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的住所也不过是简陋搭起的遮盖物,一间能够躲避风雨雷电的小窝,和小野猫一样地方不大的藏身之处,没有点灯,没有柔软的床,只有在这夜里互相挤着取暖。
也并不是没有在这样的条件下睡过,当初鬼蜘蛛将她塞在漆黑的洞里,曾经胆子那么小的美知也独自度过了好几天。
现在周围还有这么多人,怕倒是不怕。只不过地板终究还有有些硬,由奢入俭,美知和衣躺在叫做小银的少女旁边,睁着眼有些难以入眠。
也不知道哥哥现在是不是已经着急地在四处找她了,想到将她带走的红发少年最后又让她离开,美知辗转反侧着,但担心睡在一旁的孩子会被吵醒,只能按捺住闭眼试图睡着。
芥川把破旧的被子盖在她和小银身上,或许是因为担心美知会排斥,他盖被子的动作会在接触美知时停顿,黢黑的瞳孔注视着美知的任何表情,手臂肌肉绷紧,随时应对她挥开被子的反应。
然而并没有,美知对着他露出感激的笑容,那笑容在这里是稀罕物,除了能偶尔从小银脸上看到,身为被其他人忌惮的存在,没有人会对他露出这样的表情。
他蜷缩着腿,靠在他们对面的架子上坐在地上,他只有身上这件衣服用来抵抗夜晚的低温,但他面无表情的样子,根本看不出他到底怕不怕冷,又或者是这点冷意对他根本没有影响。
美知睡不着,就会时不时抬起头往芥川的方向看,而这点动静根本逃不过少年敏锐的侦查,他不知道对方要做什么,但那点动静很难让人无视掉,无法不让他放在心上。
因为不知道缘由,而对方又没有说话的打算,本就没有多少睡意的芥川开始从她身上来得到自己的答案。
她的身量比自己要高,但年龄相仿,不管是从身上的衣裙还是从她本身细腻的皮肤来看,这绝对是富人家的孩子,而且很大可能是迷路闯进来的。
他慢慢站起身,从她的脸看到露在被子之外的脚上——她脱去了绑绳的小低跟鞋,露出一双没有完全缩进被子里的脚,借着点屋外的月光,和深色的被子相比,便更能让他意识到被富人家的小姐即使是一双脚,也可以比他身上任何一块皮肤都要更为细嫩,比月光还要雪白。
之前他还不懂为什么另一个区域的男人喜欢对着画报上女性的双脚而痴迷,现在他好像明白了一点,被保养成这样的身体器官,即使不用触摸都能想象到的柔软细腻,和他们为每天都要填饱肚子的日子相比,或许这双脚都没有踏在过如此肮脏地面上的经历。
一个天上一个地下,这就是横滨。
而他早已过惯了这样贫瘠的日子,甚至都生不出一丝嫉妒。
而他突然明白了什么,起身走了出去。
美知听到起身的动静,等到她再度抬起头来的时候,少年已经背着他们的方向走出了小屋,不知道去往哪了。
本来也睡不着,美知掀开了被子一角,她注意让自己的动静非常小不会吵到其他人,才慢慢穿好鞋子,提起裙摆,跟随着走了出去。
在屋外不知道哪里找来一个高度到膝盖的小桶,当他擦拭干净转过身的时候,就看到美知弯着腰从那矮小的出口走出来,她提着裙摆,散下变卷的长发,因为隔得不远,甚至能看清她被镀上一层银光的美丽脸庞,俏鼻樱唇,那样的神态仿佛刚从宴会里走出,美知微微抬眼,头顶的月亮似乎都成了舞台上的那一束灯光,安静地打在她的身上,朝着他的方向盈盈一笑时让人挪不开眼。
刻在骨子里的差距让他下意识往后挪了一步,在其他人面前曾经的狂妄和冷漠似乎都在月光下藏匿了起来,抓住小桶的手背在身后,他下意识地做出这种动作,等到美知走近时,又撇过脸一脸冷漠不好交流的姿态沉默着。
他的不善言辞和故作凶态的样子像极了等待安抚的暴躁猫咪,有时候不需要过分靠近,不然更容易被抓伤手臂、
美知就站在他前面半米的地方停下前进的脚步,她散发着柔和的气息,几乎不用说话,也不和他对视,仅仅仰着头顶的月亮,幽幽叹了一口气。
她没见过森鸥外生气的样子,眼前的月亮似乎倒映着她想象中森鸥外板着脸的模样,对于她的失踪,他会有什么样的反应呢,会不会责怪雨森惠老师呢?不过现在想这些也没有任何作用,她的手机确实报废了,连一条消息都发不出去。
这次出了这样的事情,他一个普通医生又怎么过来找她?
