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朱瞻壑第一次见到建成的顺天皇宫。
从大明门进入,一路到承天门,在过了端门之后,朱瞻壑突然停住了脚步。
因为停的突然,前方引路的内侍毫无差距,一直到他走到了庙右门的时候才发现朱瞻壑早已经停下了。
几欲张口,但最终还是选择将话给吞回了肚子里。
端门下,朱瞻壑站的笔直,目光看着右手边的太庙,有些恍然。
不知道站了多久,终究还是内侍忍不住了。
朱瞻壑停在这里没什么,但是内侍不行。
“世子殿下……”
看着朱瞻壑身后的朱凌朱平,内侍小心翼翼的开口。
“走吧……”朱瞻壑恍然,这才回过神来。
一路向前,经过只有王公贵族才能走的午门右掖门,向右转会极门,朱瞻壑看到了一群人。
会极门,直通东宫,而过了会极门,右侧就是内阁,左侧则是……
文华殿。
朱高炽带着自己的儿子朱瞻基,站在文华殿的大门口,静静地看着自会极门进来的朱瞻壑。
朱瞻壑嘴角上扬,微微欠身,然后就跟着内侍向后宫而去。
老爷子还没死呢,他还不需要先去见朱高炽。
从东宫过建极、中极、皇极三殿,朱瞻壑终于是到了乾清宫。
走过丹墀,从丹陛右侧的台阶拾阶而上,看着面前与应天皇宫大同小异的乾清宫,朱瞻壑轻叹一声,抬步走了进去。
“咳咳咳……”
一进殿,朱瞻壑首先听到的就是一阵剧烈的咳嗽声,然后就是极其难闻的药味儿。
带了朱瞻壑一路的内侍小跑着过了屏风,从影影绰绰的影子上看,他是在汇报着什么,至于里面都说了什么,朱瞻壑就听不清了。
没一会儿,屏风后起了一道人影,越过屏风,出现在了朱瞻壑的面前。
“爹。”朱瞻壑低下了头。
“唉……”朱高煦轻叹一声,走上前来拍了拍儿子的肩膀。
“既然来了,那就不要再想那些了……”
心中很不是滋味,朱高煦微微摇头,转身带着儿子向着屏风后面走去。
然而,朱瞻壑仅仅只走了两步就顿住了。
此前,朱瞻壑从来都不相信什么一夜白头,但现在,在看到了自己的父亲之后,朱瞻壑的心里很不是滋味。
在出征帖木儿帝国之前,朱瞻壑回家了一趟,也就不过一年前,他的父亲还是一头乌发,只不过偶尔带着一丝斑白。
而现在,那一头乌发早已经变得黑白驳杂,任谁都能从那杂乱的头发中看出其主人的情况。
愣了好一会儿,朱瞻壑才低下头,抬步转过屏风,终于得窥屏风后面的景象。
老爷子靠坐在榻上,并未昏睡,只是脸上带着不是很正常的红晕。
“瞻壑来了?”看到朱瞻壑,老爷子的脸上突然有了光彩,也绽放出了笑容。
朱瞻壑低着头,撩起衣服下摆,跪在地上。
“孙臣朱瞻壑,拜见皇爷爷,皇爷爷圣躬金安。”
“朕……”朱棣满脸喜色,但这朕字一出口,其脸上也浮现出了几分不自然。
“安……安……都安……”
“谢皇爷爷。”朱瞻壑这才起身。
犹豫半晌,朱瞻壑轻叹一声,向前走了两步。
只是两步而已,老爷子的眼睛就亮了起来,脸上的那几分不自然也瞬间消失。
“来……来……坐。”朱棣很是费力地挪动了一下身体,给朱瞻壑腾出了一个位置。
既然选择了妥协,朱瞻壑也就没有再踟蹰,在自己父亲欣慰的目光中,朱瞻壑坐到了朱棣的身边。
“瞻壑,听说你又出征了?打到哪里了?”
“回爷爷,孙儿这次出征历时一年半有余,不过所幸收获还是有的,我们大明西方的帖木儿帝国已经被孙儿拿下了一半。”
“您应该知道的,我记得有一年,是哪一年来着?好像是永乐十五年吧,他们的王子还到大明朝贡了。”
“帖木儿帝国吗?你说的是沙哈鲁吧?”朱棣闻言皱眉,但很快就笑了起来。
“好!好!好哇……”
“此前爷爷听那些商人说过,要从蜀身毒道走,过德里苏丹,翻过高山和沙漠,方能抵达帖木儿帝国。”
“瞻壑你这次拿下了帖木儿帝国,大明西方无虞了……”
看向西方,朱棣的脸上泛起了向往之色。
朱瞻壑低头,什么都没说。
其实朱瞻壑最初并不想动沙哈鲁,如果有可能,他会先从奥斯曼帝国入手。
首先,历史上的西亚和中亚,最终还是奥斯曼帝国横扫包括但不限于帖木儿帝国、拜占庭帝国在内的强敌,成为十五到十六世纪地球上最强大的国家。
没有之一。
其次,帖木儿帝国分裂成两派,而奥斯曼帝国则相对稳定,最起码声音是一致的。
在这种情况下,能让敌人窝里反还是让他们窝里反的好,要着重处理那些目标一致且坚定的。
最后,灭掉了沙哈鲁,看似是朱瞻壑的功劳,帖木儿帝国也将成为朱瞻壑所主宰的地方,但实际上并不是这样。
最大的受益人还是朝廷。
如果说得再深一点,直接受益人就是太子一脉。
建州三卫为什么那么难处理?和可以说是鼎盛状态下的大明足足纠缠了五年之久?
