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城缟素。
当李彬回到应天府,看到这一幕的时候,整个人都呆住了。
他知道,自己还是晚了一步。
想到整个吴王一脉因为自己而错失了良机,李彬不由得暗自懊恼,而与他完全相反的是,柳升则是满面惊喜。
此前他就一直在想怎么样才能瞒得住这个消息,但此次北征可以说完全都是吴王一脉一手推动的,所以才会有李彬和徐亨这样的将领加入,并且身居要职。
一个是三千营的统帅,一个是五军营的统帅。
明军三大营占其二,这两个人代表了什么样的角色以及有多重的分量,不言而喻。
所以,柳升思前想后也没有想到任何一个能够绕开李彬和徐亨二人,而且不管是当时还是事后都不能被二人发现,并且将消息顺利传递到皇太后张氏手中的办法。
甚至,柳升一度做好了死守顺天府的打算。
因为在他看来,在李彬和徐亨的牵制之下,皇帝一脉最终的,也是唯一的机会,可能就是顺天府和应天府的距离很远,可以借着这个优势打个信息差。
但是,作为忠实的吴王拥趸,再加上光是这两人就统管了明军三大营其二,而且其中一个还是人数最多的五军营……
柳升觉得很不乐观,在他的预想中,顺天府都是有可能陷落的,所以才做好了死守的准备。
但现在看来,一切都不用担心了,皇帝一脉现如今唯一能够稳住人心的那个人,皇太后张氏,她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
进入顺天城,看着文武百官都身着麻衣,迎接战死沙场的皇帝回家,柳升长长的松了一口气。
而相对的,李彬和徐亨则是面色阴沉,直到当他们看到了同样身着麻衣的陈循等人时才有所缓解。
在他们看来,陈循这种朱瞻壑心腹和胡濙这种同样是朱瞻壑布下的棋子都已经做好了准备,吴王一脉也应该做好了准备才是。
就算是没有做好万全的准备,但最少也得有个心理准备吧?
然而,殊不知,无论是柳升还是李彬、徐亨,他们都是在杞人忧天。
眼前的这一幕场景,不过就是统治阶层的一个交易,只不过相较于普通人来说,这个交易的筹码显得有些惊世骇俗了。
但是,这也同样诠释了权力二字的无情。
权力二字,无情到了连皇帝也可能会沦为交易的筹码,无情到了李彬、徐亨这种从汉王拥趸到吴王拥趸,从未有过二心的人都会被蒙在鼓里。
同样,也无情到了连亲情都会被弃之不顾。
看着宫中的人有条不紊地将那略显寒酸的梓宫接走,李彬和徐亨下意识地转头看向了徐亨。
朱瞻壑不在,朱高煦也不在,陈循被认为是最能够代表朱瞻壑的人。
然而,陈循只是回了他们一个安定的眼神,然后就跟着皇太后张氏离开了。
……
很快,快到了超出人们的预计。
朝廷就好像是早有准备一样,安置朱瞻基的梓宫、整理朝纲,甚至不过短短七天,宫中就开始祭祀社稷坛和太庙,同时由之前的皇后、如今的皇太后孙若微抱着还不能走路的朱祁镇去皇陵祭祀。
这,就代表着新皇登基了。
一个话都说不明白的孩子,就这么成了大明的皇帝,他的母亲成了皇太后,祖母成了大明首个太皇太后。
一切,都是那么的有条不紊,甚至可以说是平静到了让人觉得不可思议的地步。
然而,对这个问题感到疑惑的人,无一不是没有资格进入权利中心的人。
而那些整日在权利的最中心摸爬滚打的人就没有这样的疑问。
因为,他们很清楚这件事到底是怎么个来龙去脉,甚至未来几年的景况他们都一清二楚。
……
皇宫,养心殿。
