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雪逢忍辱负重:“多谢剑尊。”
剑尊这才大发慈悲地松开他的手。
切云依然没有将剑光撤开, 一只手掐决勾着,另外一只手朝着易雪逢伸过去, 道:“来我这里。”
易雪逢将险些托到脚踝的衣衫拢了拢,偏头看了宁虞一眼, 这才快走几步到了切云身边。
周遭铺天盖地全是切云的剑光,他竟然还有空闲抬手为易雪逢将兜帽带着, 遮住从天而降的暴雨。
“你怎么出来了?”切云道, “我本来马上就要回去了。”
易雪逢看了秋将行一眼,朝切云传音道:“他是我师尊新收的弟子。”
切云眉头皱起, 不知为何看秋将行更加不爽了。
“不抢他?”
易雪逢点头。
切云不满的“啧”了一声, 但是却也没有违抗易雪逢的话。
他捏着决的手倏地松开,漫天煞白剑光骤然化为丝丝白雾消散在了空中,制住那两个剑修的灵体剑光也钻回了切云的心脏中消失不见。
秋将行见切云收回了剑光, 还以为他是不敢招惹宁虞, 顿时更加得意了,他从灵兽背上轻巧地落下来,正要去宁虞身边, 谁知宁虞却转身就走。
秋将行愣了一下:“宁师兄?”
宁虞脚步一顿, 垂在袖中的手轻轻一颤, 他微微偏着头,看着不远处的少年, 魔瞳倏地露出,一字一顿吐字如冰。
“不要叫我师兄。”
秋将行险些被他这个冷厉的眼神吓得倒退一步。
宁虞冷漠说完这句话,又看了同切云说话的易雪逢一眼, 转身便走。
直到宁虞离开了,秋将行依然觉得寒意不住地从脚底往身体各个经脉蔓延,让他不自觉打了个寒颤。
宁虞在秋满溪面前时十分安静,有时候能在喝醉的秋满溪身边枯坐上一整天,根本没有像外界传闻的那样狠厉不堪——除了撞见师尊偷酒喝时脸阴沉得几乎要滴水之外,秋将行还是觉得自己这个师兄脾气挺好的。
秋将行时常在秋满溪院落里玩耍,见过宁虞好多次,还以为他十分好相处,没想到头一回说话便碰到了这么硬的钉子。
秋将行正在暗暗屈辱,一旁陡然传来一声放肆的大笑。
夜芳草:“哈哈哈你靠山呢?!来啊,我还以为宁剑尊是过来帮你的,没想到人家只是过来救我们家小仙君的,秋将行,你再继续狂啊!”
秋将行:“……”
秋将行不知是气的还是委屈的,眼圈都红了。
江即望从树上落下来,无奈地拍了夜芳草的脑袋一下,道:“闭嘴吧。”
夜芳草听话地闭了嘴,眼神却依然在朝着秋将行耀武扬威地挑衅。
被切云制住的两个剑修也早已站了起来,眼神带着点怒意地盯着切云。
之前易雪逢见过的那个剑修手发着抖握着自己的剑,视线盯着朝着易雪逢撒娇的切云,压低声音冷声道:“区区剑灵……”
他后面的话压得极低,让人听不清楚,但是想也知道不是什么好听的话。
听到前面四个字的易雪逢身体一僵,将切云拂开,偏过头将视线落在了他身上。
能有剑修的天赋的人往往心高气傲,再加上正是年轻气盛的年纪,他们修为在同龄人中更算得上是天才中的佼佼者,想来也没受过多少像样的挫败,所以被一个无人操控的剑灵打成这番鬼模样时,少年本能地觉得屈辱和不服输。
切云听过太多这样的话,早已经不甚在意了,他担心易雪逢淋雨受了寒气,催着他走:“咱们回去,再找其他人抢吧,蛮荒似乎也来人了,我们去‘抢他’。”
易雪逢将视线收回来,带着笑看了切云一眼,朝他伸出手,道:“剑鞘。”
剑鞘倏地飞过来落在他掌心,切云看到易雪逢带着笑但是眼底却一片冰冷的模样,就知道他到底想做什么了。
他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却也知道易雪逢的脾气没有多加阻拦,身形一闪化为本相被易雪逢收入了剑鞘中。
有切云镇守,秋将行知晓再交手他们也讨不了好处,招呼其他人道:“赶紧先离开从长计议。”
易雪逢却是轻笑了一声,道:“你们走可以,但是他,要留下。”
众人一愣,就见易雪逢将身上宽大的袍子扯开扔在一旁,长发落在左肩上,长身玉立握着剑有些冷淡地朝着方才说话的剑修。
秋将行一皱眉。
易雪逢反手握着剑柄,一副不会握剑的模样,他身形纤瘦,仿佛一阵风都能将他吹倒一般,所以这句话一说出来后,剑修少年直接冷笑出来了。
“你要用剑和我打?”
易雪逢一笑:“不,我也不用剑,你不是瞧不起剑灵吗?”
