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还没亮,玛姬站在维托伯爵门前,手里还拿着管家作为奖励给她的钻石发夹,另一只手被威廉拉着在夏日的清晨等待管家的开门。
“不管如何,这个东西必须要还回去。”
玛姬没有犹豫地点头:“我知道了,威廉哥哥。”
女孩子一般都喜欢这种亮晶晶的漂亮发饰,威廉就看到过很多贵族小姐头发上别着这样闪闪发亮的发卡,甚至裙子上也会别着镶嵌着钻石的胸针,威廉认为她们可以用书籍里喜欢金子的龙相媲美,当然这并不是贬义词,如果可以,他也愿意在玛姬的小窝里堆满金币,让她做一只快乐的小龙。
玛姬一向很听他们的话,威廉难免会多疼爱她一些,他抚摸着妹妹顺滑的发顶,像骑士一样向她承诺着:“下一次,玛姬想要什么东西,哥哥都给你买……好不好?”
玛姬其实对物质没什么太大的要求,如果可以的话,她希望能够吃一次能够蛀掉牙份量的糖果,当然她清楚家里的情况,并没有提出任何要求,只附和着威廉的话笑着露出一排小白牙。
第一个走出来的人并不是预料之中的梅雷迪斯,而是一位衣着华贵微微发福的中年褐发男子,他握着上好材料制成的手杖,头戴高帽略显高傲地走在他们面前,在发现门前台阶下站着两个衣着简单的小孩子,一双浓眉大眼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仿佛在看什么卑贱的蝼蚁般,或许下一秒就要说着难听的话,挥舞手杖赶他们走了。
威廉眼神里毫不畏惧地望着他,红瞳波澜不惊,拉着玛姬对着他熟练地行礼:“维托伯爵,您好。”
玛姬拉着裙摆屈膝低头,相比于早已练就优雅动作的兄长,她年纪太小无法控制自己做出这种并不熟练的动作,于是在抬头看向维托伯爵的时候,有些担心自己是否会让威廉和她一起丢脸,鼓着雪白的腮帮,忐忑地仰着脸庞看着他。
或许是兄妹长相出众,再加上在礼仪方面让他稍微满意,又或许是他们不知道的原因,他并没有做出让管家赶他们走的行径。
他在两兄妹面前扫了一圈,最后又将视线停留在玛姬身上,她上前一步将手里攥着的钻石发夹在他面前摊开,那点钻石和她耀眼的金发全然不值一提,声音比牛奶更为柔软:“伯爵先生,我是来归还昨天的奖励的……这个太贵重了。”
维托伯爵垂下目光看着那枚发卡,他好像在判断着它是否有让他收回这枚小东西的价值,但很快,管家走到他身边时,伯爵就已经做出了决定。
“伯爵家送出去的东西不会再收回去,”他微抬下颌眼底尽是不在乎,仿佛这点小钱根本不值得他多看两眼,“如果不要就丢掉,不要浪费我的时间。”
仆从已经牵了马车出来了,他收回视线,大步走下台阶踏上马车,掀开帘子的时候又回头看了一眼他们的方向,玛姬感觉到他的视线,下意识看去的时候抛弃了羞怯,歪着头朝他眨眨眼。
维托伯爵好像只是简单的一个回头,他钻进马车,落下的帘子上留下一道深刻的褶痕。
最后这枚发卡没能成功归还,威廉替她收了起来以防以后会发生什么突发-情况,对于贵族的馈赠,他总是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警惕心,这才是能让他们无痛无灾地活到现在的根本原因。
但过了好几天,生活似乎和以往一样平静,他们年纪都不大,威廉带着他们去福利院的时候并没有受到多大的阻碍,即使并不能够一定保证食物的供给,但至少比他们流落在外要好。
