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销售人才

罗辉想了想, 挠头说:“也没什么了, 生产线你看见了,最多明天上午去库房转转, 今天就留在这里, 听师傅们聊天, 才能了解更多你想知道的,却看不出来的东西。”

计扬点头, 是这么回事。

这一路上, 他已经听老师傅聊了很多,甚至对父亲的想法也有了一点点自己的理解。

工厂里的员工一千多人,一个螺丝一个钉, 都是流水线上的工人, 他们干同样一个活已经干了五六年, 是绝对熟能生巧的熟练工。

可以说,他们家的工厂里, 从流水线到工人都已经固化了, 而且随着时间的流走, 只会固化的更加严重, 个别情况,就像是上了锈的螺丝钉, 已经扭不开了,一定要扭开, 就只有放弃那颗螺丝钉, 换上一颗新的。

谁想当被放弃的螺丝钉?

工厂改制哪有那么容易。

计扬一开始说的更换流水线, 开源新项目,就算克服了资金和销售等问题,但在厂子里推动的时候也会很困难。

工厂就那么大,能装下的流水线就那么多,一旦换了流水线,不适应新流水线的工人怎么办?

都是拖家带口的,人家要是活不下去,会让你轻易的将工厂改制吗?

计扬想到这里,问:“罗辉,我听计总说,你要调到销售部去?”

罗辉点头。

计扬对喜爱销售的人天生有好感,期待地看向罗辉:“你是有什么想法吗?咱们聊聊?”

罗辉深深地看了计扬一眼,然后说道:“你应该不知道,厂子里有个流水线的产品型号,珍稀那边已经不要了,可以说做出来一个亏一个。听说我来之前就已经停了一段时间,现在库房里还堆了很多。可惜咱们工厂的销售能力很一般,反正到现在那些存货都没有卖出去,所以我就想着自己能不能跑一下市场,看看有没有商机嘛。”

计扬点头:“对哦,你这么一说我就想起来了。你说库房里还有存货?我们还是去看看吧。”

“下午库房那边特别热,明天上午去吧。”

计扬想想,只能点头,“好。”

第二天,计扬一大早和罗辉一起去了库房。

库房就在工厂后面的彩钢瓦结构小楼里,两层,占地大约一个篮球场大小,头尾两处进出,后门常年锁着,前门有个库房阿姨在工作。

罗辉说明来意,库房阿姨对着计扬笑了笑,不太擅长寒暄地说了一句:“已经这么高了啊?都变成大小伙子了。”

“方姨,好久不见,您和我记忆里的一样年轻漂亮。”

库房阿姨捂着嘴笑的花枝乱颤,罗辉斜眼看向计扬。

计扬可不管是否尴尬,开口就是一顿夸,夸得库房阿姨几乎飘着走,转眼就带着他们穿过了大半截的库房,来到了更加狭窄阴暗的深处。

计扬闻到了铁锈和机油混在一起的味道,在这过于灰暗昏黄的灯光下行走,来自四周围的阴影让他有种自己很渺小,亦或者正在被缓缓压迫的错觉。

“小心。”手腕被罗辉一把抓住,计扬回过神来,注意自己左侧的架子上伸出一根细长的铁丝,尖端锋利,如果不注意被刮上一下,肯定会留下一道血口子。

“谢谢。”计扬道着谢,正要多说点什么,才发现自己不仅仅是被罗辉抓着手腕,甚至腰也被一只手搂着,因此紧紧地贴着罗辉,形成了一种被人团团护住,保护着的感觉。

这个感觉有点微妙。

只是没等微妙的感觉更加清晰和浓郁,触碰到自己的手又收了回去,连带着计扬的不适感也纷纷消散。

转头去看罗辉,隐藏在灰暗中的脸面色如常,计扬便将目光收了回来。

“就这里了。”库房阿姨指着前面说道。

计扬看着眼前小山一般高的铝合金拖把杆扬眉,完全忽视了身后有些略微粗重的呼吸声。

“这么多?”他惊讶开口,这哪里是只有一点,可以说半个库房都用来堆这些卖不出的“垃圾”了。

说道“英圆制造”的上游公司“珍稀”,这可是国内有名的家居大牌。

如果在网上翻找他们家的旗舰店,可以看见足有上万个品种,从厨房的锅碗瓢盆,到浴室的架子浴缸,再到家里打扫卫生的用具。

可以说只要不是电器、家具类的东西,珍稀家都在做。

因为产品种类多,价格都不贵,深受到购买者的喜爱,国内销量很高,甚至国外也有不小的市场。

但也因为品种太多,所以这些东西不可能都是他们家生产的,也就出现各种下游的代工工厂,或者做某个配件,或者做单独几个产品,然后贴上珍稀的商标,通过他们家的窗口销售,达到一种合作共赢的方式。

