负责急救的主治医王建出来向女孩的爸爸交代说明当时的情形,以及医护团队的救治经过。
女孩的爸爸听得不清不楚,大部分的医疗名词他也不懂,虽然忍着悲戚和愤怒不发一言,但眼睛里的警惕和怀疑一份都没有减少。
“她本来坐在我身边好好的,一直在玩手机。这个医生给你女儿打了一针什么药,然后她就不行了。”
不知何时,告知女孩父亲,他女儿下落的看诊患者也来到抢救室门口。女孩从晕倒到被抢救,每一个画面,这个患者都参与其中并亲眼所见,她好打不平地给女孩爸爸讲解她眼中看到的事情经过。
“你们给欢欢用了什么药?”听了其他人的陈述后,女孩的父亲怒不可言,眼里差一点喷出了火。
“我们给病人注射的是治疗全身抽搐的标准药物,是一种镇定剂,所以才会向这位女士所说的病人陷入昏迷。”王建解释着。
怕患者家属不了解,王建又补充道:“对于全身抽搐的患者,注射镇定剂是必要的紧急治疗措施,否者抽搐无法缓解,对病人的伤害可能会更大。也绝对不会比现在的情况更好。”
“所以欢欢会成这样,就是因为你们打个这支药?”
女孩的父亲根本听不进去王建的解释,质问的声音越来越大,在抢救室给女孩急救的医生们每一字句都听得一清二楚。
“注射镇静剂后可能出现短暂的呼吸抑制,我们也很快给您的女儿插管维持呼吸,治疗的过程没有一点耽误延迟。至于患者突然出现恶性心律不齐与低血压,目前判断是她本身的心脏疾病导致。”
“我不相信,你们就是为了推卸责任。我和欢欢来的时候,她还好好的。到了你们这,人就突然不行了,就是你们用错了药,欢欢会变成这样都是你们这些医生害的!”
抢救室外患者家属和王建大声嚷嚷起来,急救室里所有人都不敢停止急救动作,尽管心肺复苏已经进行了超过半个小时,病人依然没有一点反应。
医学上讲,急救三十分钟无效,已经可以判断病人死亡。
帮忙抢救的医生只有汤茜依旧坚持再给女孩做心肺复苏,尽管她手已经开始抽筋,身边的医生都劝她停下来,可心里的愧疚,让汤茜还奢望着会有奇迹出现。
作为第一接诊医生,汤茜觉得自己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如果她能先帮女孩做身体检查,也许她就不会出事。
女孩的淡定和充足的精神头,让汤茜断定她没什么大事。
经验主义麻痹了她,也害死了女孩。汤茜无法原谅自己,因为她的大意,一个花一样年纪的女孩,就这样香消玉殒。
“汤茜停手吧!孩子已经不在了。”
汤茜被季海拉住手腕,强制制止了她继续心肺复苏。
汤茜看着小女孩苍白的面容,,心口停止了起伏,眼睛微微睁开,就这样离开好像并不甘心。
这个世界她还没来得及好好感受,又怎么会甘心呢?
突然汤茜感到视线一片模糊,眼泪顺着眼角不受控制地流淌了下来。她当了这么多年急诊医生,生生死死的场面几乎每天都再上演,本以为已经练成了铜墙铁壁的内心,见得多了麻木了,就不会为患者的死而流眼泪了。
汤茜由默默流泪变成了泣不成声,身边的同事都感到奇怪,这个和汤茜无缘无故的小姑娘,不过就是一个普通的病人,怎么会让她的情绪起伏之大?
只有汤茜自己明白,这眼泪并非伤心,而是为自己身为医生而无能的愧疚。
怕自己的情绪继续失控,汤茜捂着嘴先行离开了抢救室。
女孩的父亲还在和王建纠缠,找女孩突然晕倒缘由,他还不知道自己的女儿已经不在了。
“医生在说谎,我明明看见护士给你女儿打了两支针剂,他们骗了你只打了一针。”
还是那位好心的隔壁患者,给女孩的父亲讲她看见的事实。
她的好心帮忙起不到任何解决矛盾的作用,只能频频给女孩父亲拱火,推波助澜让事情越闹越大。
“你们最好给我老实交代清楚!”女孩的父亲越听越气愤,怒目着王建医生,说话也越来越不客气。
“我没骗你的!”好心患者继续说:“我和你女儿聊了几句的,她说她已经在诊室里等待检查了,后来又来了一个病人,医生让她先出来等着,没人管她了。过了很久,这个医生才过来帮她打个两支药,接着你女儿就倒下了。我从头到尾都看见了。我可以为你作证的。”
王建还在尽力给患者解释着:“两支药,第一支是镇定剂,第二支是生理盐水。生理盐水是为了稀释药物浓度,也防止血液凝固造成注射接头堵塞的。”
女孩的父亲目前根本听不进去王建的任何解释,拉着他讨要一个说法:“为什么要把我女儿赶出诊室?为什么不先给她看病?”
