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武田信玄
拯救万民的慈悲心
武田信玄是战国时代一位杰出的英雄和知名的武将。据说他和上杉谦信之间进行的川中岛之战,历时十二年,交锋五次,最后以信玄的胜利而告终。
另外,据说夺取了天下的德川家康以及称雄一世的织田信长,也都惧怕信玄,退让三分。德川家康无论作战或者政治方面,很多地方受到信玄的战略、政策的影响。
关于武田的伟大之处,有各种论述,但我觉得有一点应当特别加以强调,即武田曾提出作为大将的条件,"尤为重要的是不忘慈悲心"。当然他在此所说的"慈悲",和佛经中的"慈悲"是两码事。请大家注意:他不仅论述战略和战斗,而且把具有"慈悲心"置于最重要的位置上。
有一本专门叙述武田派军事学的兵书《甲阳兵鉴》。这是江户时期一个叫相良亨的人,根据信亥的家臣所留下的手记编辑而成的。虽然不能说全部内容都是信玄当时的言行实录,但据说它详细记述了信玄的所作所为和精神面貌。《甲阳兵鉴》(《日本思想9》相良亨编,筑摩书房版)中有这样一段记载:
"大凡出色之大将,必须晓畅武道,已勿须赘言。且应精于学问,心地慈悲。其举止端庄,性情温厚,然而一旦动怒,则府中惊骇自不待言,甚而泣儿敛啼,威震一国。……优秀将帅者举止规范,深明大义。深明大义,故能明辨是非。明辨是非,故能胸怀善良。胸怀善良,故而纵然天生相貌粗陋,亦能处事冷静,知人善任,而无怀怨抱恨之心。"
按照他的意思,凡是优秀的大将,不用说应当通晓武略,而且要具有精探的学问,广大的慈悲心。懂得礼仪,平素很温和,可是一旦发怒,不要说他的府中,就是全国也会感到震惊,连哭叫的孩子也得收住哭声。
他还说优秀将领,因为懂得礼仪,所以重视人情义气,由于重人情义气,所以能通情达理,并且因为通情达理,所以才胸怀仁慈之心。正因为如此,外表看起来似乎粗晕俗气,却能冷静地按照手下每个将士的长处加以任用,因而没有一个人对他心怀怨气。就是说信玄所以强调"慈悲之心",是因为他确信只有在宽厚仁慈的大将手下,才能聚集人才,练出精兵。并且只有通晓文经武略,进而具有高尚人格的大将,才能掌握人心,采取有条不紊的行动。
关于信玄如何知人善任,有这样一段故事可以说明:
据说天文14年(一五四五年)五月,堪称武田信玄帐下栋梁的板坦信形,不顾众人反对,轻率地进攻小笠原长时和木曾义高,遭到惨败。他的鲁莽行动,在武田的前线将士中遭到严厉批评,也受到部分人的冷嘲热讽。他本人也决心接受幽禁,承担罪责。可是信玄把信形找来,对他能在战斗中把损失减少到最小限度的本领,加以正面评价,采取了宽宏大量的态度,还安慰他"不要介意周围人的胡言乱语",并且重用如初。深知信形作战勇猛顽强的信玄,没有仅仅因为一次失误就加以责难。
另外,据说信玄在攻下其它国时,总是把当地领主作为盟友对待,不使那里的人民穷困潦倒。
所谓"大将"的慈悲之心,就是如前所述能够注意让所有人各得其所,发挥才能。我觉得信玄作为统帅,能准确无误地了解部下将领情况,无微不至地关心他们,尽管看起来有些可能是琐碎小事。这是值得我们学习的。
信玄建立了一支精锐强劲的军队,却没有构筑城堡。他认为即便坚固的城堡仍须要人来保卫,决定的关键是人的团结,士气的高涨。他相信在严明的军纪之下,采取一丝不苟的军事行动,全力破敌,远比构筑城堡重要。而且不要据守城内,应当主动出击,制止外敌于国境,才能使百姓免遭战祸,安居乐业。
信玄还致力于治山治水。甲斐国自古多水灾,尤其甲府盆地受害更甚。建筑在釜无川上的信玄堤,现在仍然保存着。