如今已经是太皇太后的张氏坐在最高的那个位置上,在她的旁边,已经是皇太后的孙若微抱着大明有史以来以最小的年纪登基的皇帝。
这也就是在养心殿了,是张氏自洪熙皇帝驾崩之后的居所,若是在清宁宫甚至是乾清宫,哪怕她是太皇太后,同样没资格坐在最高的位置上。
因为在那两座宫殿中,最高的位置都有着与众不同的象征。
但是在这养心殿中,张氏才是最高的话事人。
“那,臣等就先行告退了。”
陈循带着胡濙等人一同躬身,给张氏,同时也是给孙若微和朱祁镇行礼。
就是在这养心殿中,刚刚确立了大明未来短则十年,长则更久的决定。
皇帝驾崩,新帝初登基,但却没有上朝理政的能力,而且主少国疑,人心不定,这时候就需要有人来稳定大局。
通常来说,在这种情况下都是由皇太后垂帘听政,毕竟历史上也不是没有过,而历史上也是这样的。
在历史上朱瞻基刚刚驾崩的那段时间内,正是张氏垂帘听政,同时任用内阁三杨和礼部尚书胡濙、英国公张辅等五位大臣辅政,给朱祁镇创造了一个吏治相对清明的正统前期。
但是,那是历史上。
历史上这个时候早就没有朱瞻壑了,朱瞻基也没有死得这么早,朝中的局势更是没有这么复杂。
现在,就算是张氏想,就算是他有着充足的理由,她也做不到垂帘听政。
原因有二。
第一,大明严禁后宫干政。
从立国之初的马皇后到刚刚才升级成为皇太后的孙若微,后宫不得干政这个规矩从未破过,最起码在表面上是没有破过的。
就算是主少国疑,就算是朱祁镇如今做不到处理朝政,她也不可能垂帘听政。
第二,先皇宣德皇帝在驾崩之前留下遗诏,有内阁首辅陈循为主、六部尚书为辅,辅佐幼主治国安邦。
这封遗诏是李彬带回来的,不是因为朱瞻基亲手将其交给了李彬并且让他带回来,而是因为李彬“晓之以情,动之以理”,最后“说服”了众人将此遗诏交由他保管,并且带回顺天府,交给朝廷。
柳升曾经不止一次地想过怎么样才能把这封遗诏从李彬手里抢走,为此他想过不知道多少种办法,但结果都是一样的。
做不到。
原因很简单,不管是用什么办法,首先李彬和徐亨就是不可能同意,但如果是用阴的或者是用强的,那最终的后果他承担不了。
为什么?因为吴王一脉会掀桌子的。
所以说,人生在世,想要有自主选择的权利,最重要的就是你得有掀桌子的能力。
如果没有,那你仍旧会处处受制于人。
不管怎么说,虽然是遇到了皇帝驾崩这种事情,但大明还是稳定下来了,形成了以陈循为首的内阁以及六部共同辅佐幼主治理朝野的局面,一切的一切都在人们的意料之外,但却又好像是在情理之中。
说是在意料之外,是因为人们觉得事情不应该这么发展。
说是在情理之中,是因为这件事情好像也只能这么发展。
但总体来说,朝廷是稳定的,只不过民间的百姓有些不同的说法。
原因,其实还是因为新帝。
正统,这个年号放在历史上其实是没什么的,因为如果是照历史上的来看,朱祁镇虽然是幼年登基,但也算是名正言顺,是顺位继承的。
但是在如今,朱祁镇的登基就有说法了。
寻常百姓并不知道皇帝御驾亲征并且战死沙场一事不过是皇帝一脉和吴王一脉的一场交易,所以在他们看来,这次的皇帝驾崩其实是吴王一脉的一个机会。
一个绝顶好的机会。
然而,吴王一脉却不为所动,朱高煦就呆在那个旧都应天,没有任何动作。
在这样的情况下,要说吴王一脉没有争位的心思,那是没有人会信的,所以人们都觉得吴王一脉是准备好了别的后手。
但是,就在这个时候,新帝登基以及新帝年号的昭告天下,让所有人都……
忍俊不禁。
一个一岁多点儿的皇帝,两个妇道人家,这样的组合能不能压制住如日中天的吴王一脉?
