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一切都已尘埃落定。从今以后,这个世上再也不会有源真浩和左臣玄月了。”
“原来上次你约谈坂本,为的就是让他帮你营造出这一假死的景象么。不过这倒也是,有了横滨市警察头子的帮忙,「尸体」就可以在未经尸检之前令拉去火化,然后迅速下葬,仿佛那在关东叱咤了一年多风云的传奇人物,真的就这样死去了一样。”
“有些事坂本知道,有些事他不知道,例如事后我用高松宫纯子的尸体调换了幽灵,这件事情他便不知。”
“假设他知道呢?”
“没有这个假设……纯子的死,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旁人不会知道。那日你潜入别墅,事先躲藏在了衣柜之中,在纯子气绝后你换上了她的衣服,伪装成她的样子,拖着装有她尸体的箱子离开,这件事情永远也不会有人知道。现在,你就是这个世界上唯一的、如假包换的高松宫纯子女王。”
二人全程用中文交流着,且声细如蚊;看得出,启仁现在真的很谨慎。
就在不久前,他携「纯子」之手,入宫觐见皇帝,在皇帝面前求来了与高松宫家的婚事,而婚期,就定在了半年后的冬季。
所谓下聘、成婚的过程,天子一年,诸侯半年,大夫一季,平民一月,自古有制,即便是启仁早已等不及想要迎娶这位未婚妻子过门,却还是要等上半年之期的。
高松宫家虽然对于之前这位三皇孙拒绝婚事一事「稍有不快」,但是这头皇帝都已经下旨赐婚了,他们那头又哪里还有说「不」的可能呢。用市井小民的话说,这就叫做「不管你有多么不爽,拗不过,就给老子憋着」。亲王算什么,当今皇帝的亲弟弟又算什么?能与天子真正亲近的,普天之下也只有天子自己的那一家人罢了。
从古至今,各朝天子,若能把皇位交给自家人,就绝对不会给外人,若能把皇位交给亲儿,就绝不会交于兄弟。虽说手心手背都是肉,可这手心的肉总是要比手背要更厚一些的。
如此,尽管之前启仁拒绝过一次赐婚,可当他「迷途知返」,转身想要吃「回头草」的时候,却还是得到了天子的许可。
……
昭和五十九年,冬。
转眼间,泰宫殿下大婚的日子便到了。
东京都中,车水马龙,万人空巷,民众们自发的在家中张灯结彩,共同庆贺皇孙娶亲之喜。
这一天,各地外封的皇亲国戚全都到了,场面可谓是气派极了,来客送上珍贵的贺礼,只为讨得一杯喜酒。
当日,启仁亲王身着一件正红蟒龙袍,与这位从关西迎娶来的娇妻,纯子妃,二人一起拜祭了祖先。
在经过一整日的繁重礼节,二位新人早已疲倦,而今晚却还有大婚的最后一项礼节在等待着他们。说起这项礼节,其实是非常让人难为情的:宫里挑选了十几个女官,为王爷王妃在床前守着听候主子差遣,为首的手里端着一盆热水,盆上挂着“了事帕”,这一整夜,她们都要守在床前。
王爷王妃都进了洞房,宫女们便也跟了进来。
启仁先饮了一杯茶,解了解酒意,轻吟道:“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欢娱在今夕,嬿婉及良时。好诗,好诗啊。”说完,他拿起挂在床头的碧玉萧轻轻挑起了王妃的盖头。
盖头之下,那张脸孔可谓是人间极品,美艳不可方物,好似天上仙女下凡,又似一朵赤血蔷薇花,此女,甚是难得,真可谓无瑕美玉。
纯子红着脸,害羞的问道:“殿下怎么了?莫非我不好看么?”