他采取一种崭新的治水方法,即让两河的水流相撞以削水势,叫作"甲州式削流法",它作为一种独特的治水方法记载于史册。信玄倾注心血而完成的治水工程,使甲府盆地历经四百年未受水害。
由此可知,信玄平素即注意爱护百姓,严明纪律,以取得信任。因此甲斐地区的百姓仰慕慈悲的名君信玄,以至每到用餐时,都要口颂"信玄大君"。信玄似乎还有一种主张,即"万事从小处做起,逐渐积累,然后方能成大事。"他是在明辨事理,锐敏洞察的基础上,来掌握"小事可变大事"这条规律的。我觉得信玄的这种生活态度中包含着即便在今天的社会也适用的共同性原理。
调动积极性,因才而用
如何使各种"人才"准确无误地聚集起来,最大限度地发挥其能力,这就要看领导者的器量和因才用人的本领了。在这方面,信玄也是一位不可多得的伟大人物。
信玄讨厌只是喜欢与自己性格相同的武士,或者只重用凡事能采取与自己相似的态度和行动的人。
信玄曾这样说道:
"为了玩蹴球,要在庭院四角栽植四棵树(樱、柳、枫、松)。先是春天一到,樱花艳美,柳色新绿。不久,春光逝去,樱柳之争结束。于是夏往秋来,它们为即将凋零而悲伤。接着枫叶变红,它在暮雾、秋雨中的姿态,为诗人所歌颂,呈现出多姿多彩。然而一进入冬天,它那艳丽多彩的姿态,便无影无踪了。只有在这时,那永远不变的松绿才显出真正的本色。
世间万事可以说与此同理。只爱一种气质的人,作为一国之主的大名,不能不说是个错误。但是在优秀大将的统领下,臣民团结如一体,却是值得夸赞的事。所谓三乘四等于十二,而三加四等于七,说的就是这个道理。"
人们往往喜欢把和自己情投意合者,或者易于使用者置于身边。信玄则认为这种大名是有缺陷的。他的这些话是对位居领导者的重要告戒。诚然,盛开的鲜花固然好,而朴实无华的松绿也别有一番风韵。
至于"三乘四等于十二,三加四等于七",他是以此来比喻:不同性格的人,如能巧妙地组合、搭配在一起,便能发挥出比二者更大的力量。
信玄是怎样做的呢?在他手下,以"武田二十四将"为首,聚集着大批各类人才。例如《甲阳兵鉴》中记载着一个名叫山本勘助的家臣,是个精通兵法的武将,在"武田二十四将"中也是特别出色的人物。
据该书所记:山本勘助是个勇猛智慧的武士,精通攻城陷阵的战法,剑术上是京派的高手,还通晓两军对阵中的战略策略。可是勘助相貌极为丑陋,而且是个独眼,手指和脚指也不灵便。他最初投奔骏河的今川义元帐下,希望得到个官职,然而义元不愿收留。义元由于受到其身体相貌和周围流言蜚语的影响,未能看出勘助这个人材。而信玄却有不同看法,他看到:尽管勘助生长在三河国窪村的农民家庭,出身低微,却能刻苦钻研兵法,虽其貌不扬,却很有名气,因此绝非平庸之辈。于是他把勘助当作宝贝请进府中。
其后,山本勘助果如信玄所料,干得很出色。据说他以"修练武艺"为名,游历诸国,把各地情况逐一汇报给信玄,信玄因而能坐居府中准确掌握各国情报。
是否真有山本勘助其人,一下难以说清。但是《甲阳兵鉴》的记载,旨在强调信玄如何能敏锐透彻地看到人材的本质,并且尊重每人的个性,这是非常清楚的。是优秀领导者,还是昏庸之徒,只要看其如何使用人才,便一目了然了。
武田信玄是善于起用人才的"名手",这一点固然是使武田军团成为无与伦比的强大军队的主要原因,但他同时还竭尽全力去培养肩负接班重任的年轻将士们。
