计程车往大学的方向开去, 路上平稳。
楼瑾坐在后座，闭眼沉思。
窗外的霓虹闪烁, 照在他紧闭的眼睑上，依稀可以看见那层薄薄皮下不断颤动的眼球。
计扬进电梯才发现徐天朗跟在自己身后, 他吓了一跳, 继而问道：“咦，不是先走了？”
徐天朗抿着嘴角也不说话，只是按下了楼梯, 就“面壁思过”, 只给计扬一个背影。
计扬嘿嘿一笑, 靠上去说：“朗朗真好，我正有点晕呢，没想到那酒后劲儿那么大，你看, 我刚刚都忘记按楼层了, 有家人在身边, 我就可以放心啦。”
徐天朗依旧沉默，但是身体笔直地站着, 撑起了计扬的重量。
计扬将脑袋在徐天朗的背上蹭了蹭, 看着电梯顶上的灯，笑了。
第二天是周末，计扬睡到八点过才起床, 然后开车带着徐天朗回了家。
今天他父亲要回来。
顺便谈一下计扬去公司实习的事。
计扬也正好有事要和他父亲聊一聊。
从早上开始, 徐天朗脸色就不太好, 在车上一言不发，甚至不玩手机，只是将脸撇到窗外，看了一路。
计扬很清楚，对于徐天朗而言，计家就像约束他的牢笼，让他窒息，甚至恐惧。
总是动手打人的大姑，冷着脸不爱说话的姑父，还有懂不懂就指着他鼻子骂的计丞诚，剩下两人虽然不会直接针对他，但大部分时间是无视的。
借助在亲戚家的孩子总是过于敏感，别人的一言一行他都会放大了无数倍地看，偏偏又不敢太过反抗，于是心里日渐扭曲，多了恨意。
其实计扬也觉得徐天朗挺可怜的。
只可惜他妈教孩子就那一套，他爸就是个闷葫芦，计丞诚又确实针对徐天朗，这些矛盾想要解决，需要不少时间。
暂时，也只能一点一点地来。
所以计扬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开车带着徐天朗去了超市，两人一起买菜去了。
没有什么是吃一顿火锅解决不了了，如果一顿不行，那就两顿三顿，四顿五顿。
计扬慢悠悠地推着车，身边跟着杵着拐杖慢慢走的徐天朗，走上几步计扬就问：“朗朗，记得你很喜欢吃藕，我们多买一点吧。”
“朗朗，这家超市我不熟，快帮我看看哪里是卖火锅底料的。”
“朗朗，我们今天吃鸳鸯锅吧，我在网上学到了做番茄底料的办法，你不喜欢吃番茄吗？想在番茄汤里下什么？”
“朗朗……”
“朗朗……”
徐天朗一开始不想回应，后来扛不住计扬的念叨，闷声回答，再后来，他给自己找了一包“海底月”品牌的番茄火锅底料。
丢在购物车上的时候说：“就这个吧，拿两三个番茄和葱姜蒜炒一下，再把料包倒进去，就很好吃了，我一直喜欢这个味。”
计扬勾着嘴角笑：“好的，回家了你帮我削番茄皮。”
徐天朗蹙眉，想说我都瘸了你还让我做饭，但看看计扬期待的目光，话说不出口，只能闷闷地点了一下头。
等回了家，已经九点过。
双胞胎在沙发上看电视，两人正在争抢遥控器，一个要看偶像剧，一个要看篮球比赛，正吵的不可开休。
母亲在厨房洗水果，听见动静急忙出来，从计扬手里接过两大袋子的食材，诧异：“买这么多东西干什么？我还说去富轩大饭店叫一桌外卖。”
计扬笑：“今天吃火锅。”
计雯雯耳朵尖，闻言跳起来：“吃火锅！我喜欢吃火锅！”
计丞诚没动，他现在怕计扬怕的要死，不敢凑上前。
母亲徐芝兰兴趣不算高，一边拎走口袋，一边还抱怨一句：“屋里吃火锅味道多大啊，还不如去外面吃。”
计扬笑笑，视线落在一进屋就去角落里坐着的徐天朗，目光稍微凝固。
坐在单人沙发上的年轻人把背包抱在怀里，坐的规规矩矩，小半个屁股都没吃上劲，这是很明显的没有安全感，以及放弃融入环境的姿态。
在楼瑾面前笑得特别明朗的徐天朗，一回到这个家里就格外的阴沉。
偏偏其他人，也对这一切视而不见。
计扬眼球颤了颤，然后将目光收回来，对母亲笑道，“我爸呢？”
“书房呢，忙一上午，也不知道忙什么，我看他就是……”就是什么，没说出来，徐芝兰沉着脸进了厨房。
计扬走过去，笑：“你放那儿，我十点出来收拾，我先去看我爸。”
“去吧，去吧。”说完，徐芝兰转口又问道，“朗朗，腿怎么样？好点没有？你哥那边住的还行吗？不然来家里住吧。我说你啊，也是笨的要命，锻炼是一回事，不会保护自己吗？现在好了，把腿搞断了，体考你怎么办？这不是白瞎功夫吗？”
计扬都走出去了，闻言又退回来，对徐兰芝招手：“妈，你来一下。”
“干吗啊？你这一大堆东西不整理出来吗？”
“一会我整理，你过来，有事和你说。”
计扬把徐芝兰拉到卧室，低声说道：“你老说朗朗干什么？他心里已经够难受的了，咱们作为家人，这个时候不能抱怨，应该帮他想办法不是吗？” 徐芝兰蹙着眉也不说话，等着计扬又说了两句，她才说道：“我急啊，我看着他就急的不行，你说我把孩子接回来，最后连大学都考不上，我怎么去看他爸，有时候我真恨不得拿钱把他塞进学校里，可他那成绩……你说我不催催他，总不能让他去读专科吧？”