剑修少年冷笑声音更大了:“我看你是不会用剑吧,堂堂寒淮川小仙君,剑修临樊君之子,竟然不会握剑,当真是天大的笑话。”
易雪逢没有动怒,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而被他用剑鞘打得嗷嗷直叫的江即望和秋将行不约而同地将手背在了腰后,条件反射地感觉手背隐隐作痛。
秋将行虽然不喜欢这个新来的剑修,他连名字都记不住,但是现在他们在结盟,又是同门师兄弟,无意让他自取其辱,忙道:“别和他打,他会剑的!”
剑修和一旁另外一个剑修少年对视一眼,那少年摇摇头,示意易雪逢真的不会剑。
易雪逢懒得再废话,他现在只想将面前这个眼高于顶的少年教训一顿,让他知道知道什么叫做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知晓了易雪逢真的不会握剑这一事,剑修少年将剑□□,道:“来就来。”
方才他被切云压制得太惨,几乎还没拔出剑便被那剑光打得跌倒在地上,他从小到大宛如天道宠儿般活着,还是头一回这么狼狈。
打不过剑灵,将操控剑灵的主人打倒,一定令那个该死的切云更加耻辱。
剑修少年这样想着,握剑直直冲了上去。
众人眼中顿时露出了惨不忍睹的神色。
一刻钟后,易雪逢手中的切云剑依然没有出鞘,他面如沉水反手将剑柄击在少年小腹处,借着力道将其直直撞飞处几步,狼狈地倒在地上,将积成小坑的雨水激得砰的飞溅开来。
剑修少年眼中全是骇然和不可置信,从没有想过自己竟然会被一个连剑都不会握的人打成这副鬼样子。
他握剑的手在微微发抖,上面已经红肿一片,易雪逢同他交手时每一击都是落在他手背上的同一个地方,分毫不差。
一旁围观众人只能听到连续又清脆的“啪”声,看着易雪逢的眼神敬畏又无语,大概从没想过有人会拿剑只攻击人手背这样的打法。
手背肿得老高的少年直直跌倒在了泥地中,他恼羞成怒正要起身,却被上前的易雪逢一脚踩住了肩膀,制住他的所有动作。
少年:“你!”
易雪逢踩着他的肩膀,微微倾身,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怒极的眼眸,轻轻启唇,柔声道:“区区剑修。”
竟然将方才他骂切云的话给还了回来。
易雪逢说完后,手指勾住少年脖子上系着的灵分玉缎带稍稍一用力,直接扯了下来。
少年剑修还没来得及愤怒,便被云胡城禁制直接弹飞了去了上空,很快消失在了漆黑天幕中。
秋将行等人全都骇然地看着易雪逢,原本他们觉得切云才是最令人棘手,没想到这个处处隐而不发连剑都不会握的小仙君才最该让人提防。
易雪逢勾着缎带在手指上轻轻绕了绕,随手一抛,切云在原地化为人形抬起手,一把接住了灵分玉。
切云眼眸都弯起来了,欢天喜地传音道:“爹爹你真好。”
易雪逢本来没想抢归鸿山任何一个人的,但是那剑修错就错在不该出言中伤切云,而且他又不是秋满溪的徒弟,自己也没必要对他手下留情。
易雪逢看着另外一个似乎呆住了的剑修,淡淡道:“你也要来试试吗?”
少年抿唇,眸子冷淡地看着他。
秋将行一把冲上前握住少年的手腕,急急道:“算了,咱们打不过他们,要是再被抢一个灵分玉,归鸿山指不定连前几名都不能排上,你还嫌我们不够丢人吗?”
剑修少年没有说话,却也没有了再去挑战易雪逢的意思,被秋将行连拖带拽地带走了。
直到四个人消失在了密林中,众人才围上来,纷纷嚷嚷着小仙君真厉害。
易雪逢也来了兴致,挑眉道:“下个我们抢谁?”