信玄对由那些精明能干的部下的子弟组成的"小姓组",以及身边的年轻武士,都亲自教以当武将应具备的才能、战术等,对他们进行无微不至的熏陶、培养。那些信玄可以自由驱使,积极能干的武将,几乎大部分是由他"亲手"培植起来的。特别是信玄在以讲"夜话"形式和部下闲聊时,很少教训人,总以通俗易懂的比喻,在不知不觉中,教给部下当武将应有之思想、姿态,以及对事物的看法。而侍奉在他左右的年轻武士们,如饥似渴地学习信玄的教诲,把它作为自己成长的精神食粮,这也是不难想象的。所谓培养教育人,最终仍旧表现于人与人之间的相互交往当中。几个人谈心,有时无意中流露出的话语,往往会在人们心中留下深刻印象。
信玄的父亲信虎在世的时代,有个时萩原的重臣,任常陆长官,被人们尊为"智谋之将",当他接触到幼小的信玄时,一眼看出信玄是个非凡之才。于是他一有机会就给信玄讲战斗故事。久而久之,使信玄很自然地学习到打仗取胜的"关键"所在,从而培养出一棵足智多谋的大将苗子。常陆长官在信玄十四岁时去世,但他给予信玄的影响,可以说是无法估量的。信玄所以重视教育年轻人,恐怕一方面因为他自身有过这种经验,同时,他更想抓住点滴机会,给青年们留下教育子孙后代的训戒吧。
另外,在《信玄全集注释本上卷之六》中,关于"御大将之荣誉"有一段记述。所谓"御大将",用今天的话说就是领导者,关于领导者的荣誉,信玄举出三点:
其一是要有"识别人的眼力",也即要"正确评价人才"。
其二是"管理国家",也即以"政治治国"。其三,要能"取得会战的胜利",也即"战争中的胜利"。既是一员武将,一般都把取得战斗胜利,作为第一条荣誉。而信玄却认为"取得战斗胜利"当然非常重要,但是仅此不够,所以他把"正确评价人才"和"政治治国"放在前边。我以为正是在这种认识中蕴含着信玄作为领导者而具有的深沉与坚强的奥秘。
关于"政治"的重要性,信玄这样说过:
"取得战争胜利固然是一种荣耀,但如果战后的国家政治不佳,全国会立即陷入混乱。因此常言道:取胜容易,巩固胜利难"。
的确,战胜敌人非常重要,但如果胜利后,内政出现破绽,民众遭受痛苦,便失去破敌取胜的目的。那才真是"取胜容易,巩固胜利难"呢。虽然所有战争都有个胜负问题,但即便获胜,如果进行的是力不从心的战争,搞得人们精疲力尽,给他们生活和人生带来不良后果,其所得便是相反的效果,因而也就失去胜利的意义。
就是说,领导者还要经常考虑胜利后的问题。在经常思考未来的同时,要倾心运筹为取得胜利,把战争推进到什么程度,以及为使民众得到"喜悦"、"发展"和"满足",要采取哪些办法。
关于人才的评价和起用的重要性,信玄说:"治理好国内,不是大将一人所能完成的事,所以选贤任能至关重要。因而把正确评价人才列为大将的最高荣誉和功劳。"
这是具有普遍性的原理,适用于任何一个"国家"和"社会",以及所有层次的各种"组织"。一个由大量人员构成的组织,靠一个人的力量来维持和发展是不可能的。不广集人才,团结一致,就很难获得繁荣昌盛。
据说信玄还是个真诚倾听下级意见的武将。有关战略战术方面,他绝不武断专行,必定仔细听取各将领的意见,反复磋商研讨,然后才作决定。
而在实施这一决定时,他还要反复演习、训练。确有把握之后,才将该战术实际运用于战场。由于运筹准备,仔细周到,所以他的战术总是能按预想一丝不乱地得到运用,取得成功。
还有,信玄平常很温和,执行纪律却极其严格。例如:他规定违犯军法者,没收俸禄,处以死罪。据说他的这种严厉,形成高度统一的战斗力,也是武田军强大的原因所在。
总之,一旦有事,决不可任意孤行,轻举妄动。要深思熟虑,和大家充分协商研究,最后使大家齐心协力,行动一致,才能取得振奋人心的胜利。
正确无误的人才观
在认识和掌握人才方面,有哪些重要之点需要注意呢?