小商品的成本低,推陈出新的速度也很快,哪怕大部分零件都是标准配置,保证这个产品被淘汰了,下个产品还可以用,尽量杜绝浪费。

但偶尔也有些零件是特别定制的,一点“小新意”换来一个销售群体的追逐,在某个时间里销售量特别好,好到每天赶工都供不应求。然而一转眼,更有意思的“小新意”出现,这个产品就马上被面临淘汰,独特的配件也就没了用处。

如今堆积在仓库里的拖布杆,就比市面上常规的铝合金管细了很多,而且是里外双层,据说当年是为了边喷水边拖地,节省了拖地期间大量来回行走和清洗的时间,成了很长一段时间的爆款产品。

计扬蹲在地上摆弄着这些拖布杆,脑子里已经在思考将这些拖布杆改头换面,重新推向市场的方式。待的回过神来,他抬头看见罗辉欲言又止的表情,问:“是有什么想法吗?”

罗辉点头。

“说来听听。”

罗辉蹲在计扬身边,说道:“铝合金管的用处很多,浴室可以做晾衣杆,衣柜里也可以拿来晾衣服,包括门帘窗帘,现在也有很多不打孔的支撑杆。不过我们库存的铝合金管太短了,而且我说的这些都是小产品,研发修改的成本比卖出去还要高,根本没什么用。后来我了解过市场,其中有一种产品其实更合适,就是山地自行车的坐管,就是我们坐在屁股底下的那根管子,你知道吧?”

计扬点头,期待地看着他:“继续说。”

“但是所有的自行车都有专门的厂家,配套生产和销售,他们有自己的进货渠道,甚至可以从锻造工厂直接拿到需要的型号,不可能在外面购买单独的配件。”

“为什么不可能?”

罗辉理所当然地说:“因为他们有自己的采购单位啊。”

计扬扬眉:“如果我们的产品更合适,价钱更优惠,就不能成为采购单位吗?”

罗辉愣了一下:“可是他们整个上下游链条都是完整的……”

“完整不代表最好,你的提议很有意思,为什么不深入研究一下,打个电话咨询生产商,甚至和销售平台那边直接沟通。销售这个职业,你必须要张了嘴,动了腿才行,不是坐在这里想一下,然后觉得不可能,就放弃,是不是。”说到自己的本职工作,计扬侃侃而谈。

罗辉想想,深深地看向计扬,说:“那试试?”

计扬灿烂笑道:“对呀,试试。”

计扬这一忙,就忙了大半个月。

先是电话咨询,然后拿样品去公司销售,当他用着公费去天南海北地跑销售的时候,那种自由自在的感觉又回来了!熟悉的感觉又回来了!

计扬是个喜动的性格,天生就爱到处跑动,一张嘴天花乱坠的,和不熟的人都能够聊上大半天,带着自家产品跑销售的时候,他能把对方销售爸妈的名字问出来。

天生就是擅长着人与人的交流。

所以等着计扬带着合同回到“英圆制造”的时候,给了他爸好大一个“惊喜”。

他爸说:“这真是你跑的?我还以为……”

还以为什么?

还以为你拿着我的钱,巧立名目地出去玩了呢。

但这话没能说出口,因为出去一圈的大儿子真的带了合同回来,让堆在仓库里的那些垃圾变废为宝,卖出了一个让他万分满意的价格。

计为民拿过合同,戴上老花镜,眯着眼看了好半天。

这次的产品销售,计为民是完全没有过问过,只是知道他大儿子和罗辉计划着要把仓库里的挤压产品卖出去,在他的想法里,那堆破烂能卖出一万块就不错了。

谁知道,合同上面写着四万块……嗯,一万的产品能卖四万块,这销售水平确实不错啊。

咦!?

等等!

计为民的视线从一连串的阿拉伯数字上扫过,停在了后面的大写数字上。

交易款为:肆拾万元整。

“!”计为民眼睛倏地睁大,再回头去数前面的阿拉伯数字才发现自己少数了一个零。又或者说是先入为主地定下了单位。

他抬起头,看向计扬,指着钱说:“这个?就仓库里那些东西?”

