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该死

秋满溪宿醉醒来, 只觉得头昏脑涨极了。

他酒量至多只有一坛, 但是每回他却非要将自己灌得烂醉如泥。

秋满溪活了几百年,一生中几乎有大半的时间都在醉生梦死,无人知晓他修为如何, 更无人知道他的身世,就连归鸿山掌教也对他知之甚少。

床边的小案上放置着一碗解酒汤和一袭青衫, 秋满溪端过来一饮而尽,坐了一会感觉好些了,才披上衣衫起身。

寒淮川给宁虞的住处十分幽静, 天空中连一只飞鸟都没有, 秋满溪推开门左寻右寻没有找到宁虞的身影,百无聊赖地坐在门槛上开始暗暗欢喜。

真好。

不用面对宁虞那张“再喝酒就杀了你”的脸, 秋满溪感觉整个人都舒坦多了。

他正打算找个人带他去寒淮川城外,一只纸鹤杀气腾腾地从空中飞了过来, 见那气势秋满溪立刻扶着门框站起来就要往房间里钻。

纸鹤原地化为一缕宁虞的虚幻神识立在地上, 身形被风吹得微微散去,却依然掩盖不住宁虞阴沉得要砍人的气场。

“你去哪里?”

秋满溪只好转过身, 冲他一笑, 柔柔道:“为师想出门散散步。”

宁虞一听到他无缘无故称“为师”就知道他正心虚着, 眉头一挑, 冷笑道:“出门散步?你出门走不出十步就分不清楚东南西北,要去哪里散步去?散去蛮荒吗?”

秋满溪:“……”

归鸿山所有人都知晓侧峰长老秋满溪常年闭门不出,同人交往甚少,还当他他性子清冷不喜同人交谈, 却不知原因极其简单粗暴——他只是怕出门找不到回家的路罢了。

秋满溪低着头哼唧了一句什么。

宁虞道:“好好说话。”

秋满溪道:“我、咳为师找个人带我出去就好了,你继续忙你的吧。”

宁虞道:“呵。”

他虚幻的身形在远处骤然散成零碎的光点,再次变回了扑扇着翅膀的纸鹤,那纸鹤落在了秋满溪肩上,将头埋在翅膀里,似乎打定了主意不离开了。

秋满溪耐心地等了一会,感觉自己肩上的纸鹤已经开始打瞌睡了,才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打算把这尊大神给悄悄移开。

只是他肩膀才一动,纸鹤抬起头就啄了他肩膀一下,宁虞冷飕飕的声音从中传来:“别动歪主意,我跟着你,去散步吧。”

秋满溪心一狠,正要抬手将纸鹤给强行弄下去。

宁虞十分了解他,还没等他动手,就凉凉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想要去云胡城,仙道大典这几日就要结束了,给我立刻歇了这个心思别去捣乱。你要是把传信鹤捏散了,我就打断你……”

秋满溪一抬头。

宁虞道:“……新收徒弟的腿。”

秋满溪:“……”

云胡城上,秋将行猛地打了个喷嚏,身下的灵兽抬起头担忧地看了他一眼,被他轻摸了一下,道:“没事。”

离宁虞离开已经过去了半个月,归鸿山四人小心谨慎地又抢了几个小队的灵分玉,这才堪堪补上那个少年剑修被踢出局的灵物。

秋将行躺在灵兽身上掰着手指算他们大概能排第几,山洞之外电闪雷鸣,相比较前几日雨下得更大了,更有甚至平地还会时不时地落雷,一个不慎都能被劈到。

“也不知道其他人怎么样了?”秋将行叹了一口气,将灵分玉再次挂在了脖子上。

一直沉默不言的剑修出乎意料地开口:“南境雷雨越来越大,怕过不了一个月就待不了人了。”

秋将行道:“我们要现在离开?”

剑修道:“嗯,只有趁着边缘雷还不太密集时离开,否则怕是要被困在这里了。”

云胡城一年后就要完全封闭,若是被困在这里怕是要等个几百年才能重见天日了,而且这城中变数不定,待的时间越久情况就越是恶劣。

秋将行迟疑了片刻,才道:“好,我们现在去南境边缘。”

若是放在其他时候,整个云胡城四面八方都能下城,但是时间流错乱之后,只有南境的时间是最正确的,他们不敢贸然前去其他地方试运气——若是走半日下界就过了大半年,那黄花菜都要凉了。

四个人商议了一番,剑修少年御剑探路,秋将行带着其他两个少年被灵兽载着跟在后面。

大雨下得比之前还要猛烈,就算有灵力傍身,打在人身上依然生疼。

四个人一路穿过密林,在解决了两拨前来争抢灵分玉的小队,终于到了南境边缘。

到了边缘,在高处容易遭雷劈,剑修已不能御剑,收剑入鞘落地站在灵兽身边,皱着眉看着不远处,隐约察觉出一丝诡异之处。

秋将行从灵兽身上落下来,道:“怎么了?”

