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游川目光淡淡瞥过萧晔那张欠揍的脸,波澜不惊回道,“不怎么样。”
江棠大概是被这人不悦的情绪折磨出敏锐的神经,分明声音难辨喜怒,她却从这四个字里察觉到他微妙的不太高兴。
江棠突然不知该说什么了。
又默了两秒,唐游川不咸不淡问道,“还有事?”
江棠稍默片刻,压着紧张,声音如常道:“我朋友的公司和唐旗分部有合作项目,今晚原本就是为了合作才组的局,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她怕唐游川烦,不敢长篇累牍,但意思却很明确,他公司的人,打着唐旗的旗号,干着违法勾当。
唐游川“唔”了声,示意他在听,没说什么。
江棠不知道他这一声代表什么,但他没不耐烦,她便起了勇气,“送来医院的那女生,检测到精神药品,这种药品服用过量,会让人产生精神错乱,记忆缺失。”
江棠只是平铺直述地陈述事实,由头到尾没提及该如何处理那些人。
在聪明人面前,不用废话,江棠知道唐游川清楚她想表达什么。
她说完之后,电话里又是一阵沉默。
须臾,听见唐游川漫不经心问,“你想怎么做?”
其实江棠觉得自己是个冷血动物,但她喜欢热血而正义的阮迪,所以她愿意为了阮迪打这通电话,毕竟那些人渣,却的确差点害了阮迪,罪有应得。
“我没什么想法,他们是你的员工,我相信你不会纵容这种害虫。”江棠说得轻描淡写,好似真的完全不在意,末了还不忘诚挚地说,“今晚谢谢你。”
但牵扯到唐旗集团,也就是牵扯了唐游川的利益,这由不得她想怎么做,只能考虑了应该如何做,她点到即止,知分寸不越线。
唐游川握着手机,听完她的话,心动一动,从前奶奶说她聪明,他还不屑,如今看来,这个女人确实很聪明,嘴巴是真会说话,饶是他此时火冒三丈,也被她这一番话顺得通体舒畅。
唐游川唇角微勾,说话的语气也是少见的温和,“这边处理完,我过去接你。”
江棠微楞,却没有拒绝,应了声好,然后还跟他说了医院的名字和大概的位置。
唐游川挂了电话,唇角最后哪一点温和之色也全然褪尽,剩下的只有不动声色的冷意。
他直接无视了萧晔,敛着眉,冷漠地喊出一个名字,“梁兴平。”
梁兴平浑身一哆嗦,条件反射地应声,“是,唐总。”
唐游川抬眼望去,看见跪在萧晔面前的男人,中年出头,身形微壮,因为有几分发福,身上的衬衫略显得紧绷,面色发白,有明显的眼袋,黑眼眶也略重,一副肾虚的惨白模样,不难看出是个日日沉迷酒色的人。
唐游川深邃的脸上除了冷漠没有任何多余的表请,低沉的声音无波无澜,“你跪谁?”
人人皆知,只要能成为唐旗的正式员工,就相当于捧着一个金饭碗,工资高,福利好,别说权力金钱双双在手的高层,即使是一名普通的清洁工,只要对外说在唐旗工作,都得受人仰慕三分,所以唐旗每年的招聘会都人满为患,多少人挤破脑袋都想进。
而梁兴平,是唐旗下属分部的总经理,地位仅次于分部老总,身份地位已经不低了,现在竟然跪着唐游川分分钟都想掐死的对头。
这意味着什么?
等同于吃里扒外,直白点就是打唐游川的脸。
梁兴平那杯废料填充满的脑子,再迟钝也知道自己这是干了蠢事,他突然惊醒,一脸惊颤,手忙脚乱地站起身,跄了两步来到唐游川跟前,低着头,舌头都捋不直,“对、对不起唐总。”
唐游川伸手进口袋摸烟,却摸了个空,才意识到为了陪江棠过来,匆忙得只带了个手机,眉头轻蹙,心底的烦躁又重了几分。
身侧的负责人机灵,察觉到他的动作,从口袋里摸出烟和打火机,客气询问,“三少,要抽烟吗?”
