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岳霭只是小看了认知壁垒的存在和医学进步的幅度。
中华文化,中国医药学从神农尝百草开始一直到近现代足足经历了几千年的演变,浓缩了数以万计的医学大家们的一生所学。
绕是从当前的时代到汤头歌诀的诞生,便是经过了六百余年,在这其中医学进步、发展不可估量。
所以这也就能很好的解释了,为什么在现在只是中医学启蒙读物的汤头歌诀,被沈之林所知后却仿若如获重宝了。
这就是时代的不同、知识层级的差距。
没想到岳霭这般执拗于让自己教他医术,因为沈之林迫于想要知道歌诀的内容,所以也就只能勉强的答应了下来。不过答应归答应,但沈之林心中也是有着自己的小算盘。
到底是个这么点儿大的孩子,对医学一时兴起说不定就是个三分钟热度的事儿,到时候自己糊弄他几天,也许岳霭自己就先不想学了。
沈之林此生还从未收过徒弟,他所住的地方甚至连一个小药童都没有。从药材的晾晒到研磨,所有的一切工作,全部都是由他自己一人完成。
也有很多人劝过沈之林,你本身便无儿无女,到老了收个小徒弟也是个不错的选择。小徒弟可以侍奉左右给你养老送终,而你也能将自己的一生所学全部都传承下去。
也正是这个原因,每年来找沈之林想要拜师的人,也如过江之鲤,数不胜数。
但无一例外,沈之林都全部拒绝了。
这个说是太过愚笨,那个又说是机灵过了头,还有的说是手脚不利落、又或是主观上的心术不正……
总之,面对来拜师之人,沈之林总有各种各样的借口回绝。
时间久了,众人也就慢慢都认为这是沈之林根本不想收徒才找的借口,所以也才渐渐歇了这份心思。
不过对于岳霭,沈之林转念一想倒是觉得这个小家伙挺有趣的,眼神里带着一股灵动,似乎是和别的小孩子都不一样。而且和自己又有些投缘。若是真的收他为徒,或许,也不错?
这样想着沈之林倒是带了几分心甘情愿,点点头,答应道:“你若是想学,那我教你便是。”
沈之林本以为自己都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岳霭肯定会直接将剩下的几句全都告诉自己。
却不想在他期盼的眼神中,岳霭眨了眨眼睛 ,紧接着转身就跑。只给沈之林丢下一句:“明天再讲。”
“哼哼……”
其实岳霭就是故意吊着沈之林的胃口。太容易得来的东西肯定不如千辛万苦才找到的香。
先前让你教我医术你不答应,现在你有求于我?那你就等着去吧。
只不过这其中的度也需要岳霭自己把控,毕竟若是他真的把沈之林惹恼了,一气之下不要了,那也是自己的损失不是?
一个晚上的时间就刚刚好,既足够让醉心医术的沈之林抓耳挠腮,又不至于让他彻底烦了。
要说岳霭有什么小心思,那就是小小的报复沈之林一下。
“小胖子,心眼儿还不少。”
看着岳霭慢慢跑远的背影,眼见的自己是不可能追上了,沈之林笑骂了一句。
随后才向着岳霭离开的方向喊了一声:“诶,我说,你可真不像是个不到两岁的孩子啊,倒是跟身子里面住着个大人的灵魂一样。”
说完,沈之林转身便回了客房,打算回去好好研究研究刚才岳霭所说的那几味药材的配比问题。
不过沈之林根本没有注意到的是,自己这句无心的玩笑话,话音刚落。岳霭停在了原地,僵了一会儿,随后才一溜烟的,连头都没回的跑进了东厢房。
这边,东厢房内。
看着岳霭跑了进来,脸色都泛白的样子,本来正在叠衣服的柳儿一阵惊呼:“小郎君可是冻到了,脸怎么白成这样。”
说着柳儿帮岳霭解下棉袄的扣子,然后将岳霭抱到火盆面前。
摸了摸岳霭冰凉的小脸蛋,柳儿心中止不住的担心,起身要去给岳霭煮些姜糖水喝。
而岳霭也如同被人瞬间抽去了灵魂一般,难得不似平日里小话唠的模样,就这么安安静静的坐在小板凳上,怀里还抱着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柳儿塞进来的小手炉。
柳儿这边的动静也惊动了李氏,看见刚才还活蹦乱跳的央求着自己能不能再多吃一碗饭的儿子,现如今却呆呆愣愣的。
李氏赶紧将岳霭抱在怀中,“小宝,你怎么了。”
说罢,平日里温文尔雅的李氏,难得声音带着几分急躁的向柳儿喊道:“刚才小宝干什么去了?怎么一会儿功夫就这样了?”
