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年代的国人,对西德的印象,大概就是奔驰轿车,徕卡相机和柏林墙了。
可是,唐秦也知道格洛托夫斯基,这是德国表演的一个流派,他们会用一些生理刺激来启发演员,这个方法最大的好处就是你可以不准备戏,到了那句台词那个场景,你只要开始想那个生理刺激,情绪就一下子出来了。
这是表演上最快的一种流派,用的不是感觉,是生理。
“我不知道中国的书卷气是什么,可是我也接触过许多知识渊博的教授,”梅教授笑道,“不要管演员在表演时想什么,关键是观众看到什么。”
哦,唐秦突然就明白了,他们,包括王厂长和谢导,他们看到一个做买卖的唐秦,一个做着国库券生意,服装生意的唐秦
“你明白了?”梅教授看着唐秦,这个中国小伙子突然就沉默了。
“我想,我大概明白了我可以跟她说一下吗?”唐秦一指场上,江珊正卖力地朗诵一段台词,她饰演的是雷雨中的繁漪,正在控诉自己的儿子周萍。
江珊是个聪明的演员,看得出,这段台词,她是模彷了别人的表演,又加进了自己的东西,嗯,小聪明
“怎么,你来指导我?”江珊很意外,他们这帮中戏人艺班的学员,听梅教授的课都听了半个月了。
今天,唐秦是第一次来。
“对,那谁帮我拿一个套子来。”唐秦看向冯远征,冯远征也不言语,直接从外面拿过一个麻袋,也不知从哪找来的。
放到鼻子底下,还有一种发霉的味道。
“哎,哎,你干嘛”
江珊突然就感觉眼前一阵漆黑,唐秦已是把麻袋套到她头上。
大家起先还是惊讶的,后来就都笑了,笑过之后,胡军几个男同学甚至想来英雄救美了。
“别动,谁都别动,你在里面待一会儿,我让你说你再说”唐秦看着手上的手表,“说台词儿时你要想着这个罩子,你要想着出来能出来尽量出来”
说吧
“你父亲对不起我,他用同样手段把我骗到你们家来,我逃不开,生了冲儿。
十几年来像刚才一样的凶横,把我渐渐地磨成了石头样的死人。
你突然从家乡出来,是你,是你把我引到一条母亲不像母亲,情妇不象情妇的路上去!
是你,引诱的我!”
哦,排练厅里的人都呆了。
梅教授却笑着鼓起掌来,“孩子,你不再理智,你就演好了这个角色”
“江珊,刚才这段台词真的是你吗?”胡军都说不出话来了,这一段,爆发力太强了。
一个继母与情人纠结的角色,一下子给江珊就这一段台词,就演活了。
“我怎么着了,我就是想从麻袋里出来”江珊终于挣脱了套在她头上的麻袋,她看上去有点惊恐,也有点疲惫。
“你说得好啊,”冯远征也认识这位人艺班的小妹,“繁漪那种身在牢笼里的感觉,你都出来了”
是吗?
“是谁让把麻袋套到我头上”
江珊一下子就看到了唐秦,她刚才真的有一种在牢笼里感觉,不管是她自己还是繁漪,可能就是想出来,挣脱出来
嗯,让这麻袋一刺激,她真的演出了繁漪的感觉。
“唐,你是我见过的最快的掌握这种方法的人”梅教授并没有吃唐秦买的肯德基,“告诉我,你是怎么领悟的?”
这个流派是一种极限的生理刺激,演员只要把情绪找对了,就能让观众,包括导演看到他们想看的生理反应。
你一定要找到最准确的那个刺激点,才能准确地反应人物此时的状态。
“对,就是那个刺激点,”梅教授很高兴,在中国,她似乎没有在人艺找到传人,这个年轻的小伙子是人艺的吗?
“我是中华电视台的,正在北影拍一部电影”
“你在演电影吗?我可以到你的表演现场看一下吗?”
“师傅”
“唐秦”
人群中,唐秦看到了郑榕,可是江珊就粘了过来,“我们这么多人,学了半个月,赶不上你学半个小时,你是怎么做的?”
“你以前接触过德国人的东西?”郑榕也很好奇,在西游记剧组,唐秦可是连发声都不会。
“没有,我就是感觉这个什么格体系,对演员来说太实用了,”唐秦笑道,“只要找准刺激点,就能演好,我想试试。”
“唐同志,刚才梅教授说,虽然她不懂中国人的书卷气,可是她想,你可以听一听莫扎特的小夜曲,电影火的战车”翻译走过来打断他,“梅教授也说了,她一定会到北影,看你的表演。”
黑暗中,北影的阅片室里,一盏台灯在亮着。
莫扎特的小夜曲,舒缓而富有意境,火的战车,遥远空灵
唐秦彷佛看到了黄昏中的大海,逆光的海滩一轮落日挂在海平面上
哦,我可能找到书卷气了
这是一种戏剧的敏感,可以直接捕获人物的灵魂
当然,也可以直接捕获贾宝玉的灵魂!
当然,他还要寻找那个刺激点
噗
从北影回到钱粮胡同家里,他就在桌子底下翻到了六月份动笔的那篇,吹掉上面的灰尘,他就开始动笔
“
时光流转,除夕夜来临了,在周围喧闹的气氛中,江珊陷入了深深的空虚和孤寂之中。
“咱俩搭个伴”李汝发出了自己的邀请。
“不,我一个人习惯了,你没有别的朋友了?”这个提议让江珊很是心动,可是她还是狠心地拒绝了。
“对不起,我不是不欢迎你来,主要是太不熟悉了”
长时间的等待之后,她早已没了当年出国的热情。这时,单身的李汝敲开了她的房门,手拎一颗大白菜,而江珊的的态度很平静,好象就在家里静静等待他的到来,
“没想到吧?”
“进来吧,刚才分手的时候,我就觉着你还有点什么打算”
“我当时也看出来了,你心里不见得反对我的主意只不过缺乏思想准备,菜店都关门了,这是在你们楼里拿的”李汝实话实说,实在得让人心动。
“你还有这毛病?”江珊惊讶,这人看着也不象小偷小摸的人啊。
“我可是明着拿的,大过年的我要说买,人家也不好意思要钱啊,会和面吗”
“我可不会擀皮啊”
“会吃吗”
这是王洋厂长给唐秦的最后一个礼拜的第三天。
唐秦一夜没睡,写了一个晚上,当邱佩甯拎着油条豆浆进门的时候,他还在写。
“王朔,我知道那人,你也别跟他较真,他们那帮人”邱佩甯眼里很是鄙夷,“谁也看不起谁,我听我哥说,这人打小就坏,
他家楼下一同学,他打不过人家,人家往外一探头他就吐痰玩唐秦,这真的是你写的?”
邱佩甯只读了两页,就决定,这稿子不能躺在四合院里了,“我得给你寄出去,当代,收获,人民学,你说寄哪一家?”
“写着玩呢,”唐秦笔也不停,他就是要寻找这种生理的刺激,极端的刺激,不用一个礼拜,三天,他相信自己就能演得好宝玉立雪。
“对了,你看,我现在有书卷气吗?”他站起来,就握住了邱佩甯冰凉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