剑修道:“前方,好像有动静。”

秋将行一听立刻让灵兽戒备,缓慢地朝着不远处的悬崖边缘走去。

周围一片漆黑,只有雷电落下的光芒能照亮一瞬。

秋将行小心翼翼地靠近,周围全是雷电落下时砸出的一个个焦黑的巨坑,还有碎石成堆,勉强能遮挡住他们的身形。

就在四人即将穿过一片乱石林时,一个人突然从黑暗中冲了过来。

秋将行立刻尖啸一声,灵兽受控而来,直接挡在了几个人面前,妄图挡住面前的攻击。

下一瞬,那人直直地同他们擦肩而过,轰的一声撞在乱石林中,将几块巨石撞得粉碎,狼狈至极地跌倒在了一堆碎石中。

秋将行四人:“……”

谁都没想到埋伏攻击之人竟然会自己甩出来,还是这般狼狈模样,当即愣在原地,不知该作何反应。

好在那人皮糙肉厚,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呸呸两声将吃进口中的脏泥吐出来。

此时,闪电骤然劈下,一道强光照亮周遭,也将那人光秃秃的脑袋照得骤然一反光。

是夜芳草。

秋将行:“……”

夜大师伸手摸了摸自己胸口,检查了一下发现自己只是受了皮外伤,这才惊魂未定地松了一口气。

他飞快冲了回去,边走边嚷嚷:“师兄你就不能小心点吗,还好我有师尊的护身符,要不然方才那下非死即伤——六师弟,帮我治疗一下啊,我手肘和膝盖都流血了。”

不远处的黑暗中传来一个声音:“我分不开心啊,江师兄也受伤了。”

秋将行等人闻人有些诧异,寒淮川一行人随便一个人拿出来就能将人一顿虐,怎么会搞得这么狼狈,就连江即望都受伤了。

夜芳草似乎骂了一句什么,正要跑回去,余光突然扫到了一旁巨大的灵兽,他愣了一下,和秋将行大眼瞪小眼。

秋将行之前被嘲讽个半死,现在自然不肯放弃这个奚落的机会,直接:“哈哈哈夜芳草你竟然也有今天,方才那一下可够狠的啊,怎么没摔断你几根骨头呢啧啧啧!”

夜芳草:“……”

夜芳草正要去教训他,前方黑暗处传来易雪逢的声音:“大师,快过来,切云拖住他了,你来尝试着驯——啊切云当心!”

黑暗中传来一阵惊天动地的声音,连带着几声野兽咆哮声,很快易雪逢才道:“……来驯化它。”

夜芳草闻言立刻转身跑了回去:“我来了!云哥撑住云哥威武!”

说着,一头撞进了黑暗中。

这时秋将行才发现,他们一直看到的黑乎乎一片根本不是天黑的黑暗,而是一个巨大的山洞入口,里面如墨似的黑,仿佛潜伏着庞大的凶兽,正张开血盆大口等着不知情的猎物进入。

秋将行和那剑修相互对视一眼,道:“驯化?灵兽?”

剑修道:“看样子他们是寻到了灵物。”

秋将行点点头。

四个人沉默了半天,不约而同拿起了兵刃。

虽然他们单打独斗不敌寒淮川那几人,但是现在他们自顾不暇,自然没办法来分心应付其他人。

仙道大典到了后期,基本上便是每个小队不分手段的混乱争斗,原本打算下城的几人直接心照不宣地推了方才的决定,打算临走之前再抢一波。

就算抢不到灵分玉,夺到那灵物也是稳赚不亏的。

夜芳草连滚带爬地进了山洞后,花了几息才勉强适应眼前的灰暗。

整个山洞仿佛是另外一方小世界,空旷的仿佛没有尽头一般,那坚硬的地面上长出一颗颗如同矿石似的冰晶,微弱地散发着光芒将周围漆黑照得微微发亮——虽然也没有太亮,但是却比之前好了太多。

他们学着之前御兽道修的办法将一只灵兽引了出去,切云和江即望将另外一只灵兽硬生生制住。

那只灵兽身体坚硬如磐石,体型瞧着宛如麒麟,尖啸出声时险些能将整个山洞给震塌。

这样大的体型,不会使剑的易雪逢根本没有半分用处,好在他之前学了些阵法,跟在阵修少年旁边为他看阵眼。

他瞥见夜芳草迟迟走进来,眉头一跳,道:“外面有人吗?”