在这并不安全的伦敦街头里,繁华的表面在夜晚增添了一丝让人惊惧的危险气息,谁也不知道露宿在外会遇到什么事情,福利院至少是一个可以带给他们安全感的房屋,这里鲜少有图谋不轨地人跑到这里来做坏事,毕竟这里又穷又都是孩子,根本不值得盗贼光顾。
如果他们的生活能一直平静地过下去,倒也不需要急需大量的钱财,偏偏……路易斯生了病,那是对于穷人而言,非常可怕的事情。
他身体比威廉虚弱很多,随时可能发病,那种痛苦的挣扎有时候会在夜晚发作,为了不打扰到其他人,也不想让他们为自己忧心,路易斯会将自己蒙在被子里,脸色苍白地咬紧下唇不发出一点声音。
每一次发作都在死亡的边缘里拉扯着他的灵魂,他也有控制不住的时候,玛姬睡得不沉,几乎他一出声就清醒了过来。
她睡在他们中间的位置,屋外的月光透进来落在地板上,够她看清身旁的少年蒙在被子里发出的动静,他在抖,玛姬转过脸看了一眼没被吵醒的威廉,慢慢地掀开路易斯的被子钻了进去。
路易斯看到她后愣了一瞬,他的手紧紧攥着胸前的衣襟,布料很轻易就被揉皱了,玛姬抓着自己的袖子替他擦掉额头上的冷汗,熨帖的钻到他身后安抚他因为疼痛而弯成虾米一样的纤薄背脊,一下又一下,最后忍不住困意将柔软的脸颊贴在了他的背后,半睡半醒的状态下,张开手臂抱住了他。
第二天,她听到威廉和路易斯说什么止疼药能够缓解他发作时的痛苦,玛姬贴在门边听了一会才知道那种止疼药是需要贵族才能拿到的。
贵族和平民之间,有着不可跨越的鸿沟。
她路过那些药店的时候往里时不时打量几眼,威廉和路易斯教她认字和拉丁语,所以对于她来说,看懂药店玻璃柜里的字并不是很难。
但她并没有看到自己需要的止疼药。
玛姬蹲在草地上发愁,她在妄想着得到威廉所说的止疼药,昨天夜里路易斯发颤的身体刻在了她脑海里,他连指尖都是冰冷的,就好像就水里捞出来一样,压制着的痛苦呻-吟无法从她记忆里抹去。
如果她能帮得上忙就好了。
她望着碧蓝天空,看着远边兔子形状的云朵正发着呆,面前突然闯入一个挺起的小肚子,卷发男孩惊喜地看着她:“玛姬,好久不见!”
还没等玛姬说话,男孩又自顾自地坐在她身旁,“昨天维托伯爵家的管家还向我打听你,说是不是奖励不满意才不来了呢……”
说起奖励,玛姬想起被威廉保管的发卡,她摇头:“不是这个原因。”
威廉是不太想她做这些事情的,他虽然不说,但玛姬能察觉到他对她所做的事情并不赞同。或许觉得没必要和贵族有所交集,又或者只是单纯地觉得她不需要做这种事情为他们分忧,需要年幼的妹妹给贵族做事——那样就显得他们过于无能了一些。
她不说,布鲁诺也不追问下去。他侧着脑袋托着有些肉的下巴等她开口说点什么,但她一直在发呆,看起来有心事。
“那个管家还说了,少爷很喜欢你……下次还去的话,奖励随便你挑……什么都可以。”
远处传来女人呼唤他回家吃饭的声音,布鲁诺懊恼地皱着眉,他站起身,欲言又止地看着她:“玛姬,我是你的朋友……如果你需要帮助的话,随时可以找我!”
卷发男孩拍拍胸脯做保证,玛姬朝他笑了一下:“好。”
他刚跑了两步,玛姬突然从他身后喊住了他。
布鲁诺刹住车惊喜地看着她:“玛姬?”
“下次……”她犹豫地掰着手指头,“下次伯爵家需要帮忙的话……可以通知我一下吗?”
“当然可以!”