信玄曾说:"不论大人物,还是小人物,误解他人之事有七。"(《甲阳兵鉴注释要本》,甲斐丛书刊行会版)他举出七点容易误解他人本质的错误。在此,就其中三点,谈谈个人看法。
其一是,"常将行动迟缓者误为稳重者"。他是说有人经常把那些磨磨蹭蹭的人,错看成沉着稳健的人。他的话真是一针见血。
譬如有这种情况,其人在发生地震时也不慌不忙。有人便认为此人非常沉着冷静。其实他不过是动作笨拙,准备不及罢了。
沉着和愚缓大相径庭。希望大家在识别时,一定要留心别搞错。
信玄还这样说过:"不加思虑,而喋喋不休者,是谓信口开河,其言终日不止,却无一语有益于朋辈或主君;其所憎恨者,即使优秀武士,亦恶语骂之;对送贿讨好者,备加宠爱,对关系亲近者,虽为非作歹之徒,亦大加赞扬,其原因在于将思想浅薄者,误以为通情达理者。"
信玄把那种说话不加思索的人,称为"耍嘴皮者",他告戒人们绝不可把"耍嘴皮者"视为通情达理的人。
他指出:有人从早讲到晚,却不说一句对同伴或对主君有用的话。这些"耍嘴皮者",只要是他憎恨的人,即便是出色的武士,他也到处说其坏话,相反对送礼讨好自己的人却非常喜欢,如果和自己关系好,即便是坏人,也要加以表彰。
不论哪个时代都有这种人。越是这类人越是能说会道,也善于写文章。社会上的人受其巧言善辩的迷惑,往往认为他们是既有知识,又通晓社会情况的人,而加以信赖。然而他们多半是些缺乏节操、见利眼开,并且以我为中心的人。
像这类"耍嘴皮者",不论他多么聪明伶俐,能言善辩,也决不能信赖。这是信玄的告戒。
信玄还举出另一种容易误识人才的情况,即"尚有信心不坚定之徒,不惜扑风捉影,谎报情况,此乃十足的顽固不化者,然而却易将此类人误为自尊自信、不甘认输、勇武刚强之优秀武士。"
他是说有一种缺乏信念的人,常常讲一些自己根本不知道,胡编乱造的情况,其顽固程度令人吃惊。可是却往往有人把这类人误为信心强、不服输、英勇顽强的杰出武士。
真正有信心的人,知道心地善良、谦虚好学的作风是多么重要。这样的人当上领导者,一定大有前途,成长迅速。相反,没有谦虚态度,顽固地突出个人,固执己见,这种人必然碰壁。并且一遇到不顺,便会灰心丧气,一蹶不振。信玄说,真正的刚勇顽强,是要在锤炼武道的同时,钻研学问,培养才能。他自己注意实践,也劝别人照着作。
信玄所说的字字句句,可以说是在本质上深刻抓住人们思想的基础上,提出的看法。那么信玄的这一着眼点和深刻性究竟来自何处呢?
我觉得它来自作为将领应具有的"严肃认真"的态度。他手下拥有众多的将士。一旦用错人,布错阵,就会招致全军覆没,使领地内的百姓遭受无限痛苦。因此绝对不允许发生错误——我深深感到就是来自这种严肃态度和责任心。一个认真负责的人,会产生智慧,吸引人才。可以说领导者的资格,决定于有无责任心,而其责任心的大小、强弱,又决定着人格的伟大程度。
贤将以"五成"胜利为上
万物都处于变化之中,这就是人生。社会是变化的,而且连续变化。人心也变化,是瞬息间的变化。自然界也是从冬到春,又从春到夏,一刻不停地发生着变化。自己本身一开始就处于时时刻刻的变化中,从未停息过。
如何对待万事万物均处于变化中的这一现实呢?如何认识情况变化,并抓住胜利时机,采取有效的行动呢?这就需要运用"兵法"了。
信玄关于"胜负"的看法,确实旨深意远。
他论述了数条。其一是对每个胜负都要留有余地的思想。
关于两军会战时的胜败,信玄认为"十成中获六、七成胜者,乃十成之胜。"(《甲阳兵鉴》,矶见正义,服部治则校注,人物往来社版)。也即以十成为标准,取得六、七成的胜利就足够。尤其在大会战的场合,这点更为重要。他并且说:"其原因是,八成胜则危,而九成、十成之胜,则必将酿成我方遭受大败之条件。"(同前书)
