看清她浓密的睫,一时心慌意乱,撑住桌侧的手不由蜷起。

谢照熹却没想那么多,她低头认真观察衣带,发现被打了死结,一手扯住衣带,一手扯住他的衣襟分别往两边扯,低闷的布帛撕裂声传来,衣带脱离一侧的衣襟,还带着几根线头。

裴玹:……

他不由得问:“谢姑娘在军营里对受伤的军士也是如此做法吗?”

“当然啊,”谢照熹诧异他何以要这样问,“战场上时间宝贵,医官都是把伤员的衣裳剪开。”

谢照熹一边说着,一边手快地剥掉他左边的衣裳,露出精致的锁骨和紧实的胸膛。她快速瞥一眼,他的身体如一块莹莹暖玉,被烛光一照,晃眼得很。

她温热的指尖触到他的肩头,裴玹不自觉屏住呼吸,微微侧身抬高手臂,方便她看伤,右手拉住衣襟不让衣裳往下掉。

谢照熹的脸庞凑近,鼻尖几乎快要碰到他的大臂,灼热的呼吸拂在他的皮肤上,渗入他每一个毛孔,颤栗直至灵魂深处。

裴玹的眼神无所适从,可是投向别处,立即瞥见他和她投在墙上放大数倍的影子,亲密地依偎着,像是一丛连理枝。

裴玹突然后悔鬼使神差答应谢照熹看伤的要求,他此刻衣冠不整,实在狼狈,心潮随她动作跌宕起伏,说不好什么时候就会失态。

可是身前是她,鼻端的气息是她,拂在肌肤上的呼吸是她,目之所及的影子是她,处处是她,他头晕目眩,陷入一个以谢照熹来诱捕他的牢笼,从此流连忘返,乐不思蜀。

裴玹的手臂莹白如雪,细白纱布覆于其上,也显得暗沉无光,谢照熹握住他手臂,皱了皱眉:“这纱布没包严实。”

裴玹低头看了看,想起温永给他包扎时贪玩的模样,笑了笑:“阿永那孩子包的。”

她掐了掐他的胳膊,那力道不免波及伤口,裴玹闷哼一声。

谢照熹把纱布拆了,五寸长的伤疤像一条蟒蛇盘踞其间,伤口已不见血,还没结痂,新长的头透着一层淡淡的粉色。

她舒了一口气:“没有伤到骨头,可以骑马,只是不能干重活,用笔的时间也要注意,日日包扎换药,再养一个月就好了。”

她又环顾四周:“有金疮药和纱布吗?我给你重新包扎一下。”

裴玹点了点头:“稍等。”

他从橱柜里拿出纱布和药粉递给谢照熹,谢照熹的手法很纯熟,手指快速上下翻飞,很快就重新包扎好了。

裴玹从她认真的态度中回过神来,幸好她真的只是想看伤,若是她想做点别的什么,他也没想好怎么拒绝。

谢照熹流畅地打了个结,忽然把他的袖子往上扯,露出藏在袖底的手,好奇地问:“为什么你总是攥着拳头?”

她好几次都注意到了。

有时候他眉目清朗,语气温和,说一些客气的场面话,可是一只手别在腰后,或是笼在袖口。

裴玹紧张地滚了滚喉结,脸悄悄地红了。

裴玹的手还下意识地攥着,谢照熹去掰他的手心,把他的手指一根一根舒展开:“不要握拳,对手臂伤口的恢复不好。”

她指尖温暖如春,点化冰雪,裴玹的手指不听使唤,随她摆布慢慢伸直,露出宽阔手掌心。

真奇怪,看着两人交叠相握的手,裴玹的心似乎也不再高高悬起,像蒲公英在风里慢悠悠地落地。

裴玹莞尔,露出浅浅酒窝,也许以后他可以尝试改掉这个习惯。

谢照熹这次没有克制自己,她冷不丁踮脚靠近,好笑地戳戳他的酒窝:“诶,你的脸怎么红了?”

这日休沐,师娘换了件月白色的长衫,打算去京郊的南钟山拜访已经告老的宋星川先生,向他讨教荫补改制的措施。

师娘此前和她提起的时候有些踌躇:“他是谢先生的老师,宋先生很欣赏谢先生,他若见到你难免提起你爹,你若不想去可以不去。”

谢照熹原本不想去,可她答应了师父要照顾师娘,没有不去的道理。

她和师娘讨价还价:“师娘,那我去了可以一句话都不说吗?师娘也别告诉他老人家我和谢……我爹的关系。”

她不想到时候又有人因为她是谢逊的女儿而来要求她,师娘在这里,她也不好发难。

薛竹隐也不勉强她:“你就是修远的徒弟,不是谁的女儿。但面对前辈,还是应该懂得礼仪,不可以一句话都不说。”

谢照熹这才露出了笑容:“那是自然,我都听师娘的!”

她和师娘行至南城门,裴玹穿了一身竹叶染的圆领袍,晨光里脸庞清隽明朗,端的风流蕴藉,在马上与她遥遥相顾。

真稀奇,裴玹今日也在南城门。

她慢慢将马停了下来,正想和裴玹招呼,裴玹已经骑马过来与薛竹隐见礼,又如往常般将一个食盒递过,微笑道:“谢姑娘晨安。”

谢照熹惊喜地接过食盒,扬了扬眉:“谢了!”

她迫不及待打开,今日是金黄璀璨的冰糖枇杷糕,谢照熹先把第二层食盒的一碟子糕点送给师娘,而后一手控缰绳,一手拈着糕点往嘴里送。

冰糖枇杷糕软糯弹牙,丝丝甜甜,她一口一个,狼吞虎咽,很快把属于她的那八块吃完了。

薛竹隐见谢照熹熟稔的动作,心知不是第一回,疑惑地问道:“你给我送的糕点原来是他送给你的吗?你和裴玹何时这么熟了?”

谢照熹嘴里还没嚼完,裴玹有些不好意思地主动解释道:“我姑母是谢姑娘的继母,知她爱吃糕点,叮嘱我送给谢姑娘。谢姑娘记挂老师爱吃,所以又送与老师。”

原来裴玹的姑母是熹儿的继母,薛竹隐头一回知道他们之间还有这层关系。

裴玹尽力避嫌,薛竹隐却没有多想,只点了点头:“你的糕点做得不错。”

郊野外芳草遍地,小簇的紫地丁点缀其间,一行三骑沿着河边小道走,裴玹在前面引路,谢照熹看着他清瘦的背影,驱马靠近师娘:“师娘之前怎么没同我说裴玹也来?”

薛竹隐放慢了速度,答道:“他之前说吏部事情太多不来,可昨日不知为何又说机会难得不可错过。”

风柔柔地吹着翠碧纤细的杨柳,拂过谢照熹的肩头,她一抬头,正好对上裴玹转过身来的眼神。

谢照熹挑了挑眉,信手折一枝杨柳冲他高高扬起,裴玹清浅瞳眸经日光照耀,眼底似有潺潺流水,欲说还休,弯了弯唇,故作淡定地转回身去。

春风拂面熏人醉,谢照熹勾了勾唇。

她知道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