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
朱瞻壑跟父亲朱高煦一大早就起床洗漱更衣了,因为今天是大年初一,按照规矩今天是要祭祀天地和太庙的。
这个程序朱瞻壑已经不知道经历了多少遍了,不过他还是很严肃地走完了全部的流程。
有人说,汉人是没有信仰的,因为虽然有着庞大且完整的神话体系,但真正有信仰的人却少之又少。
在后世,有明确信仰的人大约只占总人口的两成左右,这还是有很多少数民族的缘故。
除此之外,汉人的信仰显得太过“随意”。
要考试了就拜拜文曲星,想结婚了就拜拜月老,估计也就只有财神才是经久不衰的神吧。
不过,其实汉人的信仰是在祖先的身上。
一句不能丢祖宗的脸,可能是几乎全部的汉人都听过的一句话,而你在烧香拜佛的时候不敬畏,父母可能不会说你什么,但若是你在祭拜祖宗的时候不敬畏,那伱估计是想吃竹笋炒肉了。
恭恭敬敬地祭祀完社稷坛和太庙,朱瞻壑就随着父亲一起,跟在老爷子的屁股后面去了乾清宫。
这道程序以前是没有的,毕竟以前他们一家子都在应天,想见什么时候不能见?但现在不同了。
自从朱高煦就藩之后,朱瞻壑几次来京城,这几乎都快成惯例了。
祭祀社稷坛和太庙的程序极为复杂,等老朱家六个人到乾清宫的时候已经是巳时过半,马上就要午时了。
“都坐吧。”朱棣率先坐下,然后示意自己的儿子和孙子们都坐下。
朱高炽带着朱瞻基先打头,然后是朱高煦带着朱瞻壑,最后则是朱高燧一个人。
“今儿个难得都聚在一起,老二老三也都回来了,咱们一大家子就坐在一起说一说,有些事情还是要解决的。”
“先说说瓦剌的事情吧。”
朱棣开了个头,显然是不想墨迹,因为他最在意的其实是朱瞻壑的想法,而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朱瞻壑三天之内就会离京。
不过,朱高煦虽然是做出了一副思考的样子,但朱瞻壑的表情却一点儿都没变,一看就知道是完全没上心。
其实,瓦剌的问题朱瞻壑清楚,但是他不是很愿意插手。
老爷子这次提出瓦剌的问题不是因为像上次那样有越界放牧的行为,现在的瓦剌人不说是老老实实的,但也极少出现越界放牧的情况了。
就算是有,也只是极少数被压迫的普通牧民,为了生计不得不找个地方让牛羊吃饱。
所以,这次的问题核心不在于眼前,而是未来。
瓦剌不除,终究会是个祸患。
现在的瓦剌之所以这么听话,那是因为他们的实力不如大明,再加上之前朱瞻壑在捕鱼儿海所筑的那座京观就是个标杆。
虽然现在的牧民已经不怕那座被青草覆盖到完全看不出模样的京观了,但他们害怕京观的余威。
不打仗,那就什么事儿都没有,但若是一提到打仗,人们首先想到的就是那座京观。
现在的瓦剌说白了就是在积蓄实力,等到他们实力与大明旗鼓相当,甚至是稍弱几分的时候他们就敢对大明动手了。
对付瓦剌,朱瞻壑有的是的办法。
“父皇!”
眼见着没人开口,朱高燧终于还是忍不住了。
现在他们兄弟三个,老大是太子,连儿子都册封皇太孙了,如果没有意外情况的话,老大一家以后就是妥妥的皇帝一脉了,而他这个亲弟弟以及他的子嗣就只能永远是臣子。
是的,太子是君,亲王是臣,虽然太祖高皇帝当初规定诸官员在见到亲王的时候也要行礼,但君就是君,臣就是臣。
除了老大,老二那边也是混的风生水起。
朱瞻壑那小子的名字有多大就不说了,就连老二现在都执掌云南了,这是大明自立国以来,从未有任何一个藩王能够有此权利。
甚至,老头子还给老二改封成了吴王。
看看这两个哥哥,再看看自己,朱高燧实在是不甘心。
说他不如老大,他认,毕竟老大是嫡长子,监国多年,劳苦功高。
说他不如老二,他也认,毕竟当年靖难的时候,老二不止一次的救老爷子于水火,如果没有老二,他们这一支儿早就被建文送下去见太祖高皇帝了。
但是现在他连朱瞻壑这个侄子都不如了,这让他接受不了。
朱瞻壑这个吴王世子都能够被破例赐封两个护卫所,而他这个赵王竟然也是有两个?而且其中一个还只是名义上是他的,实际上却被归到边防卫所里去了!