他还经常说:战争的胜利以五成为"上",以七成为"中",以十成为"下"。为什么呢?因为五成胜利能鼓舞人进取,七成给人带来麻痹松懈,而十成胜利则会使人产生骄傲。
五成的话,就会想:"虽然输掉一半,但还胜了一半,下次一定加油!"产生一种努力奋进的精神。而如果获取十成胜利,必定产生骄傲之心。听说就是根据这些理由,信玄绝不轻易超越取胜六、七成这条线。(《定本名将言行录(上)》,冈谷繁实著,新人物往来社版)
他和上杉谦信进行的川中岛之战,是从天文二十二年(一五五二)到永禄七年(一五六七),历经12年,打了五个回合。其基本模式是面对进攻的谦信,信玄则采取"善战者不战,善战者不死"的策略,以坚固的防守为背景,步步向前推进。据说上杉谦信斗不过信玄,正是在这一点上。
我也认为他的上述看法旨深意远,其做法从进行现代经济战开始,适用于现代社会所有事物。
另外,据《甲阳兵鉴》记载,在谈到有关兵家胜败的体会时,他曾说:"四十岁以前要尽力取胜,而四十岁以后要设法不败。"
这句话也生动地表现出信玄不计较眼前得失,而着眼于大局的胸怀。就是说他把未来的最后胜利,作为首要问题加以考虑。他觉得只求取眼前胜利没有意义。现在虽很重要,但将来更为重要。为将来取胜,现在怎么办呢?在对这个问题的认识和思索中,存在着贤将和庸将、愚将的区别。
四十岁前奋力取胜,四十岁后设法不败——信玄的这条战训,也是源于把未来的胜利作为大目标的思想。以此为基础,千方百计下工夫,踏踏实实保持力量,与此同时,穷追不舍地进行战斗。只有把这种态度贯彻到底,才能有把握登上通向最后的、也是永远的胜利之路。
不论从哪个角度看,对胜负怀着"胜不骄,败不馁"的认识是极为重要的。信玄对眼前的胜负一向抱着超然态度。
他胸中深深怀着一个远大目标,这就是保卫甲斐国,让它永远繁荣发展。
例如:他和信浓国村上义清之战,打得很漂亮,连连取胜。武将们认为现在乘胜进攻,必定大获全胜,因而主张进一步穷追猛打。但是作为大将的信玄,却早早偃旗息鼓,率兵回国。武将们不理解信玄的深刻用意。回国后,他的老部下们以为一个月内连打两次胜仗,主将一定会感到心舒神畅。
然而信玄丝毫没有表现出高兴的样子,态度一如往常。
据说稍后,他再次和村上义清交锋。这次却打了败仗。此时,人们担心信玄回到甲府后会不高兴。可是恰恰相反,他仿佛早已忘掉打仗的事,举止悠然,表现出一种漠不关心的样子。并且举行了三天"能乐"会,慰劳将士。他年轻时代的这些珍闻轶事,也大有令人追怀玩味之处,它说明信玄在众多战国武将中是多么杰出的将领。
对于建立了江户幕府"独揽天下大权"的德川家康来说,信玄既是个伟大的竞争对手,又是个"军师"。
家康一生中唯一的一次失败,是为和信玄争夺霸权,于元龟三年(一五七二)十二月所进行的三方原战斗。兵力上也处于劣势的家康军,彻底输给制订了周密作战计划、以万无一失的姿态展开战斗的武田军。而且据说还有这样一个插曲:德川家康在败退中竟尿了裤子。可见家康那次是被打得落花流水了。
家康领教到信玄那远比传闻要厉害的战略策略,一定惊叹不已。后来,胜海舟甚至这样评价他的兵法:"有规律,有节制,同现在西洋式兵法完全一样。"(《冰川清话》,角川文库版)。可见他的战略战术是很合理的。
打那以后,家康把信玄的军事学变为自己的东西,取得战国时代的胜利,夺取了天下,并为长达二百六十五年的德川幕府统治打下了基础。
有时失败会成为通向下一次胜利的因素。反过来,胜利时又经常蕴育着失败的原因。家康在三方原战斗中败于信玄。