计扬此时正趴在计为民的办公桌边上,脑袋和他爸凑的很近,也在看这份合同。

亏的他身体软,颀长劲瘦,这么趴在桌上的姿势并不难看,甚至因为那挺翘浑圆的臀部,给人一种既性感,又骄傲,仿佛开屏的公孔雀一般。

回到自己专业领域的计扬有着格外的自信,面庞敞亮,笑容灿烂,杏眼里的光像是天上的太阳,计为民的注意力甚至从那笔金额里转移,多看了儿子好几眼。

也是第一次发现,记忆里那个总是过分秀气到让他看不顺眼的儿子,突然变得充满了男子气概,与他曾经对这孩子的期望达到了一致……甚至还要出色。

计扬的手落在合同上,说:“这里,四十万是出售那条流水线的钱,您别急,我知道你购买这条流水线的价格是102万,但八年折旧下来,加上流水线继续放在工厂里的占地费,剩余价值绝不会超过四十万,你还要考虑到引进新的产品所带来的利润,可以说晚卖掉一天,你就少赚一天的钱,按照每天一万的产值,再来四十天,它就成了咱们厂里的恶性肿瘤,放任不管,早晚会把厂子拖垮。”

“有病该治,当断则断,这个道理您是懂的吧。”

计为民自然懂得这个道理,这笔账他也会算,甚至处理这套流水线的念头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只是他是个天生擅长管生产的性格,始终认为产品的质量高于一切,有一家合拍的企业合作就足够了,换句话说,计为民是个踏踏实实的生产者,对销售有种天然的畏惧和不适。

甚至可以说,当他想到销售这一块的时候,首先考虑的就是怎么和别人交流,怎么才能够卖出去,万一被拒绝了多尴尬,算了……一条老旧流水线的损失也不是不能承受,回头咬咬牙直接淘汰算了。

至少在今天以前,他从来没想过,他儿子会拿着一个老旧流水线的转售合同给他。

计为民深深的,深深的,又看了计扬一眼。

计扬笑出亮白的牙齿,说:“您不问问这个合同是怎么签的吗?”

“哦,怎么签的?”

“我和罗辉在过去十天时间里一共打了221个电话,其中大概180家公司都直接开口拒绝,剩下40家公司表现有进一步交谈的意向。随后在交谈的过程里,考虑到运输成本,锁定了三家购买意向最强,并且距离较近的商家。然后我和罗辉在接下来五天里分别到访这三家,进行深入交谈,最后确定了这家公司。”计扬咧嘴笑,“虽然这40万最后还要减去大概五万的运输成本,但总比直接淘汰卖废铁好吧?”

计为民能说什么,光是听见他们打了两百多通电话,就知道这个过程多艰难。

打过去礼貌婉拒的还好,就算听完了骂一句“无聊”也行,就怕你说得舌头打结,对方只拿你当陪聊的,客客气气的和你聊上半个小时、一个小时的,然后说上一句,抱歉啊,我们没这个打算。

遇见这种人能怎么办?

只能认了自己倒霉。

一次两次还好,要是十来次呢?时间就这么耽搁了。要是换成生产方面,这些时间都足够生产出不少的产品了。

不过计为民也很清楚,他更擅长管理和研发,有些人就天生擅长与人交流进行销售,只是在今天以前他从来没想过,自己的大儿子竟然有这方面的才华。

计为民对这个销售价格没什么不满的,更何况还是儿子完成的第一项工作,各方面都很出色,简直就是一个满分问卷。

一直以来,从来没管住过大儿子学习的计为民,第一次生出了父子联手,公司一定可以更上一层的想法。

计为民放下合同的时候,抬手在计扬的肩膀上拍了拍,目光里满是欣慰。

最后说了一句:“没问题,剩下签合同的部分就交给我了,后续的运输和安装你也不同操心,这段时间辛苦了,好好休息一下吧。”

顿了顿,计为民视线落在计扬的下巴上,说,“都瘦了。”

计扬从父亲的办公室出来,才一下到二楼,就看见了焦急等候的罗辉。

但是明明很不安,又很期待结果的罗辉,在看见计扬的一瞬间,眼底的光彩又变成了钦佩和信服。

过去那半个月,计扬在他面前上演了一场教科书般的销售手段,别说是他这种才进入销售界的新人,就是那些老销售员,恐怕都会对计扬的销售能力瞠目结舌。

其实在整个销售过程里,看不见的刀光剑影,你争我夺,远比计扬告诉计为民的要艰难很多,但计扬不但游刃有余,甚至很享受这种和人讨价还价的过程。

连带着在旁观者罗辉的眼里,简直惊叹,这是什么样的怪物啊?还是说只有生意人的家庭,才能够养出这种天生的人才?

“怎么样?计总怎么说?”罗辉站在楼梯口,仰头看计扬,期待地望着他。

计扬咧嘴笑开,比了一个“OK”的手势,说:“搞定!合同丢给计总,就没我们的事了,距离那边安装还有几天,我们也休息一下吧,我打算回市里,你要回去吗?”

