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朱瞻壑磨刀霍霍,准备对满剌加动手的时候,草原上的周新也就大明户部官员遇袭一事得到了新的进展。
“所以说,你们现在是查到了忽兰忽失温城内有异常的人员调动,但却并不归属于你们瓦剌,是吗?”
周新看着面前的脱欢,若有所思地问道。
周新是个按察使,在民间素有冷面寒铁之称,他的经验可以说是相当丰富的。
在他以往的经验中,这种说法通常都会被他视作是废话,因为在他看来这一般都是为恶者找替罪羊时候的标准说辞。
但这次不太一样,瓦剌提供了一个人的名字和他最近的动向,让周新迟疑了。
这个人的名字不是很重要,重要的是他的姓氏和身份。
答里巴,全名孛儿只斤·答里巴,是黄金家族的血脉,同时也是孛儿只斤·本雅失里的儿子。
当初,明军北征的时候击溃了鞑靼军,本雅失里狼狈到仅以七骑逃出,最终在斡难河畔被遛狗的朱瞻壑给遇到了。
当时,于乱阵之中护送本雅失里逃出去的都是鞑靼的能兵强将了,但本雅失里的儿子答里巴却没有人看到。
明军也曾经追查过,但得到的结论是本雅失里这次亲征并没有带上答里巴,证据就是鞑靼军那边没有太多的老弱妇孺等家眷,只有阿鲁台部才有。
但那是因为阿鲁台部的根据地就在两军最初交锋的胪朐河周围,带上家眷,属实是阿鲁台部的无奈之举,也是促使阿鲁台最终和本雅失里分道扬镳的原因之一。
最终,关于答里巴的下落,上到朱棣,下到寻常的士兵,都认为是本雅失里出征的时候将其留在了黄金家族的龙兴之地,斡难河了。
后来明军也去寻找过,不过没有找到,认为是对方得知了他们的鞑靼军战败于明军的消息,提前逃走了。
现在,事关答里巴,周新还真不敢妄自下定论了。
事实上,周新之前其实都已经打算好了,无论瓦剌方面给出什么样的说法,他都准备学着朱瞻壑胡搅蛮缠。
他没打算引得大明和瓦剌爆发战争,只是想让瓦剌大出血一下,在互市,或者是别的方面付出极大地代价。
如果瓦剌给出别的解释,或者是把别人推出来当替罪羊,周新都准备置之不理,但是……
答里巴,还真不行。
对于草原来说,孛儿只斤氏就是金字招牌,其重要程度几乎等同于之唐朝之前传国玉玺对于中原王朝的重要程度。
当初,李渊起兵反隋,建立了大唐,后来发生了玄武门之变,将皇位传给了其二子李世民,自称太上皇。
当时的李氏皇族是没有传国玉玺的,因为传国玉玺被隋炀帝的萧皇后给带到了突厥,和隋炀帝的孙子杨政道一起。
没有传国玉玺,这成了李世民的一个心结,虽然让人先后刻了好几方“寿命宝”之类的玉玺,但终究不是传国玉玺和氏璧。
这种情况一直到贞观四年,李靖灭突厥的同时抓到了萧皇后和杨政道,这才迎回了传国玉玺。
在那个时期的中原王朝中,没有传国玉玺,你就不是正统的王朝。
而现在,黄金家族的血脉对于草原来说就等同于草原的传国玉玺。
就目前来说,孛儿只斤·答里巴是人们目前已知的最后一位黄金家族的后裔,要是被大明得到了这个人,那么……
“那么,人呢?”思及至此,周新抬起了头,死死地盯着脱欢,目光炯炯。
如果能得到答里巴这个人,那么不管是怎么做都不过分。
“这……”脱欢张口结舌,但却说不出个结果来。
其实不是说不出来,只是他不知道该怎么说。
“没抓到人?”周新的眉头皱了起来。
“是……”脱欢低下了头。
“如果是没抓到人,那一切就都是伱们的说法,既没有罪魁祸首的影子,也没有确凿的人证物证,我们无法相信。”
“就算是我接受了你的说法,朝廷也不会接受的,吴王世子殿下也不会接受的。”
……
脱欢闻言气结。
他之前还觉得周新挺好的,虽然也提过朱瞻壑,但不会像夏原吉那样总是把朱瞻壑挂在嘴边上来吓唬他。
怎么现在,这周新也变了?
能不能好好地说话,非得三句话不离朱瞻壑那个小犊子?
