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肃肃如松下风

宋景明今天本来没有夜班,只是临下班时分管的病人出了点状况这才紧急处理到现在。

刚出大楼,宋景明就眼见着一个披散着头发的女孩踉踉跄跄地走着,然后突然停住,瘫倒在了地上。

出于医生的本能,宋景明快跑上前,一手将她扶起,一手抚过动脉确认,接着撑开女子的眼皮查看状况,并出声呼喊:“能听见我说话吗?”

怀里的女孩隐约喃喃着,但再无其他反应。这是已经半昏迷了。

宋景明当即另一手穿过女孩双膝下方,将女孩一把抱起,快步跑向急诊科。

接诊的是宋医生的师弟关山。

关医生看见自己八年来都清心寡欲的师兄怀里抱着一个面容清秀的女孩跑进来,实在是忍不住双眸中的八卦之火熊熊燃烧,甚至颇有欣慰之感!

宋医生将人轻轻放在急诊榻上,转而向师弟冷冷开口:“想多了,倒在院门口的。”

关山一听是宋景明“捡”来的病人,大失所望,扭头招呼护士来抽血。

冰冷的针管扎进胳膊,陈盼之虽闭着眼也经不住蹙了下眉,耳边嗡嗡地响着,仿佛一直有人在说话。

关医生开始忙碌,宋景明这才回过头来仔细看了看自己“捡”的病人。

病塌上的女孩子年纪不大,长相清丽,眼下隐隐泛着黑眼圈,穿着的棉T上还有只小飞象,只是脚上穿着一双老北京布鞋,实在是不搭。

宋景明心下了然,八成又是一个为情所困的痴情人,发烧、醉酒还无心生活,失恋的女生总是这样的,不过还有点理智,知道来医院,医院可比男人靠谱。

女孩兜里的手机作响,屏幕上闪烁着“徐女士”,这是陈盼之对母亲徐英华的爱称。

宋景明代为接起,对电话那头道:“您好,这里是协和医院,这位小姐现在在急诊,蛮烦您过来一趟,或者联系她的家属……”

“我是!我是!我就是她妈!我马上来!”徐英华女士从女儿急急出门开始就一直悬着一颗心,没能想到还真出了事!

她挂下电话立刻拉起老陈动身奔向电话里说的协和医院。

这个夜晚,也有无数对父母在为孩子心焦,学生的父母如此,老师的父母也是如此。

为人师者,也是人子。

既然已经联系上了家属,也交代过师弟关照,宋景明觉着已经没自己什么事了,于是挥了挥衣袖离开。

输了一晚上液,陈盼之在第二天清晨醒来的时候依然头痛欲裂。

徐女士先回家为女儿煲粥,只余老陈守在医院,看着女儿蜡黄憔悴的脸,老陈心疼得不停叨叨:“这当老师有什么好!怎么把人累成这样!现在的孩子太不着调了!这都什么孩子!幸好今天周六……”

陈盼之清醒后坐在急诊的床上四处张望。

昨晚支撑不住倒下后,她其实还是保有一点意识的,恍惚间是个穿天蓝色衬衫的人将自己送到急诊。

陈盼之记得那人的声音清峻,衬衫柔软又好闻,隐约还有一点消毒水的味道。

只是此时四处环顾也没能找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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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谓社畜,就是无论在私人时间里遭受了怎样的惊心动魄、山崩地裂,到了点都得万物归位,打起精神来去上班。

幸运的是因为在家休息了整整一个周末,陈盼之恢复了大半,礼拜一大清早就站在七中大门口执勤。

清晨七点,七中的黑色钩花大铁门已经敞开,丝丝缕缕的阳光斜斜地穿过树荫投向操场。

有风拂过,树枝晃动,光影跳跃。

时间还早,只有零星的学生打着哈欠进校。此刻校园宁静,新鲜的空气里蕴藏着勃勃生机,新一周热闹与喧腾正在启动。

校园果然随着时间的推移渐渐沸腾起来,这种专属于清晨的热闹一般在7点半钟第一趟预备铃将将要响起前达到高潮。

远处的学生们掐着手表开始奔跑。

陈盼之脑子里的瞌睡也早已被匆忙的脚步声冲走。

小陈老师的眼神变得专注而犀利,执勤的年轻老师总不免有点私心,想在这时候逮逮自己班上爱迟到的学生,此时不抓何时抓!此时不管何时管!

