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时还未到,寒淮川中央高塔传来一串洪厚的晨钟之声,悠悠荡荡传遍寒淮方圆。
切云抱着易雪逢腿在后面拖着,眼巴巴道:“爹爹,亲爹爹我知错了,你是整个三界最美的,是我眼瞎脸盲,你原谅我吧。”
易雪逢面无表情往前走,丝毫不把腿上苦苦哀求的切云放在眼中。
切云继续哀嚎:“爹你别扔下我啊,带我去云胡城吧,我很厉害的,那些小崽子没一个是我的对手,他们要是欺负你我能把他们打得嗷嗷直哭!”
易雪逢依然不为所动,切云一直抱着他的腿不撒手,在走到一片坑坑洼洼的石子路时,切云膝盖划地,嚎得易雪逢耳朵几乎要炸开。
易雪逢终于忍无可忍,低头冷声道:“以和为贵这个道理不懂吗,要打这个揍那个的,临樊是这么教你的?”
切云可怜巴巴地仰头看他:“临樊还有个别称叫好战魔头,总是喜欢逮着人切磋,爹爹难道不记得了吗?”
易雪逢沉默半天,脸上依然有些冰冷不发的怒气。
切云虽然情感迟钝,但是对易雪逢的情绪却是极其了解的,他观察了一会,才小心翼翼爬起来抱住易雪逢的腰,在他怀里蹭了蹭,道:“美人爹爹,你就带我去仙道大典吧,求求你啦。”
好不容易有一个可以肆意出手的地方可以去,易雪逢却不愿意带他出去玩了,这对善战好玩的切云来说不啻为最痛苦的事。
易雪逢怒气终于被这句“美人爹爹”所取悦,他摸了摸切云的头,屈指一弹他光滑的额头,骂道:“再说错话,打断你的腿。”
切云摸着额头美滋滋地笑,笑了一会突然神使鬼差地觉得这一幕似乎极其熟悉,连那易雪逢那莫名其妙的怒气也是。
切云想了半天,也没明白这场景熟悉在哪里。
直到他化为本相被易雪逢握在掌心,穿过半个寒淮川,在城门口巨大的石台上瞧见了宁虞后,切云才陡然反应过来那种诡异的违和感到底来源自哪里。
方才易雪逢那副为一句话生闷气的模样,还有那句“打断你的腿”,竟然和那该死的老匹夫相像到了极致。
切云开始暗搓搓想着什么时候把带坏他爹的老混蛋给一口吃了。
寒淮川城门口有一座巨大的通天高塔,原本平坦的中央平场竟然升起了一圈又一圈的石台凳子,一层高过一层,最后将整个高塔围绕在正中央。
而高塔的最顶端,正是已停留了一晚上的云胡城。
已有无数弟子坐在周边石凳上等着,不知道何时到的,易雪逢一到城门口,出色的容貌和亮瞎人眼的装扮顿时引得无数人侧目,还有人捂着嘴偷笑,和同伴指指点点个不停。
易雪逢完全不把旁人的目光看到眼里,目不斜视地走上去,打算随便选了个无人的地方坐下。
切云安慰他:“没事,就算爹装扮成这样,也照样比他们好看。”
就是有点晃眼睛。
易雪逢没应,他眯着眼睛环顾了四周:“夜芳草他们去哪里了?瞧见了吗?”
切云飘起来看了看,半天才道:“喏,那呢,一个大光头,可明显啦。”
易雪逢:“……”
夜芳草他们早已看到了易雪逢,易雪逢一看过去,夜芳草就站起来朝着他挥手。
切云温顺地负在易雪逢腰间,跟着易雪逢缓慢往夜芳草的方向走去。
易雪逢还没到,夜芳草就指着他那身招摇的装扮和旁边的江即望哈哈大笑:“你看他那个模样,我及冠时都没穿得这么花里胡哨,他都不知道丢人的吗?哈哈哈!”
江即望无奈地看着他:“你啊,早晚死在你这种口无遮拦的嘴上。”
易雪逢姿态坦然地走到他们身边,淡淡道:“大师,你夜明珠带了吗?”
夜芳草不明所以,点了点系在脖子上的灵分玉:“在这儿呢,问这个干什么?”
易雪逢真心实意道:“我觉得我们可以不用带,你的脑袋足以抵得过夜明珠的光亮了。”
夜大师:“……”
夜芳草立刻怒了:“林浮玉你爹……”
轰隆隆——
头顶骤然一声巨响,将夜芳草吓了一跳,连忙抱着头蹲了下去。
他一向嚣张惯了,差点忘了林浮玉的爹正是那飞升入天道的临樊君。
易雪逢抿了抿唇,见到夜芳草被吓成这样,没忍住直接笑了出来。
江即望一把将蹲在地上的夜芳草拉起来,没好气道:“你就这点出息,赶紧起来,没人要劈你,是传送高塔的动静。”
夜芳草这才小心翼翼地松开手,扶着凳子站了起来。
易雪逢在旁边弯着眸子笑,夜芳草愤恨地瞪了他一眼,却不敢再像方才那样口无遮拦地问候他爹了。
众人纷纷抬头看去。
寒淮川的高塔边缘上已亮起了密密麻麻的符咒,入口处缓慢打开一道巨大无比的石门,开石门的声音极其沉重,其中还夹杂着石板摩擦的刺耳声音。
整个地面都在微微晃动,高塔之上巨大威压高屋建瓴般压下,离得远的弟子被压得险些跪在地上。
宁虞和其他三界大能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高塔之前,一个身着红衣的女人慢悠悠撑着一把伞,伞边缘垂着细长红绸,被风吹拂着慢悠悠漂浮在周遭,将从天而落的巨大威压完全阻绝在外。
她淡淡朝着旁边的宁虞道:“宁虞师兄,你在看谁?”