夜芳草急急忙忙冲到了切云旁边,尝试将手放在被铺天盖地的剑光压制在地上拼命挣扎的灵兽眉心上,无数灵力从他掌心输送出去,缓慢进入灵兽的灵台。

夜芳草额角都是汗,驯化灵兽需要神识极强,十分耗费心神,他听到易雪逢的问话,头也不抬地匆匆道:“有,归鸿山那群阴魂不散地又跟来了——我先试着驯化它,等会再收拾他们。”

易雪逢眼皮又跳了跳,本能有种不好的预感,他将给江即望处理伤口的医修少年叫过来看住压抑灵兽灵力的阵眼,自己持着剑鞘走到了山洞门口。

果然,不到片刻,远处传来了轻缓的脚步声。

易雪逢面如沉水,心道我方才已经手下留情了,若是你们再来搅局,就算是小师弟我也不会再放走了。

那山洞口十分宽阔,易雪逢等了片刻发觉那脚步声竟然还在继续,但是却没有过来一个人。

身后突然传来一阵清脆的声响,他心头一跳,骤然一回头就瞧见秋将行不知什么时候已避开他潜了进去,他怀中抱了一个东西,猫着腰挨着墙正朝着往蹭。

他竟然趁所有人都在制服灵兽时将山洞中的灵物给偷了出来。

南境边缘原本空无一人,易雪逢本是想驯化灵兽后再去取灵物,谁知道这小子偷鸡摸狗的本事这么强。

易雪逢几乎被气笑了,他反应极快,正要转身前去阻截秋将行,身后突然传来一声钝器划过空中的沉闷声响,直直朝着他的后脑抡了过来。

易雪逢瞳孔一缩,头也不回地反手握着剑鞘往后一甩,险险挡住即将落在自己背后的钝器。

轰的一声沉闷声响,那钝器竟然重的惊人,险些将易雪逢的手给震断,他顺势往前冲了几步,握着剑鞘的手在微微发抖,仔细一看,那手腕处竟然被那钝器震出丝丝血迹。

切云感觉到易雪逢受了伤,瞳孔一缩,铺天盖地的剑光骤然不稳。

“爹!”

他竟然直接将剑光撤去,本能地想要冲去易雪逢的身边。

拿着钝器砸易雪逢的人竟然是归鸿山那个看起来软弱至极的医修——也不知道他一个医治人的修士成天拿着一个比脑袋大的锤子到底是什么用处。

与此同时,归鸿山剑修从黑暗中闪出,看也不看将手中长剑一分为二,呼啸一声刺入了地上拼命挣扎的灵兽。

灵兽被刺中,骤然一阵痛苦哀嚎,将制住他的江即望直直震飞出去,后背撞在一处巨石上,猛地吐出一口血,生死不知。

而在他灵兽眉心打算驯化的夜芳草也猛地被震开,刺入灵兽灵台的驯化灵力也被反震了回去,整个人直直晕了过去。

这一变故太快,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寒淮川就已伤了三个。

切云没有去管其他人,直接飞奔到了易雪逢面前,捧住他满是鲜血的手,纤细的手指都在颤抖,他声音几乎都劈了:“爹,爹!”

易雪逢捂住手,惨白着脸摇了摇头:“我没事,你快去……”

他还没说完,那浑身是血的灵兽已经满脸狰狞地站起来,朝着切云扑了过来。

切云眼前的视线已经全被易雪逢手上的血填满了,他见过太多的血,却从不知道一个人的血竟然这般刺眼,令他呼吸都有些艰难。

他呆呆地看着,在察觉到朝他凶狠扑来的灵兽,脸色倏地沉了下来。

他轻声道:“该死。”

易雪逢恹恹抬头看他,还以为他是在抱怨,正要开口让他不要说脏话,就听到切云用一种阴沉至极的声音轻飘飘开口道:“他们,都该死。”

易雪逢呼吸一窒。

切云将易雪逢拉到他身后,转过身朝着那庞大的灵兽以及正打算离开的归鸿山几人,一直冷冰冰宛如琉璃似的瞳孔倏地一晃,竟然变得猩红一片。

一道魔纹从他脖颈处缓慢往上爬,划过他如雪似的脸颊,缓慢弯曲蔓延到了他左眼底。

易雪逢直接怔住了。

“切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