小胖墩朝她挥手告别。
她回去的时候路过人少的街道,平矮的房屋墙壁被油烟和灰尘弄得灰蒙蒙的,烟囱里冒着白烟,玛姬挑着干净的路走,她避开躺在地上的乞丐,看着他们破旧的碗里零星的铜币离远了一些。
威廉教导她小孩子是最容易被攻击的对象,保持适当的距离能够减少这些危险的发生,特别要注意不能够有眼神对视,减少被攻击的几率。
玛姬将他的话记在心里,当她绕过一条拐弯处就要到达福利院门口时,一个疯疯癫癫的女人突然朝她冲了过来,她身上的衣物还是整洁干净的,只是绑好的头发被她弄乱了,眼神没有焦点,在这人少的街道里直接将玛姬当做了攻击目标。
小孩子的动作始终不如成年人来的迅猛,当玛姬意识到会有危险的时候,对方已经大步跑过来一把抓住了她,看着纤细的手臂死死箍着她,那是玛姬不可能挣脱的力道。她只能被迫承受着女人在这不太正常的情绪下支配的肢体动作和断断续续、不能连成一句完整的话的语言。
“伯莎……我的伯莎,去哪里,妈妈在这里……”
玛姬被她搂着呼吸都有些不太畅通了,她用手推拒根本没有作用,反而被她抱得更紧,好像担心玛姬会一下子消失在眼前一样。
“夫,夫人……”玛姬终于出了声,她大口呼吸着,小手轻拍女人的背,“我要呼吸不过来了……”
女人不同寻常的动作在她的话里终于停止了,她立刻松开手,但又抓住了玛姬的手臂,憔悴地凝视着玛姬的脸,似是怀念:“伯莎,我很想你……你去哪了呀?”
身后追上来的男人气喘吁吁,他看到女人抓着陌生女孩的手臂絮絮叨叨,那已经不是正常人的行为了。
他上前想拉开她,福利院的大门打开,金发少年走出来查探情况,原本就因为玛姬没有按时回来,当他看到门外的一幕时,眉间的阴翳稍纵即逝,少年大步走过来,说是温和但又不容置喙地抓住女人的手腕:“请松开我的妹妹。”
“不!”女人发现了围着她们的另外两个人的意图,她面露惊恐,更加用力抓住玛姬,“你们别想,别想带走我的伯莎!噢……我的伯莎!”
最后在男人和威廉的合作下,才将两个人分开,玛姬更是吓得缩在威廉的怀里,露出被抓红的手腕,小声在他耳边吸着气。
“抱歉,”男人疲累地抓住女人挣扎的手,“前段时间我们失去了女儿,我的妻子受不住打击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威廉脸色不太好,玛姬率先转过脸对着男人说:“没事的。”
男人走了之后,玛姬又及时地窝在威廉怀里拖着音调撒娇:“我没事的,哥哥。”
他没说什么,也没问她下午去哪了,只是在她睡着的时候和路易斯讨论这个福利院不太-安全的问题。
“或许,我们可以再换一个地方。”
路易斯在玛姬的事情上永远和威廉保持相同的意见:“我没问题。”
玛姬自然不知道这件事情,隔了两天,她在经常去的公园里碰到了布鲁诺。他眉飞色舞地说着一会伯爵家里一会就要找他们做事。
玛姬眼睛明亮,跟着布鲁诺去了维托伯爵门口,不过这一次他们的任务并不是拔草,而是去擦拭地下室的一些瓷器。
管家给他们提供了足够的擦拭工具,布鲁诺被分到打水的那一组,玛姬和另外一个女孩子负责擦拭那些古老的瓷器,管家给她们放置了四个油灯放在地下室的四个角落里方便她们能够看清地下室的情况,玛姬撸起袖子,想到也许能够得到的止疼药,干劲十足地开始小心擦拭了起来。
另外一个女孩子比她年纪大些,她站在玛姬旁边,突然凑过去问她:“听说你也遇到那个疯女人了?”
玛姬顿了一下:“……是那位红发夫人吗?”
“那应该没错了,”她压低声音嘀咕了一句,“之前你没来的时候,都是伯莎和我一起在这里做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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