计扬想想徐天朗的未来，微笑：“没问题的，有骨头就能长肉，朗朗能找到适合自己的未来。”
徐芝兰不耐烦，摆摆手：“得了得了，这些大道理就是说来听听，哪家成功的孩子没有父母在背后使劲儿，你别把话说的太简单了。不是要找你爸吗？快去吧。你都不知道，这一上午一直在电脑上和那个小贱人连线，什么工作，我看就是不三不四！”
计扬总算知道他母亲为什么一大早就吃了□□似的没耐心。
中年危机嘛。
他表示充分理解。
只是最后还是拉住母亲叮嘱一句：“别再说朗朗了，你要是实在烦，进屋里玩会儿手机。”
徐芝兰摆摆手，这次走了。
计扬跟在母亲身后离开主卧，拐了个弯就到了书房。
书房的背面摆着一整排的书柜，里面也摆满了书，但在计扬记忆里，他爸很少打开这个书柜，纯粹就是做个样子。
不知道听谁说过，办公室里要是有书柜的，还是整面墙的那种，不用说，他肯定一本没看过。
不过坐在电脑桌后面的男人，确实是一副儒雅斯文的长相。
人到中年，依旧头发黝黑，脸上皱纹很少，在加上富贵和权势长期熏陶出的气势，很有中年男性的魅力。
也难怪会被母亲怀疑他招蜂引蝶。
“爸。”
计扬敲敲房门，走进了房间。
从电脑屏幕抬头看来的中年人，眼睛和计扬很像，只是比起计扬的干净，那双眼里沉淀了太多的故事，也多了几分沧桑。
微笑。
计为民点头：“听见你回来了，今天吃火锅？”
计扬走上前，顺手关了书房的门，然后笑道：“是啊。”
“可以，最近正馋，不过不敢多吃，肠胃不好。”
“有番茄汤的，这个你可以多吃。”
“那就太好。”
说话间，计扬已经坐在了电脑桌侧面的单人沙发上，然后看着父亲说道：“是这样的，您给我拿过来的资料我正在看，有不少想和您聊聊，尤其是关于咱们家产品的单一性，一旦和上游公司出现问题，咱家的公司就很麻烦。”
计为民闻言，只是露出一副哄小孩的笑容，说道：“哦，这个事情我们是知道的，正在解决，这些事你就不需要操心了，好好读书。”
“爸，我22岁了，不再是孩子。”
计为民愣了一下，从进屋以来，第一次去仔细打量自己的长子。
计扬今日素颜出门，身上穿的衣服就像时下最正常的男孩子，朴素干净。但得益于平时的保养，肤色白皙细腻，眉宇峥嵘，睁着那双与自己相似的大眼睛对望过来时，神采奕奕。
计为民看了好一会儿，脸上的表情骤然松缓，然后点头笑道：“我知道了，但这事一句话说不清楚，等你来了工厂的吧。”
计扬微笑：“好。”
随后起身离开，并不痴缠。
这天下间，最信任的关系莫过于血脉相连的父子。
计为民虽然只说了一句话，但却已经对计扬承诺了很多，计扬也不是真的22岁的年轻人，他能够读懂计为民尚未说出口的很多话。
计为民，是愿意将公司一切，展现给计扬的。
计扬只要一想起之后这个家庭的结局，心里就生出一股锐气。
一定要在男主角的风浪波及过来之前，让这个家变得更加稳固，不惧风雨。
等到午饭，家里还第一次弥漫着火锅的香味，从中间隔开的火锅分别装着浓香鲜辣的汤汁和酸甜可口的番茄汤汁，汩汩冒出的烟气将香味混合在一起，让人口舌生津。
一开始徐芝兰还在抱怨这火锅味不知道多久才能散干净，后来吃了两口，再看看面前兴致勃勃的家人也就不说话了，慢条斯理地吃着孩子们为她烫出的食物，不知不觉吃了很多。
计为民在家里话语向来不多，威严有余，亲和不足，导致家里孩子都怕他。但今天和大儿子喝点酒，吃吃火锅，脸上的表情也渐渐放缓，多了丝笑容，主动谈了些实事趣闻。
计雯雯和计丞诚就吃火锅红锅好吃，还是番茄锅好吃的话题争论了起来。
计雯雯说：“吃火锅当然是吃红锅了，牛油越多越好，辣椒花椒越多越好，麻辣鲜香，最后再裹上地道的小磨香油，才是地道。”
计丞诚说：“你这是被误导，以为火锅就是辣的呢？羊肉汤锅呢？牛肉汤锅呢？野菌汤锅呢？不都是火锅，别听别人，吃火锅过还是要吃自己喜欢的口味。今天这个番茄锅就很好吃，我第一次吃到这么好吃的汤锅。”
“怕辣就承认吧，我反正喜欢吃辣的。”
“回头长一脸痘痘，你就知道了，一点个性都没有，只当别人说好就是好。真的，你尝尝，这个番茄锅简直绝了。”
两人争论不休，计扬这时开口说道：“这样的番茄锅我也是第一次做，确实好吃，没想到买来的料稍微加一点东西就变得不一样了，都是朗朗教我的。”
计丞诚瞬间哽住了一般的闭上嘴，视线落在了徐天朗的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