“不,不,王妃美极了。自那日初见之后,启便一直对卿魂牵梦绕,念念不忘。今日,可算是美梦成真了。”
“我平常不喜浓妆艳抹,那日殿下见到的我……许是不比今日的我好看吧?”说完,她看了一眼在旁准备伺候的女官们,娇嗔道:“殿下真是的……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这么肉麻的话,真叫我难为情。”
“呵,”启仁捂嘴一笑,在她的身边坐下,道:“王妃即使擦掉脸上的脂粉与腮红,脱得只剩一件长袴与单衣,也依然是我最爱的王妃。这就叫做:素裹胜华绸,玉颜亚红妆。”
她笑了,甜蜜的依偎在了他的身上,她并不知道日后会要面对些什么,她心里清楚,这个男人,并不想自己一样,深爱着对方;他或许,只是甜言蜜语哄骗自己罢。那么她愿意当那个被哄骗的傻瓜。
“王妃在想什么?莫非是在想本王么,可本王现在就在你的身边呀。”看她略有心事,启仁便嘘寒问暖了几句。
她微微一笑,紧紧抱住了这个男人,深情的看着他,或许,他总有一天会真的爱上自己吧。
床前,女官们跪在一旁,其中一名年纪稍长一些的轻轻咳了咳,说道:“殿下,时辰不早了。”
启仁会意,脱掉鞋子,爬上了床榻。他盘着腿,将床帘一拉......
而王妃慢慢伸出手,搭在了王爷的肩上,两人相视一笑,却都不好意思再做什么主动的动作。
“半年了,却还是不太习惯你这张脸呢。”启仁低头一笑,用唇语对她说道。
“我也不是很习惯,你作为亲王殿下的这张脸呢。”她也用唇语回应道。
“似乎不太好。”
……
翌日。
启仁穿好蟒袍,伸着懒腰,迎着破晓的曙光走出宫殿大门,接受着太阳的洗礼。
不巧她也起的很早,并悄无声息地跟在自己身后走了过来,就像只幽灵一般。玄月轻咳一声,从侧边追赶上来,牵过了小王爷的手,以前她或许会一直不出声音,调皮的从后面扑上来,吓他一跳,可现在她已经不能这么做了。
她用一种极其爱慕,甚至是像老虎看见肉一样的眼光看着他,嘴角上扬,露出一丝浅笑。说实话,启仁见过的美人多了去了,天下间那些所谓的尤物,其实看多了也就习惯了,甚至是发腻了。可她身上却有一种让启仁觉得很特别,很与众不同的感觉。
启仁已隐隐感觉到,这个女人眼睛里的狠劲。吕雉,独孤伽罗,武则天,述律平,刘娥;不夸张的说,她甚至比以上任何一个女人都要可怕。
“殿下你看这日出多美呀,殿下就像这冉冉升起的朝阳,温暖了寒冬里的我。殿下你说呢?”玄月注意到了这个男人眼中的疑惑与挣扎,她是故意找话来打断他的思考的。
启仁听她说这话,虽以笑示之,心却不为所动。他伸出手接住一片天空飘落的雪花,将它紧紧攥在了手心里,不一会,体温便把它融化成水滴了。“启仁并非冬日里的暖阳,无法带给任何人温暖。我……只不过是这天空之上众多片云中的一片罢了,期望我为你遮阳可以,奢望我为你遮风挡雨可不行,因为你头顶之上的风雨,大多数时候本就是我给你的。”
“昨天我很开心,殿下知道么?”她似乎没有听见启仁的话,而是自顾自地说起了自己想要说的话。“虽然总感觉有一些小小的缺憾,但是人生就是这样啊,哪能尽如人意,完美无缺呢。能与殿下结婚,成为你的妻子我真的很开心,哪怕是以这样一种身份……但是比起连这种待遇都没有的人,我真的很幸运了不是么?”说着,她还故意在「幸」这个字上加了重音。
“你是我的妻子,无论你私底下跟我说错什么话,做错什么事情,我都不会怪你。这一点,我任何时候都牢记着,而现在,我也希望你知道。”说完,启仁紧紧抱住了她,贴着脸,在她的耳边耳语道:“假使再给我一次重新来过的机会,我会选择你作为我的初恋,同样也还是会选择你成为我的妻子,你是我……在这个世界上唯一深爱着的人。这是我唯一确定的事情,甚至要比相信现在自己的还在跳动,更加确信。”
“对不起,亲爱的。”她说,“我不会再对你开那种只有自己觉得好笑的玩笑了。”
启仁松开了紧握着的手,在她的背上,将手心那早已融化成了水滴的雪给擦掉了。
“你刚刚是不是在我衣服上擦水来着?”