“我们还在努力追查,不过周按察使你也知道,他们是有准备的,而且之前一击不中早就带着人逃遁了。”
“草原这么大,想要追查到一个人,实在是难于登天。”
“再者说了,我们也只能在瓦剌的属地境内追查,诸位遇袭的地点是在三峰山,若是那答里巴见一击不中,向着……”
脱欢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脸上的神色变了变,想要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选择了闭嘴。
“哦?”周新笑了起来,因为他听懂了脱欢的意思。
“阁下的意思是,答里巴逃到了大明境内?”
“亦或者,是阁下根本就在怀疑我大明抓到了答里巴但却秘而不宣,想要在你们这里再胡搅蛮缠一通?”
“周按察使言重了。”形势比人强,脱欢立刻低下了头。
“瓦剌归附于大明,我们不敢。”
“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周新绕有深意地看着脱欢,站起了身。
“与其在这里说这些既没有人证物证也没有真凶影子的说辞,倒不如将经历放在追查上。”
“难道说,阁下认为大明会接受你们的这种说法?”
脱欢闻言低头,一言不发。
周新招了招手,谭忠立刻带着人进来。
“脱欢,请吧。”周新是文官,到底还是客气的,但谭忠不同。
谭忠虽然能力一般,但再怎么说也是跟着朱瞻壑东征倭国的,是沾了血的,而且还不是一般武将能比的。
脱欢虽然是马哈木的儿子,但没有历经战火的洗礼,或许他在智商和谋略上远胜谭忠,但在气势上,他落了不止一筹。
智商和谋略虽然重要,但也比不过硬实力。
强如诸葛孔明,最后不还是没能扶起汉室吗?
结果才是最重要的,没有结果,一切都是假的。
看着脱欢离开,周新缓缓地靠到了桌子上。
思来想去,周新从行囊中拿出来了一个小酒壶。
一般来说,周新是一个很有原则的人,在公务的时候喝酒,这种事情一般不会出现在他的身上,但这次不一样。
这次的事情超出了他的预计,他需要用一些外界干预的办法让他平静下来、
脱欢说他们找到了答里巴的异动,认为是答里巴带人袭击了此次来草原的户部官员,并且在失败之后立刻逃遁。
简简单单的几句话,里面却蕴含着很多种可能。
第一,脱欢说的是真的,的确是答里巴袭击了大明的官员,并且在袭击不成之后立刻逃遁,让瓦剌都无法追寻其踪迹。
第二,脱欢的说辞是半真半假,袭击大明官员的人是别人,但的确是逃走了,瓦剌只不过是将黑锅扣到了答里巴的身上,因为瓦剌知道在涉及到答里巴的时候,大明就不会那么冲动。
第三,脱欢说的全都是假的,事情就是瓦剌做的,现在找了个理由推脱而已。
第四,事情是真的,但结果却是假的,也就是说的确是答里巴袭击了户部官员,但结果却不像是瓦剌说的那样逃走了,而是被瓦剌给控制了。
在四种可能中,二和三的可能性不大,因为这两种可能的最终指向都是瓦剌,而瓦剌要是这么做的话是得不偿失的,没有必要。
如果是第一种可能,那事情就算是僵住了,因为答里巴实在是太重要了,为了追寻其下落,事情肯定会就此陷入僵局。
但如果是第四种可能,那就有的说了。
大明知道答里巴的重要性,瓦剌不可能不知道,而且在周新看来,其实答里巴在瓦剌手中的可能性更高一些。
现在的草原,在表面上不是大明的疆域就是归附于大明的,答里巴作为黄金家族的后裔,也是草原上唯一的正统继承人,肯定是要想办法重新恢复他们祖先的荣光的。
所以,留给答里巴的选择并不多,甚至可以说是就只有一个选择,那就是选择和瓦剌合作。
不管瓦剌三王是不是包藏祸心,但只要答里巴想重新恢复黄金家族的荣光,那就只能和瓦剌合作,因为草原上的其他势力不是被灭,就是像兀良哈三卫那样被大明清洗并同化了的。
同样的,瓦剌一直都是包藏祸心,从来就不是真心归附大明的,他们要的只不过是一个喘息的机会。
对于瓦剌来说,答里巴也是一个必须要拿到的人,因为只有得到了答里巴,瓦剌才能立答里巴为汗,归拢草原的人心。
想到这里,周新放下了手中的酒壶,拿起了笔架上的毛笔。
这件事已经大到了不是他这个按察使能够解决的地步了,别说是他了,就算是夏原吉在此也不够资格。
所以,他只有一个选择,那就是如实汇报给应天那边。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