夜芳草笑眯眯道:“下个咱们谁都不抢,映鸿说在南境最边缘——喏,就那处落雷最密的地方有一处山洞,山洞外面有两只灵兽镇守,像之前的火镜鸟一样,能让两只能力不凡的灵兽守护的地方定有宝物存在,我们自从到了云胡城,一直都是抢别人的东西,还从来没有自己得到过宝物呢,这一回咱们去那里看看吧。”
易雪逢和切云对视了一眼,切云点点头。
反正他们现在不赶时间,两个月时间够他们在南境放肆了。
下界,寒淮川。
已经十几天过去,每一日都有弟子被云胡城的禁制弹飞后出局,各个门派的大能都聚在寒淮川外面偌大的空台处三五成群的交流。
归鸿山雀声和蛮荒宁虞因为云胡城时间流问题而进了城,其余的人全都在此,而且在仙道大典中途,还来了一个所有人都没预料到的人物。
宋镜笙看着面前握着折扇,一身青衫长身玉立的青年,怔了半天才从石台上一跃而下,走到他面前微微颔首:“秋长老。”
秋长老——秋满溪眉目如画似的柔和,整个人温柔得温如一汪泉水,令人只是瞧见他便如沐春风。
他轻笑一声,道:“宋掌门,这回我徒儿前来仙道大典见见世面,我有些不放心冒昧前来,还望不要怪罪呀。”
秋满溪是蛮荒宁剑尊的师尊,这是所有人都知晓的事,偌大个三界,无论是蛮荒还是正道都无人敢对其不敬。
宋镜笙忙道:“秋长老言重了,请上座。”
秋满溪笑着被宋镜笙引上了传送高塔的顶端石亭。
高塔的最顶端是三界数一数二的大能,他们见到秋满溪过来,朝他微微颔首,虽然不想与之为伍,但是却因为宁虞的缘故不敢怠慢得罪。
亭中放置着小案和酒水,而在最前方的石壁上正有同目符传送过来的人像在轻轻动着,细看之下,正是云胡城争抢宝物和灵分玉的少年们。
亭中有两个空位,一个小案放置着酒和一把伞,另外一个上面却只放了一个茶杯。
秋满溪直接认出了自家大徒弟的位子,十分不嫌弃地走过去坐了下来,又言笑晏晏朝着宋镜笙要了一坛酒,慢条斯理地小酌起来。
宋镜笙见他没有介意,也不着痕迹松了一口气,继续将视线放在了石壁上。
半晌后,宁虞从云胡城飘然落下,脚在空中如履平地般踏上了高塔的石亭中。
他刚一落地,众人便将视线看向他,道:“如何了?”
宁虞道:“所有弟子已到了南境,再有几日便能出来。”
众人点点头。
宁虞说完,抬步朝着自己位子走去,才刚走几步就看到了抱着酒坛醉醺醺的秋满溪。
宋镜笙有些尴尬,小声道:“秋长老说是不放心秋将行,所以前来瞧瞧,已经来了有一会了。”
宁虞脸色阴沉极了,他走到秋满溪旁,手轻轻敲了敲桌子,语气不耐道:“师尊。”
秋满溪枕着自己的手臂歪在小案上,长发散着垂在地上,有几缕还被酒渍打湿了,他喝了太多,清澈的眸子已经失神,迷茫地抬起头看着宁虞,似乎认不清楚人。
半晌后,秋满溪才懒洋洋一笑,手撑着脑袋,笑吟吟道:“徒儿,你回来啦?”
宁虞低声道:“赶紧起来,我送你回去休息。”
他伸手扶住秋满溪,没有管其他人探查的视线,身形一晃便带着秋满溪到了自己落脚的住处。
秋满溪昏昏沉沉地一歪头,脑袋枕在他的小臂上,还不知道自己已经换了个地方,反应慢半拍地含糊着道:“回去?回哪里啊?”
宁虞懒得和醉鬼说话,正要强行把他按在榻上,秋满溪却是“啊”了一声。
宁虞:“嗯?”
秋满溪扶着宁虞的手挣扎着要坐起来,嘴里还在嘀咕着:“下早课了,我要去接雪逢。”
宁虞扶着他的手一颤。
秋满溪还在迷糊着说着醉话:“为师再也不闭关了,我要去接雪逢,他那么乖,要是被人欺负了可怎么办?”
宁虞眸中痛意一闪而逝,垂头看着一直嚷嚷着要去接易雪逢的秋满溪,半晌才轻轻吐出一口气,恍惚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在颤抖。
“好。”宁虞将秋满溪扶着躺在枕头上,轻声道,“接雪逢。”
秋满溪这些年一喝醉酒就吵着闹着去接雪逢,归鸿山的长老们拿他毫无办法,只能同他一遍又一遍地说雪逢再也回不来了,这是秋满溪这百年来第一次得到肯定的答复。
他抬头茫然地看着宁虞,突然又问:“你是谁啊?”
宁虞道:“你大徒弟。”
秋满溪“哦”了一声,道:“为师要去接小徒弟。”
宁虞见他听到“大徒弟”竟然转移了话题,有些不满地问秋满溪:“那大徒弟呢?大徒弟就不接了?”
秋满溪力气用尽,歪着头倒在枕头上,不想说话了。
宁虞按着他的肩膀,起了攀比之心,他沉声道:“师尊,秋满溪,说话,你不想接我回去吗?”
秋满溪不理他。
“师尊?师尊!”
秋满溪喝酒喝多了,头痛欲裂,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就要去睡觉,谁知宁虞一直拉着他在他耳边问个不停。
他一抬手,直直朝着宁虞脑袋打了一巴掌,皱着眉含糊道:“不接大徒弟,他总是管着我,不让这个不让那个的。”
宁虞险些被打懵了,发冠都歪在一旁,愕然看着他。
秋满溪拂开吵得要死的蚊子后终于觉得清净了,头又是一歪,倒在一旁直接睡了过去。
宁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