“哈哈……这都被你发现了。”
“因为你抱我的时候手从来都不会放在我的背上,而是……”
“咳……难得放了几天婚假,我带你去皇家牧场里骑马射箭吧?”
“嗯?”听到启仁这么说,玄月赶紧原地转了一圈,环顾了一下周围的情况,接着又踮起脚眺望了一下远处;可是四周却并没有什么异状,就连宫人也没有看见一个,这可让她有些纳闷了:“我说殿下你这是犯的哪门子神经呢,你刚刚,是在害羞么?”
“怎么本王不可以害羞吗……”启仁咬了咬嘴唇,反问道。
“呵。”她拍了拍他的肩,姐气十足的说:“你这是真害羞呢,还是假害羞呢?你看你,我们都已经拜过堂入过洞房了,你现在还有什么好害羞的嘛。”
“纯子妃殿下……”说着,启仁还专门在「纯子」两字上下了重音。他提醒道:“拜托你敬业一点好不好,这场戏可且有的演呢,就算是在睡着了说梦话的时候,你也要记住自己现在的身份。你是纯子妃,不是当初那个野蛮霸道的左臣玄月了,纯子妃应该很温柔,说话很文雅才对的。”
“那你是不是也忘了自己现在的身份了呀,我的启仁殿下。”玄月反将一军,道:“一向文弱多病的启仁殿下,现在居然打算要去骑马射箭了么?你是不是也该敬业一点呀?”
“本王的戏,演到这里,已经到了该换下一幕的时候了。有你「纯子妃」在本王的身旁,本王从今以后便再不用假扮文弱书生了!”
……
半年前。
“死……死了!?”望着电视机里正在播放的新闻,她的思维仿佛一面镜子般,在一瞬间裂成了碎片。“怎么可能,这种事情……怎么会发生这种事情。”她双腿发软,不能站立,整个人仿佛一尊木雕一般傻住了。
她微张着嘴,想要对身旁的弟弟说些什么安慰的话,可时下最需要安慰的人明明应该是自己才对,她无论如何也无法相信,「源」怎么会死?他是那么能创造奇迹,那么温柔的一个人,他怎么会这么容易地就死掉了呢。不,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一定是电视台的人搞错了,一定是这样!——她在心里重复着对自己说道。可是如果不是真的得到了确认,电视台又怎么敢这么轻率地就对外界宣布这样重大的新闻呢?
尽管她尽了力的想要欺骗自己,可是她知道……这一切,有可能真的已经发生了。那个让自己最无法接受的事实,真的已经变成了一个无法否认的事实了。
他……真的死掉了吗?
幸子紧紧咬着嘴唇,她的脸仿佛在颤抖,她的双手亦仿佛在颤抖;太突然了,这实在是太突然了,这叫她一时之间怎么能够接受。
正当她准备对身旁的弟弟说些什么的时候,小茂却忽然站起身,嘴里一边说着一句“这不可能!”,一边跑着上了二楼。
随后,幸子听见了楼上传来了一声重重的关门声。
此时,电视机里的新闻主播正在对着镜头讲述着这位关东神探的生前简介。
幸子不忍听那些,她捂着耳朵,低下了头。
忽然,她笑了,与笑声一起流露而出的,还有她的眼泪。
“你已经不能,再陪在我的身边,在来年樱花盛开是,目送着我进入艺大的大门;你已经不能,看到我作为歌手出道,为我送上成为艺人后收到的第一句粉丝祝福;你已经不能,已经不能了吗……”想着这些,幸子的眼泪便更加止不住了。
她用手臂遮挡住了双睛,紧咬着嘴唇,尽量不让自己哭出声音来。她并不想要自己此刻的悲伤,打扰到家里其他人的休息。自己的男朋友不在了,这种痛楚,自己一个人承受就好,也不必奢求别的什么人和自己来感同身受,因为这种事情,从来也不存什么所谓的感同身受。
……
皇家牧场。
“殿下,你可要抱紧了我,这可是我第一次骑马。”玄月回眸一笑,道。
“你要是真那么害怕的话,就坐后边,紧紧抱住我好了。不要紧的,你我权当是骑在马背上陪马儿散散步好了,你只要不用辫子抽它,就不会被摔下去的。”
“可是我还是有些害怕,我得先弄清楚一件事情,那就是殿下你以前有学过马术么?”
