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海和汤母对视了一会儿,他先败下阵来,收走目光,点了一下头算是打招呼。
汤母也收起目光,神色紧张地回头看了一样汤茜,急冲冲地拉着她往外走。
从办公室出来向医院大门口走的一段路,汤母一句话不说,低着头步履蹒跚,也不知在想着什么。
走到医院门口要和汤茜分别时,她突然问了一句:“茜茜,那个男医生是刚调过来的新同事吗?”
“是啊,新调来的副主任。”
“叫什么啊?”
“季海”
“你们说过话吗?”
“当然了,一个科的同事,低头不见抬头见,想避开都不行。”
汤茜观察了一下,发现汤母神色不太自然,就追问了一句:“妈,你好像认识季医生?”
“我不……不认识。”汤母不敢对视汤茜的眼睛,慌张地左顾右盼,任谁都看得出来她心里有事。
像是怕汤茜再追问什么,汤母匆忙地先离开了。
汤茜目送着母亲的背影,心里产生了一团团疑云,汤母一向脸上藏不住事,这样的表现,一定是有事瞒着她。
回去的途中,汤茜一直在胡思乱想。刚回办公室,就被于洋告知,怀孕的腹膜炎患者正在找她。
忙起病人来,刚刚疑惑的事,瞬间就被汤茜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经历简单的止痛处理,患者的腹痛症状有了缓解,她靠在床头等待着主治医汤茜的到来。
“医生,我不想手术,给我开点药让我回家吧!”
患者见到汤茜后的第一句话竟然也是要求不治疗回家。汤茜皱了皱眉头,还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家属怠慢,连患者本人也拿自己的身体不当回事。
“你的腹痛不是一般的问题,随时会有危险的。”
汤茜又给患者本人解释了一下她目前的情况,希望她能够对自己的问题重视起来。
患者低着头犹豫了一会儿,才吞吞吐吐地说:“医生,我备孕了几年了,才有了这个孩子,我不想放弃他(她)。”
生育对于女人是一件大事,尤其是迫切渴望孩子女人。付出生命的代价也要生个孩子的事例,已经不是一件两件的独立事件了。
汤茜理解准妈妈们的感受,可在行为上她却完全不赞同。
母爱伟大,但不是这么来体现的。
牺牲自己来保全孩子。这个刚出生的孩子,意味着一出生就要失去最为最要的妈妈陪伴,这个遗憾是任何人和事都无法弥补的。
自己可以感动自己,得到了所谓的圆满,可对于一个新生命来讲,他们的人生却因为少了亲生母亲,永远无法圆满了。
更何况患者的情况和那些舍命也要生孩子的孕妇们还不一样,肠穿孔不手术,孩子是绝对保不住的。
汤茜不厌其烦地再次给患者科普,患者也不知清楚是否听懂,支吾了半天,才缓缓地挤出了一句:“那我听我老公的。”
汤茜无奈地叹了口气,知道自己说了再多也是徒然。这都什么年代了,没想到还会有如此蠢钝的女人,把自己的命运交到别人手里。
一想到女人的婆家人对她的冷漠,汤茜哀其不幸也怒其不争,连自己都不爱的人,别指望别人会怜惜你。
第二天患者的家属来医院,知道了保住胚胎无望后,也算同意了检查与手术。
好不容易得到了患者家属同意,汤茜立即安排了各项检查。果然在ct时发现了病人肠道穿孔的证据,刻不容缓,必须立即手术。
由于胚胎尚未成熟,在这个发育的关键时刻动手术,可能受腹内感染,ct检查的辐射剂量,手术麻醉的药物,甚至后续治疗的大量抗生素等多种因素。患者和家属商量后,决定放弃牺牲掉胎儿。
手术相当顺利,患者年轻,身体底子好,术后第三天就可以下床走路和进流食了。
每次去查房,汤茜都发现患者的丈夫都来去匆忙,理由无非是店里离不开人,病人住院的饮食起居基本上都由病人自己打理。
周六日的时候会有两个小姑娘来看病人,她们亲亲切切地喊着“妈妈,妈妈。”汤茜没料到患者这么年轻,已经是两个女孩的妈妈。
一日患者自己出来上卫生间,和汤茜正好遇见,两人在洗手台闲聊了几句,汤茜问患者:“那两个小女孩是你的女儿吗?”
“是啊!她们都很乖很听话。”
提到自己的孩子,患者难得露出笑容,没几秒钟情绪又低落了下去,说:“要是再有个弟弟就好了。”
重男轻女?