但他由此而学到信玄的兵法,并最终取得巨大胜利,成为掌握天下大权的人。这就是说,他善于把自己的惨败,转变为通向更大胜利的源泉。由此也能看出家康作为一个领导者的宽大度量。
有关培养接班人的告戒
可以说任何一个社会,其消长兴亡均取决于接班人。不,进而可以说先人之伟大与否,将由其后继如何来决定。
武田信玄病死于天正元年(一五七三),享年五十三岁。
继承其位的是四子胜赖。然而由信玄倡导的欲称霸天下的武田世家,不料就在四子胜赖这一代轻易地灭亡了。
由精明细致的信玄建立,被视为铜墙铁壁的武田世家,为何如此简单地灭亡了呢?这是个深刻的历史教训。关于武田世家的灭亡,可以举出很多原因。例如:
"晴信(信玄)临终嘱咐曰:……吾以国托付于你,甚感放心。汝(胜赖)若听吾之所言,吾复何忧?言毕而卒。然胜赖不从其言,竟使国亡。"(《定本名将言行录(上)》,冈本繁实著,新人物往来社版)
信玄临终,把一切托付给胜赖,并说只要你照我的话办,我就没有后顾之忧了。但当时接班的胜赖已二十七岁,或许由于对个人力量的盲目自信,也许因为急于求取功名,想打一场远胜其父的战争,以夸示天下,因而没有信守父亲的遗言。也不采纳家臣将士的忠谏。
信玄临终时嘱咐道:"吾死后三年,不发丧事。"还要他不进行那种无法取胜的战争。可是信玄之死,不久就传到周围邻国诸将的耳朵里。胜赖还违背其父的遗言,采取了先发制人的策略。
继承武田家的家长是胜赖,但是他和作为战国时代头等武将的极其伟大的父亲信玄相比,其结局暗然失色。
关于胜赖是否为"庸将",看法不一。有人说,他在迅速走向天下统一的时代洪流中,在遇到各种不幸和障碍的情况下,想奋力继承其伟大的父业,他具有这种能力。但是,当初的胜赖似乎没有充分地更为实际地认识到自己与父亲的"差距"。甲斐国的悲剧正是从这儿开始的。换言之,他常常以为在周围人的心目中,自己的形象和父亲一样。并且在尾张国织田信长的心目中情况也如此。
骄傲自大是非常可怕的。人们由于高傲和急躁而走向灭亡。胜赖以为自己作为主君所说的一切,部将们会言听计从,他对此深信不疑。他相信自己伟大,而又有"力量",却不知道社会是多么严酷。而且他对如何保卫和繁荣甲斐国也缺乏认真的思考。
而信玄对如何保卫甲斐国,其关键在何处等问题,经常进行深思熟虑。对战事也很慎重。诸如敌人在想什么,如何掌握和处理现实情况,怎样减轻百姓痛苦等问题,他一年到头都在冥思苦想,研究如何作战。胜赖完全不知道父亲的这种苦心,而急于追求功名,开始作战。这是他小看社会,轻视敌人的结果。他以自己高居继承人之位而傲视一切,却没有认识到自己是多么粗心大意。
对武田家族来说,还有一件不幸的事。即家臣中已无人向胜赖进行诤谏。那些面对错误和危险,敢于劝谏纠正的忠臣已不存在。人人瞅着主君脸色行事,采取敷衍一时,明哲保身,得过且过的态度。当然,这和对听不进忠言的胜赖失去信心也有关系。
而且,胜赖周围的年轻武士们也很软弱,缺乏从战国时代闯过来的那种经验和锻炼。即现在所谓的第二代的脆弱性。
信玄时代那种君臣一体,誓死战斗到底的高涨而热烈的传统精神已不复存在了。
信玄是战国时代杰出的武将之一。然而,他唯独没能摆脱对自己儿子的偏爱。我觉得从这里可以看到任何名将都难于避免人性的悲剧。不过信玄自身总算幸运,没看到这场大失败的结局就离开了人世。
人心背离是国家灭亡的原因
不掌握"潮流变化",便无法打胜仗。不了解"时代发展"也不能取得"胜利"。
造成武田世家没落的关键,在于那次历史上有名的"长篠之战"。