小冰河期导致奴儿干都司苦寒,利于作战的时间大大缩短只是其中的一个原因,最重要的原因是有瓦剌和东察合台汗国在背后源源不断的给予建州三卫支持。
其中,刺杀了自己弟弟纳黑失只罕,登上东察合台汗国汗位的歪思是最重要的一个因素。
瓦剌是没有能力和大明抗衡的,朝廷之所以还留着瓦剌,只不过是因为在等一个合适的机会,因为朝廷不能无故对已经对自己称臣的瓦剌动手。
而现在,朱瞻壑拿下了帖木儿帝国,而且还是沙哈鲁所主宰的帖木儿帝国东部,这就对中原的局势产生了很大的影响,
其中最明显的一个证据就是在帖木儿帝国遭遇绝收,朱瞻壑率兵出征之后,东察合台汗国就召回了一切在外的人,包括到瓦剌和奴儿干都司的“商人”,回防王都。
原因很简单,歪思害怕朱瞻壑与朝廷里应外合,两面夹击,一方自关西七卫出兵,从东侧压制,一方则从三山夹两盆的古丝绸之路进入,从西侧压制。
到时候,东察合台汗国就可以说是无力回天了。
唯有回防,彻底杜绝朱瞻壑从古丝绸之路进入,东察合台汗国方能保留残身。
“瞻壑……”
沉默良久,朱棣似乎是也猜到了自己这个孙子在想什么,缓缓开口道。
“如果……爷爷说的是如果,如果有朝一日……”
“会的。”
没等老爷子说完,朱瞻壑就给出了答案。
不怕理解错了老爷子的意思,也不怕老爷子提出来的那个所谓的如果有多么过分,朱瞻壑没有任何的犹豫。
朱棣愣愣的看着自己的这个孙子,眼角泛起了点点光芒。
“唉……”朱棣转过头,似是不想让别人看到这一幕。
“来人……”
——
站在乾清宫外,朱瞻壑抬头看了看这偌大的乾清宫大殿,又低头看了看手中的两卷圣旨。
一时之间,他竟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转头看向建极殿的方向,朱瞻壑将两卷圣旨收入怀中,转身朝着建极殿后门下的那人走去。
……
清宁宫。
作为顺天皇宫的东宫,清宁宫比应天府的春和宫要更大一些,建筑群也更多一些。
应天府的春和宫就只是太子的居所,办公的部分则是由文华殿那边承担,但清宁宫不一样。
清宁宫的南方虽然也有文华殿,但还有制敕坊、内阁、诰敕坊等的存在。
除此之外,在清宁宫的两侧,还有大量的建筑,从其建立之初的想法来说,那里是留给六部尚书的。
比如说,老爷子御驾亲征,太子监国理政,六部尚书就会进驻那里,再加上南边的内阁和制敕坊等,东宫俨然就是一个缩小版的朝廷。
看到这些,朱瞻壑并没有说什么,只是低着头,跟在自己堂兄的身后,进了清宁宫。
“瞻壑见过大伯。”一进门,朱瞻壑就躬身行礼。
“都是自家人,免了。”朱高炽摆了摆手,拖着圆滚滚的身子,有些费力地将朱瞻壑扶了起来。
“见过你爷爷了?”
“嗯,见过了。”朱瞻壑点了点头。
“见过了就好,也算是了了你爷爷一个心愿……”朱高炽亲自给朱瞻壑倒了一杯茶,轻叹一声。
“瞻壑,你此番进攻帖木儿帝国,扰乱东察合台汗国,为朝廷剿灭建州叛逆立下了大功,只不过……”
说到这里,朱高炽一下子停住了。
他,不知道该怎么说。
现如今,在公羊学为国学的大明朝廷中,文人的戾气是愈发地重了,除了杨荣、杨溥、杨士奇等一众老臣之外,这两年上来的文人是一个比一个激进。
激进到了什么程度呢?就连朱高炽都有些后悔推行公羊学了。
原本在朝廷的人看来,建州一役没什么难的,尤其是在公羊学盛行,武将得到了大力支持的情况下,推个建州就应该像是砍瓜切菜一样的简单。
朱瞻壑珠玉在前,他们就算是能力不及朱瞻壑出色、心不如朱瞻壑的狠,但有样学样不难吧?
可事实上,有样学样的武将们并没有达到朱瞻壑当初的效果。
因为如果要论狠,女真也不差,他们的狠比这些武将的狠要更甚,因为他们可以不讲人性。
最终,学乖了的武将们最终还是请张辅决定,而张辅根据朱瞻壑在草原、安南和倭国的做法,定下了犁庭的规矩。
最终,张辅也因为这个决定被罚俸三年,禁足一年……算是皆大欢喜。
“大伯无须担心。”看着自己的这个大伯顿住了,朱瞻壑缓缓开口,同时伸手入怀。
然而,朱瞻壑的动作却在此时顿了一下,嘴角微微翘起。
“这个,大伯你收下吧。”朱瞻壑将手从怀中掏出,拿出了那两份圣旨。
朱瞻壑的耳朵动了动,在听到那几乎是微不可查的声音后,满意的笑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