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卷 09 人偶少女之恋 ~洛丝视角~

贝尔塔沉默了一拍之后,深深叹了口气。

「……说来听听」

她似乎已经察觉到我想说什么了。

我的心中萌生歉意。但是,现在已经不可能回头了。

「贝尔塔,你立马离开这里,去追主人他们。我和你都不在,战力大减,受到袭击会很危险」

「这个计划不就是明知这份危险才确定的吗……不是吗。再说,我应该是为了让尽可能设置好陷阱的你逃离这里才留下来的吧」

「没必要。你不用在意我,快去追各位。你的嗅觉很灵敏,能够在不被发觉的距离悄悄跟在后面的吧。如果有敌人来攻击了再出手」

「也就是要别让你的同伴发觉吗。果然,是要这样吗」

双头狼的眼睛浮现出哀伤。

「要一个人留下来,挡下敌人吗」

「是的」

我点头。这正是我隐瞒下来的真正的作战。

「抱歉,搞得好像在骗你们一样」

「……说陷阱都是假的吗」

「是的。哪有那么好的东西能用。但是,现在的情况没有人留下来断后已经不可能了」

这样下去会被追上。

敌人的目的,是主人的性命。一旦追上,肯定会毫不留情。

那样不行。

必须要有人阻止他们。

「这我理解。但有必要让你留下吗?」

「我是最合适留下的」

我立马回答了贝尔塔的问题。我做出这个决定是充分考虑过这一点的。

「治疗当然要数莉莉姐,眷族里最强的葛贝拉不可能离开主人身边。反过来说,菖蒲的能力拖不了时间。紫兰和莎露比娅、艾莎莉娜都被主人影响无法行动。萝比维娅不仅受伤,精神上也是走投无路了。怕是战斗不了」

我流利地回答道。

「再说,这是我的职责。我身为盾。自从树海相遇的那天起,我就是为了防住灾厄降于主人身上而存在的。为此,我就是粉身碎骨在所不惜。所以,现在只不过是到了那个时候而已」

说话间不带迷惘。

「而且,由我来是损失最少的。莉莉姐是成长显著的独有·怪物。传说的白色蜘蛛葛贝拉以及传颂至今的莎露比娅是力量强大的高级·怪物,萝比维娅是勇者的孩子。幼小的眷属菖蒲、以及扎根在主人身上的艾莎莉娜潜在能力不可估量」