天正三年(一七七五)五月,胜赖率领的武田军正在开往京都途中。可是行军到三河国的长篠,与织田信长和德川家康的联军遭遇,吃了大败仗。当时,信长使用步枪进行巧妙的攻击,把依靠骑兵和长矛的武田军打得落花流水,一败涂地。这场战斗在历史上极为有名。这一仗可以说是织田军跟随"时代发展",而采取的新战术,击破了武田军那种置身于"潮流变化"之外,因循守旧于传统的旧战法。
有一个与长篠之战有关的值得注意的事实。即胜赖于五月披挂上阵,要求和对方决战。
提起旧历五月,那是农民一年之中最为繁忙、重要的季节。在这个时期搞你争我斗,他们是最忌讳、最怨恨的。信玄对群众的"生活"和"心情"总是给予深入细致的考虑关照,注意不使群众的负担超过可能的限度。而胜赖呢?潮流变化已很清楚,他却不顾农民利益,要求决战。其结果可想而知,对武田军的不满增强,民"心"背离。
武田胜赖在即将进行长篠之战时,于宝饭郡(今之爱知县宝饭郡)附近,打开了丰川水渠的堤坝,把水放入平原。其目的似乎是要攻打奔向长篠的德川军后方。然而大量河水流入田亩,使农民蒙受极大的水灾。同时,据说那河水对东三河的田地来说却非常宝贵,因而那年遭到了旱灾。
再怎么说作战需要,像他这样甚至把农民的生活基础都破坏掉的行为,据说还找不到第二例。当时农民们该是多么的悲痛和愤怒啊!
总之,胜赖不了解民"心"。这在那些不经磨难而登上高位的所谓"有权势者"来说,是常有的现象。但是也正因为如此,才无法取得最终的"胜利"和"繁荣"。
相反,了解人之"心",通达人情之机微,才是"为将者"应当具备的条件。不了解民心,不能算是真正的领导者。
而且,在长篠之战中,可以说最致命的一点是内部不团结。武田军的强大,归根到底是来自信玄这个人物的伟大和力量。失去信玄后,由年轻的胜赖来补缺代替,这对他来说实在是个过重的担子。而更糟糕的是胜赖急于要攻下长篠城,以显示自己的本领。据说那些信玄时代留下的武将们,见到织田与德川联军的兵力和阵形,坚决主张避免决战。但求胜心切的胜赖却顽固地坚持己见。他拼命想以战争的胜利来平息内部的混乱,然而实在可悲,他的意愿适得其反。很多武将丧命,上下的情谊一下遭到破坏。
可以说信玄始终不渝地爱护将士,保卫国家,进而保护群众。为此,应该撤退时,就会真正拿出勇气撤退。他最终给自己的国家带来伟大的繁荣。与此相反,胜赖却迎来悲惨的灭亡。
事情就是这样,国家或团体由于一个领导者的优与劣,或者繁荣,或者灭亡。肩负这个重任的是领导者。
在错误的领导者领导下的群众是最为不幸的。
曾经在军部权力者那种愚蠢无知的指挥下,尝尽辛酸,并变成牺牲品的日本人的痛苦经历,也是这种例证。绝不能再重复悲惨的过去了。
在长篠遭受惨败之后,胜赖仍不改其"骄傲"和"急躁"的秉性。其结果是人心涣散,家臣背离。
天正十年(一五八二)一月,胜赖的部下木曾义昌私通信长,在内部造反。义昌是胜赖的妹夫,因此是亲戚的反叛。
义昌叛变时,据说胜赖还说:"义昌怎么可能……。"不相信真有此事。他竟如此不了解各部下的思想动态。对义昌采取对策为时已晚,因而扩大了内部的裂痕。
信长已得知胜赖非常凶恶,群众正在其暴政之下呻吟,离他而去者接连出现。许多人已敏感地意识到信长正在走向兴盛,武田正走向衰败,因而不只是背叛,由于对胜赖失去信赖,更加速了曾经驰名天下、坚强牢固的武田军走向灭亡。
从义昌反叛开始,武田家族一蹶不振,迅速灭亡。
无论怎么说,领导者一旦失去人心,就绝不可能再得到兴亡发展。这是超越时代的方程式,不管对何处的组织团体来说,没有比这条规律更为可怕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