计扬点头, 就慢悠悠地说了起来：“……我再在学校里看见楼瑾的时候，他的腿就断了，左边那条腿，打石膏打了足足七十多天, 年前才能用上力气。我问楼瑾伤是怎么来的, 后来他才告诉我, 是安国智找的人撵他, 他从大坝上跳下去, 摔断的。”
“……楼瑾离开的时候手上没什么钱，海市那边的房产短时间内也没机会变现, 他还要读大学。再说了，那时候他连机票钱都没有。没办法, 他就在寝室里做小游戏来卖, 几个通宵编出来一个游戏才卖上千八块钱，都那样了, 还有人在学校里看他不顺眼, 往他电脑上浇水。”
“……我呢一直觉得所有的误会都来源自信息不对等, 当您坐在这气派的办公室里无所事事看着新闻, 忧心着国家大事的时候，您肯定不知道, 从垃圾桶里翻食物会是什么样的感觉, 恐怕也不会知道站在湿透的电脑边上那种绝望……”
听到最后, 楼苏星的表情已经彻底变了，眼尾有些微微红痕，薄薄的水膜在眼珠上铺开, 被镜片挡着的时候, 要不仔细地看仿佛并不存在。
但计扬还是从楼苏星的眸底深处看见了一抹深刻入骨的怨恨。
计扬最后说：“楼瑾现在开这家公司, 也是有自己的打算，他告诉我至少要先做点什么，才能够慢慢的一步一步的实现目标，那公司或许很小，或许对于东方集团这样的庞然大物而言，连颗芝麻粒都不如，却已经是楼瑾目前能够做到的全部。”
“上限九十的人，拼尽了全力拿下了一百分，与上限一百五十分的人，只拿下一百分，是完全不一样的。”
“您说是不是。”
计扬深深地看着楼苏星，看似表情诚恳，但也没有完全说了实话。
最主要他对楼苏星这个人不了解，不明白他究竟是好是坏的一个人，所以关于这家公司未来真正的价值，以及楼瑾的计划都没有说出来，这一手他不能不防。
话说到这里，计扬不再开口。见楼苏星表情，应该是有所触动，这样就够了。
就算今天得不到楼苏星的帮助，也能够挑拨一下楼苏星和安国智的关系，指不定就策反了呢？
楼苏星受到冲击，垂眸沉思了很久，后来他摘下眼镜，用淡金色的布缓缓擦拭眼镜，从镜面到镜架擦拭的一丝不苟，用这样的方式整理自己的思路，然后才缓缓说道：“你们开发的游戏让我看看。”
不愧是和楼瑾有着同样血脉的楼苏星，很快就捕捉到了计扬这些话里的重点。
要说了解楼瑾，这位看着楼瑾长大的楼苏星并不比计扬差多少，他很明白楼瑾虽然看似年轻，却绝不会去做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戴眼镜的动作一顿，他看了计扬一眼，决定先把谈恋爱这件事放在后面。
楼瑾不会做毫无疑义的事情，事关家族荣誉，父母的声誉，楼瑾怎么可能在这个关键时刻浪费时间去开一家公司，尤其还是在他在海市有着大笔遗产，足以吃穿不愁富贵一生的情况下，完全没必要留在京城里，就在安国智的眼皮子底下做这件事。
只能说明，楼瑾坚定地认为这公司能够帮他达成某件事，哪怕危机重重他也要做。
楼苏星原先不明白，对楼瑾失望，是因为他漏掉了其中一些环节，他又不是上帝，没有第三视角，哪知道楼瑾不来找自己是被安国智拦着了。
如今计扬过来，帮他补足了这一环，他就几乎明白了前因后果，也几乎猜到了计扬过来的目的。
计扬过来，恐怕是那个公司需要自己帮一把吧，所以才会这么问。
然而计扬却摇头，说：“游戏没做好，今天过来就是和小叔聊聊天，所以没想那么多。”
楼苏星蹙眉，凝望计扬。
计扬笑道：“那我就走了，老来您这儿让别人知道了不好，我就不过来了，要不我加个您的微信吧，逢年过节的您还能给我发个红包。”
“……”神特么红包！
计扬到底还是加上楼苏星的微信走了，他今天过来就没打算空手回去。
和楼苏星联系上不难，难的是怎么把控着力度，既可以让楼苏星那边帮点儿亲戚关系上的小忙，还能防着楼苏星真是安国智那边的，一巴掌把他们打死。
游戏是万万不可能给到楼苏星的手里，他要是能有点良心，就不会继续任由楼瑾这么惨的活在安国智的威胁下。游戏开发进入尾声，正式进入市场推广阶段，肯定瞒不住安国智，至少也要让楼苏星拖住安国智才行。
等着计扬离开，楼苏星在老板椅上坐不住，又起来站在了落地窗前。
他看着落地窗上的倒影，依稀间好像看见了楼瑾与自己并肩而站，波澜壮阔的城市俯瞰图，在那钢铁丛林智商，眉眼相似的两个人对视一笑。
等回过神来楼苏星发现自己真的笑了。
“我还是从前那个少年~没有一丝丝改变~”
“时间只不过是考验~种在心中信念丝毫未减~”
……
计扬一路没停地回到公司，路上还有点心虚，毕竟他把楼瑾前段时间发生的事情都给说了，那是楼瑾私人的事，他提前也没和楼瑾打过招呼。
正想着怎么和楼瑾解释这件事，计扬进了办公室却发现楼瑾的座位空着，他还没回来。
计扬翻腕看了一眼时间，已经下课很久了。
“楼瑾来了吗？”计扬问。