显然是不能的,就算那两个妇道人家一个是皇太后,一个是太皇太后。
而且,新帝的年号才是真的让人忍俊不禁的。
正统,这个本应该很正常的年号,但在这个时候,而且还是用在朱祁镇的身上,就算本来没人多想,那也让人忍不住多想了。
这个在历史上本来最正常不过的年号,在现在看来,却好像有了一种刻意强调自己是正统的意思似的,让人忍不住发笑。
应天府,汉王府。
说实话,这个一直没换的牌匾多多少少有点儿不伦不类的意思,毕竟一个封号已经改成吴王的人却一直用着以前的封号,这多少有点儿不太像话。
但是现在,汉王其实已经成了一种标杆,是一个代表着一个时代的印记。
不过朱高煦自己倒是没有这种感觉,他其实就是念旧,外加有一点懒,所以才一直拖着没换。
“一天到晚的别想那么多,很多时候其实人家根本就没多想,是你们自己多想了。”
朱高煦看着面前的儿子,多多少少有点儿哭笑不得的意思。
正统年号一事,在民间被热议也就算了,毕竟要说的真实,或者是说的难听一点,那些热议这件事的百姓都是没有政治天赋的,甚至是有些傻。
但是他没想到自己的儿子也在想这件事。
“儿子知道这事儿其实大伯母没多想,而且就算是多想了也不是所谓的因为心虚而强调,而应该说是在告诫。”
朱瞻垐倒是处变不惊,在面对自己父亲的时候不卑不亢。
“儿子觉得,大伯母其实是在告诉我们,想动手可以,但是别选在这个时候。”
“嗯?”朱高煦诧异地看向了自己的儿子。
自家儿子的反应多少让朱高煦有些意外。
现在的朱高煦已经不是以前的朱高煦了,最起码不是永乐七年八年那会儿被太宗皇帝玩儿团团转的那个朱高煦了。
当年那个面前挂着一块肉就能追着跑半辈子的朱高煦已经一去不复返了,现在的朱高煦已经被自己的大儿子朱瞻壑给锻炼出来了。
关于正统这个年号,不管有没有想多,朱高煦是发现了一点不同。
第一是这个年号本不应该出现,就算是应该,那也是不应该的,这个问题不光是朱高煦,就算是换了朱瞻壑过来也会这么认为。
正统这个年号在历史上出现没有任何问题,就单纯的是个年号而已,就算是有一些额外附加的意思在里面也不会太多。
但是现在,在这个情况下,正统这个年号是不能出现的,因为出现了就等于是在打皇帝一脉的脸。
可它还是出现了。
这就是作为太皇太后,也是作为现如今皇帝一脉唯一还能站得住台的人做出的最后努力。
这是在震慑,但同时也是在妥协。
第二,这是在告诉天下百姓,谁才是正统。
正统这个年号的出现,在这个时候的确是有点儿扇自己耳光的嫌疑,但不得不说这是十分好用的,能够让几乎所有人都把目光聚焦于此。
至于目的,就只有一个,那就是尽量拖延吴王一脉的脚步,给朱祁镇足够的成长时间。
但其实这是皇帝一脉不需要担心的,因为吴王一脉不管是心在欧洲的朱瞻壑,还是身在中原的朱高煦,其实都没有想得这么着急。
时间是个问题,但却也最不是问题的。
在成绩上,谁都可以确定没有人可以超越现在的朱瞻壑了,因为就算是超越也无从超越。
在治国上,朱瞻壑提出了考成法、即时候补和摊丁入亩法并且沿用至今,虽然每一项制度在有完善且有效的监察制度之前都会有漏洞,区别不过是早晚的事情,但不得不说朱瞻壑所提出的这些到目前为止还是好用的。
在安邦上,朱瞻壑攘除外夷,是真的做到了前无古人的地步了。
后人想要超越都没有办法,毕竟能打的地方也就这么多点儿,朱瞻壑几乎上打了个遍。
怎么超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