现在,他肯定和自己一样睡不着吧。
但明天,她就能出去找他了。
想到这里,美知深吸一口气,侧过头看向芥川,语气柔软地问他:“你也睡不着吗?”
芥川没有表态,他只是把那个小桶放在地上,在意识到自己会被美知影响之前离开,他们全然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但他也不会因为自己的贫瘠,对那些赠送的零食无动于衷。
不想欠她的,一点也不想。
“上厕所,你可以用这个。”
他给与美知足够的私人空间去解决她的生理问题,美知凝视着那个小桶,这让她不得不想起,今天在游乐场时,红发少年用着女声来欺骗她的事情。
而这样一想,就不得不再往里深想。
当初她上厕所的时候,少年就在隔壁,也不知道……听到多少。
即使灵魂是成年人,面对这样的事情也难免有些难堪。
好在他们应该不会再见面了,那样的回忆就让他停留在过去吧。
而正当她打量四周准备解决问题的时候,她提着桶走到一处隐蔽的树下,头顶树叶好像被风用力刮动似的,美知下意识地抬头一看,正好和暗红头发的少年对视上。
他身形矫健地撑在树枝上,深邃的眼眸微微睁大了少许,或许是还处于对异性朦胧的年纪,他凝视着美知的脸时,在发现她的意图时,显得有些呆。
一次就算了,这还是第二次。
美知觉得自己忍无可忍了,新仇旧恨,她弯下腰解开鞋子的系带,光着的脚尖点在地面上,然后——
瞄准红发少年的位置,将自己的小低跟丢了出去。
她的准度不行,鞋子速度很快砸向织田作之助脸侧的方向,他轻轻一闪,这对于干了多年的杀手来说,少女那点力气丢过来的东西,自然很轻易的就能躲过去。
更让美知生气的是,少年不仅躲过了她的袭击,头也不回地将那只抛在半空的鞋抓在手中。
好像在用动作讽刺她一样,偏偏那张脸没有丝毫嘲弄的表情,反而严肃地有些过于正直了。
他像一片落叶掉落在地上,一点声响都没有发出来。
织田作之助远比美知要高上许多,不仅是因为年龄,而且还有性别之间的天生差距。
裙摆足够长遮住美知的脚背,但还是无法完全盖住她为了支撑身体,点在地面上的脚尖。
两个人的距离很近,需要美知仰视才能看到他的脸,那样的仰视仿佛低人一等,美知轻哼了一声,撇过脸没有说话。
“没想你居然跑到这里来了……”比起之前,织田作现在的态度柔和了许多,他身上的衣服被划开了不少小口子,因为穿得衣服是深色,当他动一动胳膊的时候,才能偶尔看到衣服下的紧-致肌肉,当然美知对他并没有露出多大的兴趣,他继续说道,“看来,你没什么事。”
这句话落在美知耳朵里,就有些不太中听。
“你还想抓我回去吗?”美知不禁往最坏的方面想,毕竟她们并不相识,何必为了寻找她四处奔走?
织田作之助被她的话惊到一般唉了一声,随后才回答道:“不是的。”
“我送你回去吧。”
看着少女努力踮起脚尖的样子,作为罪魁祸首的红发少年率先俯下身去,他将手里的鞋子轻轻放在她脚边的位置,他才发现精致的小鞋子还有两根绸带,比他买过的鞋子来说,已经算是相当复杂了。
或许是他注视着美知裙下的时间太久,她下意识地退后一步,但又不愿意让脚后跟也一起被弄脏,没有控制好平衡的身体摇摇欲坠着,被织田作眼疾手快地扶住了胳膊。
美知也下意识地将手搭在了他俯下身来的肩膀上,借着这个动作,少年也不打算起身了。
或许是出于将她带离到危险地区的愧疚感,他继续俯下身,像骑士一样将鞋子递到美知的脚边,任由她扶住自己的动作,温暖的手掌托起她的脚踝,替她拍打掉脚尖的灰尘,穿入了小公主的水晶鞋。
他的动作算得上是笨拙了,但却很认真。
或许对于在他眼里还是孩子的美知,极具包容性,更何况还有美知身上的亲和力影响,相处之间便多了几分融洽和宽容。
他的手掌是粗粝的,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常年接触武器的缘故,就连虎口都长了茧子。
按照另一只脚的绑法,虽然看起来很简单,但等到他真正上手的时候生疏极了,好不容易绑好,美知松开手,拎起裙摆低头一看。
一个死结。
织田作之助似乎也发现这个问题,挠了挠后脑勺,有些心虚地避开美知看过来的视线:“……没有接触过这类鞋子,所以不太会。”
眼前突然出现利器刺向他的未来,织田作动作很快地退后一步,原本他站在的那个位置上,像蜘蛛脚一样锋利的尖刺落了下去,激起一层灰尘。
黑发少年垂着脸,冰冷的眼睛如野兽一般狭起,不含一丝感情地盯着织田作,对于闯入他领地的外来者他从来没有多好的脸色。而这只是第一击。
风刮过时吹动他的衣裳,自然也露出别在腰上的枪。
芥川眼里多了几分警惕,但依旧不懂退让地嘶吼着:“从这里滚开!”