唐游川伸手接过烟,负责人马上用手挡着打火机替他点燃。
星火明灭,尼古丁的味道顺着喉窜过肺腑,稍微抚平了唐游川心头那股郁燥的情绪。
唐游川含着烟,缓缓吐出一口,隔着淡淡的白雾,挑着厌恶的眼神,对那边神色在在的萧晔道,“有你的人,带着滚,没有就麻溜滚。”
萧晔充耳不闻,反而把这儿当自家主场似的,径自倒了杯酒,修长的手指捏着高脚杯,轻轻摇晃,而后送至唇边,低头轻轻嗅着酒香,小小地抿了一口,皱了下眉,忽而砸了下舌,露出嫌弃的表情。
萧晔抬眼,薄唇勾着笑,不留情面地吐槽了一句,“真廉价。”
既是说酒,也是指梁兴平他们,当然“隔空打牛”,他实际骂的就唐游川。
萧家这位爷是个败家的二世祖,一天天不干正事,没日没夜那些猪朋狗友游手好闲,典型的纨绔败家子,偏偏这指桑骂槐的嘴皮子功夫牛逼。
特别是在骂唐游川的时候。
唐游川面沉如水,没接话,用看疯狗的眼神睨着萧晔。
萧晔却突然抬手一泼,杯中的红酒便释数泼在了旁边沙发上离他最近的一个男人的脸上,男人条件发反射地站起身同时“啊”了声。
萧晔优雅阁下酒杯,仿佛自己浇了个花,随后起身离座,瞥了那男人一眼,“一杯酒就吓得屁滚尿流似的反应,丢你家唐少爷的脸。”
红色的液体折射着诡异的光,沿着男人的脸滴落,白色的衣服染红一片,极为狼狈,不敢怒也不敢言,低垂着头。
他表面上骂的是那个男人,损的却是唐游川的面。
遇春堂的负责人简直一个头两个大,这位萧大爷就不能闭嘴?同时又想着一会儿打起来,他到底该拉架呢?还是应该多远点免得被波及。
唐游川沉声道,“你要想死,直说。”
萧晔哼了声,慢条斯理道“小爷我要长命百岁送你下葬。”
整个青临城,也只有萧晔敢这般不知死活挑衅唐游川了。
唐游川眼风冷酷扫去,“你滚不滚?”
萧晔突然从沙发上站起来,从唐游川面前越过,笔直地走到季然所在的位置,朝季然勾出一个温柔的笑容,说话的声音自动亲近,“你怎么不陪着江医生他们一起去医院?”
闻言,唐游川的视线便落在了季然身上。
池鱼季然却被这两人弄得一脸懵逼,心底默念:我是谁?我在哪儿?我在干什么?
萧晔也不介意他的沉默,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自顾自道,“既然都留下来,那就再等会儿,这边处理完,我们一起过去。”
季然莫名打了个冷战,怀疑江棠和阮迪是不是故意坑他,他有种不祥的预感。
人类的预感时常能把人气到半死,因为常常都是好的不灵坏的灵。
下一秒,萧晔生怕季然误会,特别友好的解释了一句,“放心,知道你跟江医生感情牢固,我没兴趣夺人所爱,就是把江医生当朋友,你别误会了。”
原本冒充男朋友的名义,就是为了摆脱萧晔的纠缠,现在当着唐游川的面,有种搬石头砸自己脚的感觉。
而且……如果睡别人的女人都不交夺人所爱的话,那天底下就没贱女渣男这种说法了,季然想,恕他理解理解不了他们“高贵”的道德观。
季然悄咪咪的拿眼角余光瞥了斜前方的唐游川一眼,只见唐游川脸上表情始终寡然无色,幽暗的眼底,目光冷淡,不辨喜怒,季然却莫名嗅到了一丝丝危险的气息,顿时心惊胆战。
感觉,不太妙。
季然想哭,这特么的这都叫什么事啊?同时想打人,想一拳打合上萧晔那张叽里呱啦的臭嘴。
唐游川和萧晔不对付,萧晔曾经睡了唐游川的青梅竹马,而且还有继续睡唐游川女人的嗜好……
季然想起阮迪曾经说过的话,脑子里一团乱麻,他都快绕晕了,开始后悔自己发现唐游川和萧晔都在里面的时候,没有原地转身离开。
埋怨归埋怨,季然还没自乱阵脚,从乱中捋出重点,总之不能让唐游川觉得江棠和萧晔有牵扯,毕竟江棠跟他领的证是真的,万一被误会了,萧晔无所谓,江棠遭不起。
冷静下来之后,季然淡声道,“谢谢萧少的好意,但这是我们自己的事,不好麻烦您。”
萧晔面不改色道,“都是自己人,有什么麻烦的。”
季然:“……”妈的!这种麻烦人物能不能有点自知之明?