周怀头也不回地说：“没有，上午一直没过来。”
“一直没过来？知道去干吗去了吗？”
“不知道。”周怀摇头。
计扬让周怀继续工作，回了办公室，就给楼瑾去了个电话。
楼瑾接了电话，说：“我中午要和倪总一起吃饭，下午回去。”
计扬嘴角的笑容瞬间凝固，重复：“和倪总吃饭？需要我过去吗？”
楼瑾说：“不用了，一顿简单的午餐，吃完很快。”
这样一来，计扬也不好坚持，挂了电话，就有点生气。
他当然相信楼瑾对倪芹不是那样的想法儿，但最近“修正机制”的出现给计扬提了个醒，这世界管不了他和楼瑾，还管不了其他人吗？为了让那什么“最年轻俊美no1企业家”的称号挂在楼瑾头上，完全可以将阿娜尔罕和倪芹变成被操纵的工具人，对着楼瑾大献殷勤，然后再互相伤害一下，按照原文套路就把楼瑾变成了网红，《上古》这游戏不就“未播先火”了吗？
要说这么做，对公司发展肯定是最好的，作者的金手指不用白不用，能省下计扬不少的功夫。可这事让他心里恶心。
好好的谈着恋爱呢跳出来俩女在那争风吃醋是怎么回事？
他可没有看见自家男友受人欢迎就觉得高兴的脾气，感情当然是两个人更简单。
计扬在办公室里吃了饭，坐立不安地等到了一点过，才看见楼瑾拎着电脑包走进办公室。
没等楼瑾坐下，计扬便喊道：“楼瑾。”
楼瑾只能拎上电脑包又进来了。
计扬让出老板椅让楼瑾坐下，然后就坐在桌子上看他，楼瑾才从外面回来，一副神清气爽的模样，头发都没有乱了半分。
楼瑾仰头对着计扬笑，眼底还有一点小小邀功的炫耀：“倪总答应帮我们找几个游戏专栏的作者，等新闻发出去的时候一起推，这几天得把游戏拿过去给他们看看，也有人会直接来公司，这得你来接待。我打算今天下午就把游戏的权限开放，进行联网测试。还有你说找测试员这件事确实要做起来了，游戏的bug不是玩一次就能都发现，这部分需要专门的人来干，让程序员当测试员大材小用了。”
说完，楼瑾顿了顿，对计扬笑：“接待编辑，招募游戏测试员，应该算是咱们接下来的计划吧？”
计扬静静等着楼瑾说完，咧嘴笑开，“我觉得这个方向不错，回头我们再联系b站，和他们的游戏大神签个合同，让他们帮忙背书。”
楼瑾点头，说：“还有你说的市场那一块儿，也一起了吧，宣传文案也要开始了，接下来有一阵忙啊。”
计扬歪头：“硬件上的问题解决了？”
楼瑾笑：“不用担心，这种技术上的问题我一定可以解决。”
计扬说：“也没多难，就按照我的方式……”
话没说完，楼瑾一把抱住了计扬的腰，闷声说：“都说了，技术上的问题交给我。”
计扬蹙眉，毫无怜惜的敲楼瑾的脑袋，说：“什么你的我的，我的意见你也给我好好的听啊！”
“……”楼瑾不说话，只是抱得计扬更紧了一点。
计扬推不开人，就只能由着他了，两人就这么一个高一个矮地抱在一起，办公室的门没关，一群程序员歪头看了一眼，顿时打了个饱嗝。
明明吃了口狗粮，为什么心里更踏实了呢？工作更有干劲了呢？
这公司有毒吧？
到最后计扬也没说自己见过楼苏星这件事。
楼瑾不太给他说话的机会，离开后往电脑前面一坐就是一下午，计扬总不能打扰工作来聊这件事吧。
好在计扬现在事也不少，忙起来这些事就都忘了，一转眼天都黑了。
楼瑾手机响起来的时候，计扬还在和一位游戏专栏的编辑聊微信，一下午的时间就和人混熟了，哥哥姐姐地叫着嘴贼甜，对方都很期待和他们接下来的合作。
铃声在办公室里响起，计扬抬头往门外看。
今天大家玩了一下午的游戏，各个神情亢奋，每个人都在以找到游戏bug，然后修复bug为荣，一直忙到现在都还没有一点想要下班的意思。
计扬琢磨着今天的晚饭钱恐怕是省不下来了。
然后就听楼瑾接了电话，喊了一声：“倪总。”
计扬的耳朵马上就竖了起来。
楼瑾说：“是的，还没有下班，今天公司内部测试，大家都很忙……你要上来，可以的。”
计扬抿了抿嘴，从办公室出来，说：“倪总要过来吗？我去电梯门口接她。”
楼瑾点头，没有多说。
计扬不是一个因为感情的事就分不清轻重的人，倪芹过来公司只会是公事，他没必要吃这些飞醋。
站在电梯门口等着电梯上来的时候，计扬脑袋里有点乱，一会儿自己好像在捧着书看，书里出现了一位成熟独立性感温柔的女性，就连他看着都觉得这样的女人真是世间少有，颇有几分心动。一会儿自己又在大学里，被毛铭宇拦下困惑的问他，楼瑾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他这么烦楼瑾呢。一会儿又看见楼瑾搂着自己的腰，舒服地闭上了眼，下眼睑的黑痕好像一夜之间就出现了。
这时，电梯在自己面前停下，倪芹从徐徐打开的电梯门里走了出来，气质灼灼，明艳大方，对自己展颜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