事情大发了。
美知也不敢贸然跑过去,她只好先靠近织田作,随后安抚性地朝芥川解释:“他不是……”
芥川转过脸,望向她。
黢黑的瞳孔令人胆颤,美知从一个小孩子身上看到浓烈的排斥和杀意,她将手举在身前,将自己的无害展现给他看。
“他一会就离开这里,你不要生气。”
少年听进去她的话,他将异能收了起来,但依旧对织田作保持警惕,余光注意着他的动作,抿了抿唇,半晌才出声:“你……你也和他一起离开吗?”
他看出了有这样的苗头,却还是保持怀疑地坚定问了一句,得到的答案是否定的。
美知怎么敢随便和之前想要绑架她的人离开,如果又入狼窝呢,那可真的是得不偿失。
“他自己一个人走,”美知丝毫不觉得自己的想法有什么不对,她扭过头和织田作对视,盈盈双眸寻求他的附和,“我明天自己回去,就不劳烦你费心了。”
话说的客气,但织田作从她的表情中看出了警惕的成分居多。
没有强求,适当保持警惕也是一件好事,织田作学着美知将手举在芥川能看到的地方,“既然如此,那我先走了。”
于是,月光之下,又只剩他们两个人站在那了。
芥川轻飘飘地看了她一眼,又看了一眼那个桶,或许是担心一会又有人会闯入,少年的声音没什么起伏:“我守在这里。”
美知看了一眼那个桶,又转过脸看了看毫无反应地芥川,犹豫地想要拒绝:“我还是——”
芥川主动走远了一些,他离这棵树够远了,普通人根本听不到的距离才停下。
背对着她,单薄的背影不知为何给她一种安心感。
明明还这么小……
他们两个一起进去的时候,小银似乎察觉到什么,抱着被子坐了起来。
她歪着脑袋望着陌生的少女脸颊似乎有点红的走进来,而她的哥哥跟在身后,虽然和平时没有多大的区别,视线却时不时落在前方的少女身上,再被发现之前又很快避开了。
美知躺下的那一刻就疲惫地睡了过去,而在另一端,被端了老窝的那股势力像条死狗趴在森鸥外的脚边,祈求对方能饶他一命。
身上的白大褂早已便鲜血浸透,没有得到想要答案的男人慢慢吐出一口气。
他弯着腰将手术刀拍在男人的脸上,脸上沾着的血迹随着他的笑容变得恐怖而狰狞:“你说,我怎么能饶得了你。”
雨森惠给每一个尸体补刀,而等到她结束的时候,男人已经将自己身上的衣服丢在一旁,他好像度假一般手臂挽在身前眺望着远方,而似乎也察觉到雨森惠的视线,他呼出一口气:“她应该不会跑太远。”
雨森惠没能保护好美知,眼神愧疚,声音也低了下去:“这附近,好像有个贫民窟。”
听到这里,森鸥外在那一瞬间僵硬了一下,很明显,他非常清楚贫民窟这个地方,掩藏的罪恶并不比那些势力要少。
“找,”森鸥外单薄的唇瓣一张一合,吐出森森寒气,“她不会这么笨的。”
“我的妹妹,不可能轻易死掉的。”
他不知道是安慰自己,还是说给其他人听。
夜晚在街道上徘徊的人发现路边走来一对看上去很好宰的男女,他手握着弯刀,思忖着一对二的胜率有多大,而那个看起来温和的男人主动走过来,笑容满面地和他搭话:“你有看到一个女孩子路过这里吗?”
美知睡得半熟的时候,脸上好像有虫子在爬。
眼神迷蒙地摸着脸上的异物,长长的,还有温度,有点像……
而蹲在她旁边的男人一脸微笑,他衣冠整洁地望着慢慢睁开眼睛的少女:“睡得好吗,我的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