柳儿手里端着一壶姜糖水走了过来,跪在一旁,声音中难得带了一点惊慌:“奴婢、奴婢也不知道。方才奴婢在屋内收拾东西,一个不留神小郎君就不见了,您也知道小郎君经常跑出去玩,或者去找您。所以奴婢也就没太在意。”
“直到又过了一会儿,见小郎君还没回来,奴婢才出去瞧了一下,当时小郎君就在院子里,还答应的好好。可谁知回来就这副模样了。于是奴婢便去熬了姜糖水过来。”
李氏伸手握住岳霭的小手,尽管岳霭怀里就抱着一个热乎乎的手炉,但岳霭的小肉手却是冰凉冰凉的,好似没有一点温度一般。
尽管表面上按照柳儿所说,岳霭八成只是被冻到了。可是看着默不作声浑身冰凉的岳霭,李氏作为母亲的直觉,只觉得这件事不只是着凉了这么简单。
“小宝,你可别吓娘亲啊。”
顾不上理会跪在一旁的柳儿,李氏摸摸岳霭的小脸,小心翼翼的唤道。
熟悉的声音在自己的耳边响起,岳霭终于意识回笼,头有些僵硬的向李氏转了过去,却始终不敢和李氏那饱含关切的目光对视。
过了半晌岳霭才小声叫了一句:“娘。”
软软糯糯的嗓音在自己怀中响起,李氏的脸色终于好了一些,却不知为何总有一些心悸,只能将岳霭紧紧的搂在怀里。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看见小儿子的脸色又恢复了红润,李氏才缓缓的松开了一些,从一旁拿起煨在炉边的那碗姜糖水:“喝点吧小宝,驱驱寒。”
看着碗中淡黄色的液体顺着岳霭的喉咙被他悉数咽下,李氏这才放心了一些。
或许她也只是将这姜糖水当做一根救命稻草,喝了,也就能好了是吧。
看着岳霭还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就如同提了线的木偶,没有半点生气。让做什么也都照做,只是总觉得像丢了魂一样。
“柳儿,叫沈先生来一趟吧,就说小郎君偶感不适,请他来看看。”
眼见得自己问什么岳霭都不说,李氏担心他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就出言叫柳儿去请郎中过来瞧瞧。
正好他们府里不是还住着一个沈之林吗?倒也不费什么功夫,请人过来一趟就是了。
要是没什么事情,那自然皆大欢喜,李氏悬着的心也能放下了。
柳儿得了吩咐,就转身出门想要去请。
而这时,岳霭才晃神听到了“沈先生”三个字,一个激灵的身体坐直,道:“娘亲,不要,郎中。”
岳霭的双手紧紧搂住李氏的脖子,整个人和李氏完全贴住并且一个劲儿的往李氏身上去拱。有种恨不得此刻可以和娘亲融为一体的感觉。
仿佛只有被李氏抱在怀里,感受到李氏身上散发出来的热度。岳霭才能确定,自己叫“岳霭”,自己就是李氏和岳飞的儿子。独一无二,货真价实的第五子。
李氏没想到小儿子反应竟然这么大,就向柳儿使了一个眼色,示意柳儿先等一会儿。
随后李氏揉揉岳霭毛茸茸的发丝,故意笑着说道:“小宝还记得之前请郎中的事情呢?”
岳霭的身体被养的不错,很少生病,所以上一次请郎中过来还是他玩水浑身湿透,被风一吹咳嗽了两声。李氏放心不下才请了郎中过来看看。
而当时岳霭倒没什么大碍,只是免不得喝了几天的苦汤子。
岳霭丝毫没有被转移走注意力,只是急切的嚷道:“不要、不请、郎中。”
李氏只当是岳霭害怕吃药,所以见岳霭完全不配合的样子,只能连声哄道:“不请,不请,不让柳儿去。但你得告诉娘亲你怎么了啊?有哪里不舒服吗?”
岳霭也知道自己的反应有些大了,但是一想到方才沈之林那一句玩笑话,岳霭就想本能的逃避。
沈之林的话如同醍醐灌顶一般,是的,是自己真的最近太过松懈了吗?
平日里和岳霭接触最多的李氏、柳儿等人,因为是从小看着他一点点长大的。所以对岳霭这异于同龄人的表现,也都习惯了,只当是他从小聪颖。
可是沈之林确是岳霭严格意义上接触过的第一个外人。
岳霭承认刚才是他放松了警惕,太过于心急了。一时间光想着如何可以达成学医的目的,却忘记了他现在还只是一个不到两岁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