“可以。”罗辉笑得很开心,做梦也没想到他人生中的第一次销售成果会这么顺利,甚至有点辉煌。

罗辉要坐计扬的车回去,不过还要回宿舍里收拾些带回家的东西。罗辉是京城人士,而且还是老京城人,家里原本在二环外有房子,后来拆迁,就搬到了三环,一家三口有三套八十多平米的房子,留下一套自家住,剩下两套租出去都够家里的日常开销。

计扬开着车,心不在焉地聊着:“我一直有点疑惑,也不知道能不能问,但我寻摸着以咱们现在的关系,有话直说对不对,免得猜来猜去反而生出间隙,是不是?”

罗辉坐在副驾,视线从窗外收回来,看向计扬。

从他的角度看,只能够看见计扬的侧脸,线条深刻,边缘处被太阳的光笼罩出一层薄薄的光膜,睫毛简直长的过分,罗辉的心神甚至有那么一度差点被睫毛下的黑眸吸进去。

在自己的目光没有变痴之前,罗辉强迫自己更快地回过神来,沉吟一下说道:“你问吧。”

计扬专注在开车,浑然感受不到那一瞬间过于**的目光,或者说这样的视线在最近太多频繁的出现,计扬几乎已经视为一种常态,再难以接收。

他用闲聊一般的语气说道:“你这条件在城里做点儿什么不好,怎么想着来这穷山僻壤的,你别告诉我是来吃苦的啊,我就不信呢。”

罗辉抿紧了嘴角,甚至隐约可以看见他被咬住的下唇,但无论是咬唇,还是松开,他都悄无声息的,就连呼吸都控制在一个相对平静的程度,说道:“我要说,京城土著也要吃饭,你肯定不信。但事实就是这么简单,我家有点钱那也是我父母的,没道理一毕业我就在家里啃老。当初毕业的招聘会上,我也交了很多求职表上去,但最后给我打电话的也就那么多家,来到英圆真是巧合啦。”

“当然是巧合了,总不会你知道这是我家公司才过来的吧?话说之前咱们也不算认识,你就算来了英圆也走不了关系,所以这都是缘分。”

罗辉的心脏都快跳出来了,他脸色不自然地笑,总觉得计扬这话里有话,直到他的手习惯性地摸到了从那天戴上就再也没摘下来的机械手表,熟悉的安全感涌入他的心口,让他紊乱的呼吸终于平稳了下来。

他带着几分期待地说:“之前……我们是见过面的。”

计扬点头:“是的,经常看见,虽然没说过话,哈哈,不过你和赵文静认识,我和赵文静又是朋友,四舍五入,我们也就算是朋友了。”

罗辉“嗯”了一声,笑容很淡,有着藏不住的失望。

他不记得。

果然,一点都不记得了。

计扬是个健谈的,又或者说,就是个话唠。

他说了一路,甚至说的自己口干舌燥,不得不在高速公路的服务区停下来,为自己买上一瓶水。

罗辉去洗手间了,计扬在驾驶位一边喝着饮料,一边打开了手机微信。

微信的最上方显示的是最近联系的人,有母亲,有诚诚和雯雯,还有徐天朗和赵文静,再加上各种群聊,楼瑾的名字在这段时间已经慢慢地消失在了计扬的微信前二十名里。

最新,最多留言信息的是徐天朗,计扬打开来看,就看见徐天朗发过来的学习照片,足足有二十多张,都是昨天晚上的作业。

这段时间,计扬一直在用这种方法保持朗朗的学习状态,每天就算再忙,也会检查朗朗的作业。

朗朗和诚诚不一样,这孩子学习成绩不好,还缺少对待学习的正确看法,属于如果没有人在身后逼着,他就会很快放弃学习的类型。

这也是为什么计扬哪怕人没在身边,就要让他必须发照片过来的原因。

说他控制欲太强也好,说他不给人喘息的时间也罢,高三的学生本来就没有任性放肆的权利,再加上楼瑾一直和徐天朗在一起,考虑到前车之鉴,计扬实在不敢太过放手。

毕竟,严厉也是一种爱嘛。

计扬将照片一一打开,检查习题。依旧有错的,但对的已经越来越多了,尤其是被计扬指出来的一些基本问题,都有着显著的改变。

一边看,一边在心里思考着徐天朗的下一步学习计划,冷不丁的就在一堆照片里刷到了一个短视频,楼瑾的脸就在时隔半个月后,再次出现在了计扬的眼前。

楼瑾的头发和眼睛总有一种别样的黑,像是吞噬一切的黑洞,只要有他出现的地方,气氛总不是很好。

计扬在看见楼瑾的瞬间,嘴角的弧线就消失不见。

犹豫了一下,点开了视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