宁虞收回视线,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不是说青林会回来吗,怎么是你?”
归鸿山雀声美貌倾城,她微微一偏头,笑得虚假又诡异,但是细看之下有种奇怪的违和感:“我听说你过来了,所以想来看看你过得如何。”
她明明笑得极其好看,宁虞却是脸色一沉,冷冷道:“别这么笑。”
雀声道:“你难道不喜欢这样?”
宁虞皱眉看着他。
雀声又笑了笑,在那一刹那,那抹笑容竟然同易雪逢一模一样,只是很快,她骤然恢复到平日里的面无表情,她冷若冰霜地看着他,仿佛撕下了厚厚的伪装,露出真正的的獠牙。
雀声声音轻的仿佛气音,轻飘飘得令人发怵:“宁虞,你什么时候能去死?”
宁虞听到这种恶毒的话,神色没有一丝波澜。
一旁的其他修士好奇地看着他们,按照道理来说,宁虞和雀声同出归鸿山,就算不和也不至于到这种想要对方去死的地步。
雀声冷漠地看着他,没有多说一句话,平静转过头继续看着远方的虚空,那双眸中宛如一潭死水空洞无神。
宋镜笙和南纵相互对视一眼,轻轻摇了摇头。
传送高塔的声音缓慢地停止,雀声看了看头顶的云胡城,眸子冷淡至极,手中的伞轻轻一旋,红绸浮动,轻轻打在宁虞的肩上。
她最先抬步朝前走去,只留下一句:“无论你杀了多少害死他的凶手,都抹不去他因你而死的事实。”
宁虞眸子一颤。
雀声说完后,撑着伞缓步而去,伞柄的边缘轻轻垂着一根用红线穿着的雕花木牌,风轻轻一吹,木牌飘荡着微微一翻,露出歪歪斜斜刻着的一个“雪”字。
仙道大典没有任何多余的前言和赘述,所有人都知晓要如何前去云胡城,少年们摸着眉间灵分玉,缓慢朝着传送高塔的大门出发。
每一个少年脸上都带着志在必得的自信,五五成群,坚信此番仙道大典自己必定可以拿到魁首。
——除了易雪逢。
他跟着夜芳草他们往前走,满脸茫然地看着众人,好像所有人都知道之后要如何做,只有他。
他实在是忍不住,戳了戳夜芳草:“大师,我们要如何上去?”
此言一出,旁边听到这话的人用一种看傻子的眼神看着他。
易雪逢面上淡然回应,内心慌得不行。
夜芳草鄙视地看着他,似乎要嘲讽他几句,但是又想起此人上面有人,强行将准备好的嘲讽之语吞了回去,哼道:“不是和你说了吗,我们要从高塔里的传送阵里去云胡城,灵分玉可要好好护着啊别被人抢走,要不然你可要飞下去了。”
老古董易雪逢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众人一个个进入高塔发着光芒的阵法中,脚步一旦踩在传送阵法,身体立刻化为一道流光,飞快冲着通天高塔之上的云胡城冲去。
易雪逢五人缓慢靠近高塔,正要进去时,旁边突然一阵骚动,人群像是流水般骤然分开,身着黑袍的宁虞面无表情地朝着易雪逢走了过去。
众人面面相觑。
宁虞冷着脸走上前,站在易雪逢面前,眉间全是嫌弃:“你穿得是什么鬼东西?”
易雪逢疑惑地眨眨眼。
宁虞强行将他那件辣眼睛的大红大紫的衣服扯了下来,把自己的外袍扔了过去,冷声道:“换上。”
易雪逢忙把罩在脸上的衣服扯下来,宁虞已经转身走了。
易雪逢:“剑尊?”
宁虞头也没回:“记好我的话,夺不到魁首,将切云剑立刻还给我。”
易雪逢愣了一下,才轻轻点头。
等待宁虞走后,夜芳草和江即望才靠过来,一言难尽地看着他。
易雪逢握着肩上还残留着温度的衣袍,突然勾唇笑了笑。
众人看到他脸上的笑容,心中不约而同升起一个念头:
他之前那件衣服可真难看啊。
宛如脱胎换骨的易雪逢冲着夜芳草眨了眨眼睛,道:“我们到了云胡城,就去抢其他人的灵分玉吧。”
切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