若是她们死去损失难以估量,而且她们今后还有着职责。

我就不一样。

「一方面,我不过是个稀有·怪物。和其他人不一样」

虽然稀少,但不唯一。

并非高等的存在,也并不特殊。

极端点说,只要再回去一次树海深处,花上足够的时间和劳力还是能找到和我一样的魔法木偶。

「更重要的是,现在主人自己也变强了。再不久,就会超过我。我这面盾牌就没必要了。这份最后的工作,也来得差不多正是时候」

「……我不觉得你的同伴会这么想」

「是啊。我知道。所以,这说到底不过是我的生存信条」

在树海深处的时候,我对主人也说过。

——我是为了保护主人而存在的。为此,哪怕粉身碎骨在所不惜。

这就是我诞生的意义。那么,我不过是理所当然地做了我理所当然的事。

而且……最后,我还收下了意外的报酬。

回想起来自己都忍俊不禁。

啊啊,是啊。

我终于让主人抱住了。

虽说知道这种情况下这么想很不检点,但内心是骗不了的。

好高兴。

好幸福。

想必,狭隘车内的那一段时光,就是我的人生终点。

我不由得这么觉得。所以,我决定了。

「请快走吧,贝尔塔」

我要在这里,迎击敌人。

只要能够造成巨大伤亡,就能暂缓敌人的行动。我搏命发动特攻,说不定就能争取到一天的时间逼他们重整部队。

让贝尔塔一起留在这里,虽说是为了能让我留下,但更多是因为她不是主人的眷属。

若是要说服姐姐大人她们估计要费一番功夫,但是贝尔塔不同。她没有理由阻止我。我是这么想的。

所以,我感到很意外。

「……你真的觉得,这样好吗?」

「诶?」

因为贝尔塔发问了。

「我问你这样真的可以吗?」

她走近一步。腰上的触手摇晃着。

「你就没什么留恋吗?」

说的一字一句,都透露着她的激情。

刚才我说的话,似乎触及了贝尔塔内心的纤细部分。

她像是在生气,像是焦躁,又像是无奈。

这强烈的感情催促着我给出答案。

「贝尔塔……」

我有些困惑。

以身作盾,保护主人。

这对我而言是理所当然的,所以从未考虑过其中的是非。

当然,就算考虑过,答案也不会变。

我,是主人的盾。这就是我自身的存在意义。

所以,这样就好。我正要回答。

「——」

但却,说不出话。

这我没想到。

哪怕皲裂了也能活动的人偶身体,好似被绑住了一样。

有东西从内侧扎根我的全身,危及我的心灵。

理解这个感情的名字叫做恐怖,花去了我数秒的时间。

我真没想到。但是,事实就是事实。

我的确感觉到了恐怖。

察觉到这件事的我手脚开始颤抖。

我接下来会被破坏。一如以往的觉悟,作为主人的盾被击碎。

这让我觉得恐怖。恐怖到难以自持。

为什么这时候。

我觉得自己粉身碎骨也无所谓,这份觉悟是假的吗。

死到临头,我居然开始怕了吗。

……不对,不是的。

不是的。这不一样。

刚才,贝尔塔问我。

这样真的好吗。

真的可以吗。

以及,没有留恋吗。

当然,我觉得这样就好。这样可以了。

但是,是啊。

留恋。

留恋让我的内心如此焦躁。

我强烈地感觉到,我还没有实现自己的愿望。

某种意义上,这或许是当然的。

以前,我和葛贝拉之间有过对话。

——汝,是为得主上拥抱方才装饰自身的吧?

——如今汝仍旧不希望更进一步?

这个问题,我回答了。

——不。我的心里,的确如葛贝拉所说,想要更进一步。

那个时候我已经察觉到自己想要『更进一步』的心情。

可是,我还不明白那是什么。

我认为首先让主人抱住我,然后我就能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了吧。

然后,这个愿望刚才实现了。

那么,『更进一步』是理所当然的。

——那么,洛丝阁下,汝真当不希望与主上互拥,接吻,得到主上的爱抚、宠幸吗?

那个时候葛贝拉的问题,让我僵住了。

她问的这都什么问题。

但是,现在我能懂了。死到临头了,我明白过来了。

……啊啊,是啊。

没错。

我,想和主人抱在一起。

想要亲吻。

想要得到主上的爱抚。

想要得到宠幸。

早在很久之前,我就已经爱上主人了吧。

只是我太过迟钝一直没想到,至今的一切都是因为我想要主人的爱啊。

「……啊。是呢。我还,不想死」

我终于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到这时候我才注意到。我,爱着我的主人……但是,现在这样,我连这份心意都说不出口就要结束生命了。这让我很不舍」

终于知道了。我想要告白这份心意。我很想,很想这么做。

我不想就这么在这里结束。

这是仅仅身为人偶的我,第一次发自内心的愿望。

但是……啊啊。所以更应该去了啊。

「你还是要去?」

「是的」

我笑着回答了贝尔塔的问题。

「因为爱着主人,所以我不想在这里就这么结束。但是,也同样地,想要保护我爱的主人」

感情与心,为什么会这么复杂奇妙呢。结果我的决心更加坚定了。

所以没有迷惘没有迟疑。

「再见了,主人」

我心念着远去的爱人,静静地按住胸口。手上传来的挂坠触感,是如此的惹人怜爱,也同时给了我面对绝望的勇气。

「纵使灰飞烟灭,您也是我心中的唯一」

这并不仅仅是出于忠义。为了这份恋心,我奔赴死境。

「请保重」

一心怀着这份心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