王建被纠缠的没有办法,患者家属现在任何道理都听不进去,索性任由女孩的父亲推推搡搡,什么也不说了。
“我是女孩的第一接诊医生,对不起,是我的疏忽!”
汤茜不忍心让王建继续替他背黑锅,抹了抹脸上的泪水,主动站出来承担责任。
众人被汤茜的声音镇住,一时间居然都停止了争吵,周围安静了片刻。
女孩的父亲缓过神后,突然哭了起来,悲戚地望着汤茜问:“为什么不先医治我的女儿?为什么要把她赶出去等死?”
面对患者家属的责问,汤茜张张嘴,却一句解释的话都说不出来。
还给自己辩解什么?千错万错,都是自己的责任啊!
“急诊的患者,按紧急程度来依次看诊,你的女儿来时并无明显危重情况。我们的医生先救治严重的患者,这样的做法并没有过失。”
听到风声赶来的科主任罗新,抢先解答了家属质问汤茜的问题。
“我不相信,你们这些都是推托之词,你们说什么就是什么。”女孩的父亲还是重复着这句话,完全听不进去任何人的解释。
“其实是我……”
“医生无法预知未来会发生什么,只能按当时的情况,判断轻重缓急来接诊病人。”
汤茜刚想说话,却被罗新把她接下来要说的话抢了过去,并被狠狠地瞪了她一眼,示意她闭嘴。
“我要起诉你们,是你们的失职,我一定要给女儿一个公道!”
这是女孩的父亲留在医院的最后一句话,随后他办理了离院的手续,不再多说什么,悲痛欲绝地离开了医院。
女孩的父亲刚一离开,汤茜就被罗新叫到主任办公室训话。
“你长没长脑子?怎么能当着患者家属的面乱说话呢?什么叫你的疏忽?疏忽这个词能是可以乱用的吗?”罗新见到汤茜进来,就开始劈头盖脸地教育起她来。
汤茜还没从女孩去世的沉痛中缓过来,面对罗新的责问,只是默默地低着头,不说一句话。
罗新絮絮叨叨地又说了一些话,主题还是以医院的利益为首要问题,见汤茜还是神情恍惚,不发表自己的态度,生气地用力拍了一下桌子,问:“你哑巴了?”
汤茜被这一声巨响,总算是把“魂”拉了回来,她眼眶泛红,强忍着泪水,说:“我接诊时,那个女孩还好好的,如果我留心一下,先给她检查一下,也许悲剧就不会发生,她现在可以和爸爸一起离开医院。”
罗新叹了口气,他理解汤茜救不了病人的沮丧,年轻时他又何尝不是对病人一腔热血,希望每一个人都能健健康康地离开医院。可毕竟不是什么事都能如愿。
汤茜现在什么责任都往自己身上揽的态度,罗新一定要把她这种想法扼杀在摇篮里,要以医院的利益为先。
汤茜自己一个人犯错可以,可现在的状况,这件事涉及到整个医院医生的专业技术和职业道德,顾及到医院的名声,这个黑锅他绝对不能让汤茜背下来。
“汤茜,你想想,你接诊时,小姑娘是不是还好好的,什么问题也没有?”罗新试图开导汤茜,让她把身上的担子放下。
“我明明可以让小陈先给她做检查的,可是我却让她去外面等,耽误了最佳时机。”汤茜越想越愧疚,怎么思考都是她的问题,是她的麻痹害死了别人。
见汤茜顽固不化,罗新终于忍不住脾气,再次拍响了桌子,大声地对汤茜喊叫:“你的脑袋锈掉了是不是?怎么听不见去话呢?总之你愿意愧疚是你个人的事。患者家属如果真的走了法律程序,上个法庭,你一个字都不能乱说,我们接待看诊病人的程序没问题,治疗的手段也没问题。听到了吗?”
“可是……”
“别可是,汤茜,你如果还想留在医院,还想当医生,就按照我说的话去做。”
汤茜被罗新暴怒的喊声赶出了办公室后,站在他的办公室门口很久缓不过神儿来。汤茜望着身上的白大褂,仿佛站在的人生的岔路口,她真的要为了继续当医生,而埋没良心说谎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