萧晔浑然不知季然的心情是如何的翻滚煎熬,单手抄进裤兜里,转身睨着唐游川,“唐少爷,咱们的事别牵扯到他人,总之今晚这个什么平,”他没记住梁兴平的名字,轻抬下巴指人,“这玩意,你得交给我。”
唐游川眼皮都没挑一下,“萧晔,你脑子都被酒精泡傻了是吧?”淡淡的烟雾自唇隙鼻息之间弥漫散开,他冷冷道,“我的人,凭什么交你?”
萧晔无所畏惧,迎上唐游川的目光,半笑不笑道,“凭他今晚动了我朋友。”他语气不紧不慢的,“既然你管不好,我就免费替你管教。”
他说得霸气又果决,季然几乎要信了他的邪。
唐游川好整以暇地冷笑,“你倒是说说哪个是你朋友?”
萧晔哂然一笑道,“噢,和你一起来的那位江唐,江医生。”
旁边的季然,绝望地闭上双眼。
却忽而听见一声极为轻蔑的笑,又立即睁开眼,便看见唐游川那张周正英俊的脸,露出了一抹半阴不沉的笑容,冷冷地睨了萧晔一眼。
随即,男人低沉的嗓音,在包间里缓缓响起。
“她是我的人。”
他说,强势地宣布主权。
我的人。
男人对外宣称一个女人是自己的人,不止暧昧,还充斥着霸道的占有欲和野蛮的独占欲。
平常女人听到一个又帅又有钱的男人为自己说这句话,只怕是恨不得以身相许,和他原地结婚了。
季然不知道江棠听了会是什么心情,但肯定与感动无关,恐惧还差不多。
萧晔挑着眉,哑然失笑道,“你的人?”
季然脑子还没消化完,听到他这话,心头咯噔一下。
“据我所知,我身边这位是她的男朋友,唔……”萧晔转过头来看季然,一副人蓄无害的样子,“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
季然:“……”无名氏。
被萧晔这么一点,他的心肝在颤,觉得自己头皮都炸裂了,之前那些话因为没有挑明,他还能糊弄,这下是铁板钉钉摆出来,根本找不到理由。
是直接承认先前撒谎骗了萧晔,还是继续隐瞒担住得罪唐游川?
阎罗王和敢挑战阎罗王的二世祖,哪个更容易得罪些?
似乎,得罪谁都是死。
明明他是局外人,为什么却要承担女主角的戏份?
季然觉得自己无辜又委屈,只想原地隐身消失。
“你是她男朋友?”可惜季然无处可遁,甚至被唐游川盯住了,听到他的问话,季然一凛,一抬眼,看见唐游川那张温漠的脸,差点以为自己遇到了土匪头子!