汤茜蹙眉,原来患者并非想要一个孩子而迟疑不愿意检查和手术,而是希望再生一个男孩子。
汤茜微笑着劝慰患者:“其实生女孩子不是更好嘛,妈妈的贴心小棉袄。”
患者冲着镜子看了汤茜一眼,苦笑一下说:“女孩子都是赔钱货,哪里好啊!”
患者说完这句话就自己先离开了。汤茜站在镜子前,回味着刚刚患者的那句话,百般不解,她自己就身为女人,何苦又妄自菲薄,沦落为别人家的“生育人”?
几天后,患者出院。出院当天,病人的丈夫帮她办理出院手续。汤茜照例交代家属后续的治疗追踪及居家护理的注意事项。
病人的丈夫不耐烦地左看右看,终于等到了汤茜说完,突然问了一句:“大夫,你觉得她以后还能生吗?”
汤茜被这一句话镇住,没出声,歪着头疑虑地看着患者丈夫。
以为是汤茜没听懂,患者丈夫又补充说:“我的意思是,她开了这么大的刀,再加上又拿掉了孩子,对她将来的生育能力有没有影响呢?”
“理论上没有,但保险起见,还是去妇产科门诊追踪检查好点。”
说了半天竟没有一句关心病人的身体恢复情况,汤茜虽然生气,但还是耐着性子回答家属医疗相关的问题。
家属点点头,嘟囔了一句:“要是以后不能生了,就麻烦了。”
家属临走前,虽然是他们家的家务事,汤茜还是忍不住说了他几句:“我觉得你有点过分了,从急诊一开始一直到出院,你都在意孩子和生育。她怎么说也是你的妻子,你就不能关心一下她?更何况你们已经有两个女孩了,即便是你的妻子不能再生育了,对你们家庭我觉得也不会有很大的影响吧?”
“这些年,她们家榨干了我多少血汗钱,我想要一个男孩不是应该的吗?”
莫名其妙地被汤茜说了一顿,患者的丈夫语气有点激动,但也并非对汤茜的言语所激怒,而是对妻子和她的娘家人的诸多不满。
“当初结婚时,她的父母就要了好大一笔钱,都留给老家的弟弟盖房子。结婚以后,店里的事她也不怎么帮忙,三天两头地给娘家人要钱。今天她爸腿伤了需要钱,明天她弟弟做生意需要钱,我就是个冤大头,他们家的提款机。”
患者的丈夫语气突然从愤怒转到感慨,甚至还有点落寞:“我家三代单传,父母对我们没别的要求,就希望能有个男孩,继承香火。我付出了那么多的钱,让她生个孩子过分吗?”
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听完患者丈夫的讲述,汤茜的心情有点复杂,说到底都是重男轻女的老观念,左右了一些家庭的思想。
汤茜不明白这样一对儿根本算不上有感情的夫妻为什么要选择结婚?一个为了香火,对妻子的身体状况漠不关心。一个为了给自己和娘家人找一个长期“饭票”,忍辱负重,承受各种委屈。
患者的手术虽然很成功,但家庭的矛盾并不会随着病灶一同消除。
几日的连续加班,加上一些想不通的问题,汤茜的心情不佳。
凌晨一点多,急诊没什么患者,又不是当值日,汤茜离开医院,预备回家好好睡一觉。
与往常半夜回家一样,家里漆黑一片,父母早就睡下了。
汤茜习惯性地点亮了客厅的灯,却在回头的瞬间,吓了一大跳,汤母正关着灯,自己一个人坐在沙发上,眼睛直直地向她这边望过来。
汤茜拍了拍被吓得乱跳的心脏,问:“妈,你怎么还没睡呢?”
“你几天没回家了?医院那么忙吗?”汤母一脸不高兴地指责汤茜。
汤茜暗中观察了一下汤母的脸色,看状态她真是生了很大的气。
一连几天住在医院是常有的事,这又不是第一次,汤茜不明白这一次汤母为什么会这么介意。
自己忽视家人没理再先,汤茜讨好地靠到汤母身边,小猫似的蹭了蹭妈妈的肩膀,撒娇地说:“医院患者太多,我走不开嘛!”
“患者患者,你眼里是不是就有你的病人了?”
汤母一点不领情,对汤茜依旧没有好脸色。
汤母的状态不太对劲儿,汤茜开始往不好的方向瞎想,她摸了摸汤母的额头,焦急追问:“妈,你和我爸这几天身体没事吧?”
“我们没事!”
得知父母身体状况良好,汤茜心里悬着的石头总算放了下来。可还没轻松一会儿,汤母的一句话又将这块石头重新提了起来。
“医院的工作不适合你,你别干了!”
“让我辞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