俗话说得好,不蒸馒头争口气。
去年老爷子没让他进京,他就只能在彰德府呆着,今年好不容易得到了诏令,能进京了,还赶上这种机会,他怎么可能干坐着?
“父皇,儿臣只需要……”
“你闭嘴!”
“噗……”
朱高燧才刚开了个头就直接被老爷子给呵斥了回去,而坐在一旁的朱瞻壑一下子没忍住,笑出了声。
苍天在上,他是真的没忍住,而不是故意嘲笑他那好三叔的。
虽然说从一开始朱瞻壑就知道自己那个好三叔想要说些什么,但是在他的预想中,应该是自己的那个好三叔说完,然后老爷子再一顿呵斥,让他把不切实际的幻想给收回去。
但是啊,知子莫若父啊。
说句不文雅的,真的是朱高燧一撅腚,老爷子都知道他要放什么屁。
“瞻壑,你有什么想法?”
朱高燧本来就气不过,刚想呵斥自己这个侄子一顿,但老爷子却抢先他一步开了口。
很显然,老爷子打从一开始就是奔着朱瞻壑来的,之前的都是客套,现在高的朱高燧张口结舌,是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
“让堂兄说说看吧。”朱瞻壑连想都没想,直接就把目光投向了自己的堂兄。
“啊?”朱瞻基一脸懵逼。
这位未来的宣德大帝其实是很聪明的,不然的话那句“好圣孙,可保大明三代盛世”的话也不会有了。
只不过,这两年朱瞻壑的光芒有些太耀眼了,也太血腥了,这就让他的存在感被强行降低了。
说到底,他毕竟是朱高炽的儿子,朱高炽对他的教育就有一定的偏向性,使得他做不出朱瞻壑的那种决定。
而在近几年的大明,从草原到安南再到倭寇,杀伐是唯一的主旋律。
朱瞻壑这个吴王世子可以随便搞,因为对于其他人来说,朱瞻壑就算是长歪了也无所谓,一个世子而已,没了也不会有多大影响。
但朱瞻基不行。
朱瞻基已经被册封皇太孙了,这就表示他就是名正言顺的储君了。
虽是带了个储字,但别忘了他也带了个君字。
而君,是不会犯错的。
“堂兄,你是皇太孙,以后也会是皇太子,甚至是皇帝,爷爷和大伯都在期待着你的成长,你总得表现一下吧?”
朱瞻壑的脸上挂着笑容,所说的话听起来有些刺耳,但实则都是真话。
“堂兄你看,现在的你不管怎么说,顶天了也就是一个不成熟,但若是有朝一日,你继承大统,那个时候你就不能犯错了。”
“瞻基,你说说看。”朱棣皱起了眉头,转头看向了朱瞻基。
虽然很不愿意承认,但朱棣还是不得不承认,他这两年有些忽视朱瞻基了,因为朱瞻壑这把刀实在是太过锋利,也太过好用了。
朱棣虽然不像是那些贪恋权势的帝王,死死攥着权利不愿意放手,但若是遇到治世能臣的时候,他也还是希望能够再绽放一下的。
而现在,他突然发现,自己把最基础,也是最重要的事情给丢了。
“爷爷,依孙儿愚见,我们应该主动出击!”
完全无视了自己父亲在一边狂使眼色,朱瞻基的脸上带着点兴奋,看着面前的朱棣。
“哦?怎么个主动法?”朱棣心下一动,但表面上却不动声色。
“孙儿认为,我们可以从互市方面入手!”见老爷子没有反对,朱瞻基的兴致上来了。
“此前,爷爷您调整了茶马互市的价格,使得茶叶和马匹的兑换价格出现了历史新低。”
“除了茶马互市,朝廷与草原也有互市的存在,所以孙儿认为,我们不妨调整一下价格。”
“我们都知道,瓦剌狼子野心,现在的安静不过是短时间内的蛰伏罢了,一旦他们累积到了足够的资本,就会立刻反噬大明!”