季然果断坦白,“不是。”
萧晔似笑非笑睨着他,“不是?你那天可不是这么说的。”
事已至此,季然只能求宽大处理了,他沉了口气,“对不起萧少爷,那天是我们骗了你,但请你相信,我们没有别的意思,”他顿了下,扫了眼面无表情的唐游川,顺水推舟,“因为江棠和唐少爷在一起,她怕引起不必要的麻烦,所以才不得已撒谎骗了你,你大人有大量,别跟我们计较。”
萧晔盯着季然的脸,盯得季然汗毛竖立,沉吟了片刻,轻笑道,“你不用这么紧张,我既然交了江唐这个朋友,就不会计较这点事儿。”
季然忽然觉得唐游川说萧晔脑子泡酒精挺有道理的,他们从头到尾都没有承认过交友这事,自作多情到他这种程度,也是少见,果然是人不要脸天下无敌。
他无言以对。
萧晔的手机便响了,同伴见他离开太久,忍不住打电话问,“晔哥啊,您这是浪到哪儿了?大家都等着你回来切蛋糕呢!”
萧晔唇角噙着散漫的笑,“马上。”
电话那头的男人哟了一声,语气暧昧,“你忙着呢,稍微再等等也行!”
萧晔听出他的玄外之意,懒得解释,直接把电话切断。
他收起手机,拍了下季然的肩膀,“跟江唐说一声,下次见面再请你们吃饭。”
说罢,也不等季然应声,抬步往门外走,经过唐游川的时候,忽地又顿住脚步,两人对视,他极致嘲讽,唐游川轻蔑冷漠,几秒的观景,他勾着唇,非要出声挑衅,“你的人,看好了。”
季然心底哇一声,萧晔这贱嘴,滚就滚了,非要撩一下找揍,也幸亏生在有钱有势的家庭,否则绝对是大门还未出就被人乱棍打死了。
整个包间里的人,看得一愣一愣的,似乎也没搞清楚这萧少爷来去匆匆所谓那般。
就为了气唐游川?
最碍眼的滚了,唐游川目光淡淡地扫过余下的祸端。
众人吓得低着头,无人敢吱声,有一瞬间,他们甚至觉得萧晔留下来,或许会更好一点。
唐游川二话不说,长腿一踢,狠厉的脚劲踹在他的膝盖处,梁兴平猝不及防“噗通”一下跪下,膝盖骨顷刻间传来一阵撕裂的痛,疼得梁兴平冷汗直冒,却死死咬紧牙关,愣是不敢叫出声。
梁兴平双手撑着地板,跪在那儿体若筛糠,不知是因为害怕,还是因为剧痛。
而跟他一伙的众人,虽然没有承受这一觉,仍旧被吓得心颤,下意识地紧绷着身体,仿佛梁兴平的神经连着他们,有种自己膝盖的骨头也裂开的感觉,空气如同凝固了一般,寒毛卓竖。
分明是娱乐场所,但这偌大的包间,竟安静得落针可闻。
包间里遍布狼藉,酒水和食物混得像个垃圾堆,乱糟糟令人望而怯步,遇春堂的负责人当即从一旁搬了一张干净的椅子过来,“三少,你坐吧。”
唐游川没客气,提了提裤腿,坐下。
原先还坐在沙发那边的人,自觉地站了起来,顷刻间,除了地板上横陈的那几个不省人事的,和跪着的梁兴平,所有人都站着,只有唐游川坐着。
唐游川用手指弹落烟蒂上的灰烬,淡声道,“说吧。”
梁兴华冷汗涔涔,抖着唇,连声认错,“唐总,我错了!我错了!”
“我不是上帝,你不用跟我忏悔。”唐游川神色淡漠,以不轻不重的口吻道,“谁把你安插进唐旗的。”
大公司的管理者,或者手握小权的人,想给自己的熟人安排一个份工作,无可厚非。
像梁兴平这样的人,明眼人都看得出他几斤几两,都用不着怀疑,肯定是上头有人罩着,否则他也不会肥大到明目张胆顶着唐旗的名号玩得这么疯。
没本事还嚣张,给唐旗抹黑的蛀虫。
他不知道的时候管不着,发现了就要连根拔起。
这也是唐家可以持续辉煌的缘故。
梁兴华瑟瑟发抖,“不,不是,我是走公司招聘程序进来的,没……没人。”
唐游川听完,纹丝未动,开口道,“再给你一次机会,”他一脸冷漠,声线淡得泛寒,“说,还是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