启仁被她这句话给逗乐了。他轻轻摸了摸马鬃,道:“这么跟你说吧,就算没有这马蹬子,本王也一样上得了马,并且摔不下马背。难道在你们那个年代的历史书上,没有记载本王是多么的英明神武,多么的雄姿英发吗?”
“书上只说呀,殿下你是一个自恋臭美的小傻蛋。”
“是么,是那本历史书居然敢这样诋毁本王啊?真该把参与那写这本书的人的祖先全都给抓起来弄死。”
“开个玩笑而已,殿下不用这么残暴吧?”说着,她侧过身子,轻轻吻了一下自己的丈夫。刚才还说自己不会骑马呢,现在看起来,她在马背上坐得还是挺稳的嘛。
“本王也只是开个玩笑而已。呵,莫非你还当真了不成?”
“当然。因为殿下说的每一句话,我基本都是当做真话来听的,因为……我相信殿下不会说谎话骗我啊。”
“这可很难说呢,因为本王可是一直都以欺骗别人作为生活中的小乐趣的,有时候还就喜欢开开玩笑,看别人出糗的样子。”
“那殿下是不是也等着想看到我出糗呢?呵呵,似乎我应该这样问你,这个问题一定让你很难回答吧?不过也对,皇室的生活看似极乐,其实却是不然,只要稍不留神,就会一脚踩进冰窟窿里去,那就难免要出糗了,你说是么?不过请你相信我,我会一直陪在你的身边,用我的一生来守护你,保护你的。除了我可以偶尔捏捏你的脸以外,其他什么人想要碰你,哪怕是一下都不可以。哼,因为你只是我一个人的夫君啊。”
“但愿枕边人不变,犹如天上月,每夜常在;但愿身边人长久,闪照如明月,似月般永久。”
拥抱至爱,唇贴耳。启仁对她说出了这句有生以来他说过的最深情的一句誓言,也是他这一生中,唯一不求回报的,最无私的付出。
终于等到了,这么久的等待,最终终于还是等到了这一天,他终于放下了所有的过往,一身一心都只属于自己一个人了。“我若是天上明月,殿下便是这脚下万丈大地,我这一生,注定是要围着殿下转的。”
“我很想赞美你,可是对于你的美,你的好,我实在找不到人间有什么能够配得上你的词汇来衬托你了。”说完,启仁对她笑了,他的眼中,满是对这个女人的爱意。
玄月抿嘴一笑,说,“殿下的笑容,就是对我最好的赞美了。”
说完,她拉住缰绳,让正在散步的马儿在原地停了下来。她翻身下马,笑着朝丈夫伸去了自己的手:
“马儿已经散完步了,现在该我们夫妻俩一起散散步了吧?而且在马背上你能从背后抱我,我却无法拥抱你,也实在太不公平了点。呐,把手给我,一起下马走走吧?”
“好啊。”启仁拉着她的手,跳下了马背。她简直就像一个人形挂件一样,一有机会就马上抱住了丈夫了手臂,就像是害怕他忽然丢下自己跑掉了似的。
明明是年长七岁的姐姐,有些时候却真的像一个女高中生一般调皮可爱呢。就像启仁,明明已经好几十岁的人了,可是却也时常幼稚的像个孩子一样。但是无论是玄月也好,启仁也罢,他们那孩子气的一面,却都有一个共同点,就是他们只会在对方的面前表露,而绝不是说对任何人都如此。
正如他说的那样,就算是重来一次,自己也还是会选择她。这句话并不是为了哄她开心才说,而的的确确是一句发自内心的肺腑之言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