“若是我们调整互市的价格,一来可以大大延长他们积蓄实力的时间,二来也可以给我们创造更多的机会!”
似乎是终于找到了表现的舞台,朱瞻基脸上的表情越来越兴奋,只不过他们没有注意到的是,他的父亲朱高炽脸上的表情是越来越不好看了。
如果是这种办法的话,那老爷子也不需要朱瞻基站出来指点江山,而到了这个时候,这种方法显然是不适合的。
不是所有人都是朱瞻壑,一般人下不了那个决心,而有些人是注定不能成为朱瞻壑这种人的。
比如说,朱棣。
皇帝是不会犯错误的,最起码不会在明面上犯错误,同样的,皇帝的身上也是不能有污点的。
为什么朱高炽对于朱瞻壑的声望越来越雄厚而置之不理,因为在如今的正统思想中,朱瞻壑是做不了皇帝的。
朱瞻壑这样的人如果做了皇帝,或许会很得百姓的心,但不会让官员归心。
除非,有特殊的情况出现。
而现在,朱瞻基明显是被自己这个堂弟给影响到了,眼见着自己的堂弟越来越被人们崇敬、爱戴,这在朱瞻基的眼里就是一个标杆,给他了一个错觉。
只要自己学着堂弟,并且做得更加出色,那自己就会成为那个万众瞩目的人。
现在的瓦剌是很乖的,今年还主动提高了贡礼的数量和价值。
想也知道,在这种情况下,大明这个天朝上国是不可能给瓦剌下绊子,主动破坏双方关系的,就算是真的要这么做,那也不能明着来。
“嗯,想法是好的,不过现在还不能用。”朱棣先是赞许地点了点头,然后给了一个不及格的评语。
“瞻壑,你看呢?”
“我?”朱瞻壑还在想着自己堂兄的话,乍然被老爷子点到,下意识地就脱口而出。
“我觉得堂兄说得对。”
……
气氛陷入了僵局。
说来也是,朱瞻基就是因为朱瞻壑这两年太过显眼了,所以不自觉地就向着朱瞻壑的行事风格上靠拢了,只不过是做了一点小小的改动。
但就算是再怎么改动,朱瞻基的激进做法也是学自于朱瞻壑,两个人的想法在大致方向上是大同小异的。
不过,朱瞻壑其实不是没有办法,只不过,在自己堂兄后面说,这种得罪人的事情他可不干。
虽然他并不害怕,但是没有必要。
“所以,就没有更好的办法了?”朱棣的眉头皱的紧紧的,显然是很不满意。
朱高炽低着头,朱瞻基也知道刚才自己是说错了,所以也是老老实实的坐在自己父亲的身后,一言不发。
至于朱高燧,他自从被老爷子给一句话噎回去之后就没开过口,现在自然更不会开口了。
唯有朱高煦,看向了自己的儿子。
他了解自己的儿子,从来都不会做没有准备的事情,当初他虽然是在草原和倭国的二选其一中选择了倭国。
但是,既然朱瞻壑当初已经理性分析过了,而且说过草原的问题相对来说比较简单,那就证明他绝对是有办法的。
“父皇,儿子有一点想法。”思虑良久,朱高煦打破了寂静,率先开口。
“嗯?”
所有人都将目光投向了朱高煦,唯有朱瞻壑叹了口气。
他知道,自己这个父亲心软了,不过这也在他的预料之中。
朱瞻壑很清楚,自己这个父亲其实并不仇视老爷子,只是一直在努力证明自己,证明他也是不比他大哥差的。
朱瞻壑可以站在上帝视角去对老爷子的所作所为品头论足,但朱高煦不能,也不会。
因为从事实来说,老爷子对他这个二儿子并不差。
在历史上,给予他很大程度的自由,也几次听信了他的谗言处罚东宫属官,一直到他几次三番的显露出自己有夺嫡的想法,老爷子才让他去就藩。
可以说,老爷子除了太子这个位置,其他的基本上是能给朱高煦的都给了。
父子没有隔夜仇,更何况老爷子在朱高煦的眼中除了偏心一点之外没有什么毛病,他又怎么会看着老爷子为难而不管呢?
毕竟,他已经好几年没有进京了,思念和亲情在时间的加成下可是会释放出无与伦比的威力的。
这份威力,足以让人做出不理智的决定。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