然而现在的小孩儿早就学得鬼灵精,一般会提前瞄一瞄办公室教工值班表上自家班主任的档期,并极其友爱地互相转告早作准备。

小陈老师的眼神在人群里聚焦起来,又是皓子和辛少然。

前两天的半夜惊魂犹在耳畔,再加迟到一过,陈盼之充分发挥语文老师的特长早就准备好了一番“教导”,还没开口,就见皓子蹬着胖腿冲自己小跑过来站定在小陈老师面前,一脸正色地举起手表对陈盼之说:“老师,还有半分钟!”说完嘻嘻笑着得意地跑了。

紧跟在皓子身后的辛少然倒是长腿迈得稳,笑而不语地从陈盼之面前径直晃过去。陈盼之觉得涌上了一口格外熟悉的老血,果然是“耗心”组合!

小陈老师长叹,又是开周不利的一周呢……

而两条街开外,是另一番忙碌与喧腾。

刚刚见证过陈盼之一夜狼狈的协和医院,也准时开启了高速运转的模式。

周一照例是大查房,每个科室都少不得一番忙碌。

宋景明虽然年轻,但已经是胸外科的副主任医师。

八年医学院、两年海外交流、归国刚满一年,但也才29岁。

宋景明刚入职协和的时候,被无数芳心暗许。

每天借故来胸外科看男神的同事和病人几乎踏破了协和九层胸外专层的门槛。

当时恰逢一位过于天真的副院长在职,他以为九层的拥堵只是单纯地因为医务繁忙,还特地增开了一部电梯的使用权限。

但如今,一年而已,大家都已经认清了这位“SCI机器”的真面目,宋医生眼里原来真的只有病人和科研而已,无趣,实在是无趣。

相反,小关医生就格外亲切可爱,即便在急诊忙得像陀螺也阻碍不了“协和谐星”声名远播。

离八点半大查房开始还有一个多小时,宋景明想着抓紧时间在食堂吃点早饭。正好碰上刚下大夜的关山。

宋景明一如既往地话少,脑子里还在转着上周手术的病人情况。

但是小关医生在哪儿都能说相声,而且不需要捧哏,一路从医院食堂没味道的菜色盘点到医院最新新(八)闻(卦)。

正说着,关山一拍脑门,撞了撞宋景明的胳膊,高声说:“嘿!还有前天,诶不是,是大前天晚上你捡到的那个女病人!她还问起你呢!估计是找了一圈没看到你人,就来问我是谁把她送来的,说要谢谢你。”

宋景明终于有了点反应,抬起头盯着关山,心里顿时有了不好的预感:“那你说什么了?”

关山嘿嘿一笑:“那当然是老实说啦!我告诉她那是我们医院最帅气的胸外宋医生,还给她留了你的电话,哈哈哈哈哈!”

宋景明听完脸一黑。

这些年来,假借着感谢的名义,却欲与他纠缠的异性实在是太多了,宋景明已经不堪其扰。

然而机灵腿快的关医生早就端起餐盘遛了。

然而这一天,宋景明料想中那令他反感中的“感谢”却并没有出现。

而是在他回到办公室的时候,收到了一束鲜花。

花间一张卡片,写着流畅的行楷:

“博施济众、杏林春暖。

深谢宋医生不吝相助!

——陈盼之

(15日晚急诊患者)”

那天陈盼之回到家休养,左思右想该如何感谢,但又不敢太过打扰。

于是想着星期一趁着午休空隙到学校附近的花坊挑束花。

主花是向日葵,再缀上几只白色洋桔梗和尤加利。

陈盼之还想起那晚眼前隐隐约约的天蓝色衬衫,于是笑着挑了蓝颜色的包装纸。

花束并不艳丽,反而清新,让人瞧着舒服。

这样的感谢,分寸得宜,既有诚意,又不逾矩,丝毫没有宋景明忌惮的“打扰”之感。

陈盼之这样的处理方式,颇得宋景明的意。

他轻捏着卡片,想起早上关山说的话,笑了笑,默默称许了一句:“字还不错。”

然后将卡片随手夹进了日程本里。

宋景明本想将花束送到护士站,又想起万一有病人花粉过敏则不安全。

果然是心里只有病人的宋医生啊。

于是这一天,宋医生下班之时受到了胸外科护士的集体目送,但他自己恍若未睹。

宋医生气质清冷,衬衫素净,一手执包,一手捧花,真真叫一个肃肃如松下风。

此等画面自然是赏心悦目,可是护士们总觉得有一些难以言说的怪异。

终于,有一位护士姐姐犹犹豫豫地问出了关键:“宋医生,是不是…是不是在笑啊?”

另一位护士姐姐同样犹犹豫豫地答:“好像…是的?”

从没见宋医生笑过的护士姐姐们震惊了!

接着,这个消息很快传遍了协和大小八卦群。

收到一线咨询的关医生乐得多吃了两碗饭。

还有一件事,也是护士姐姐们不知道的,这几支向日葵后来在宋医生家里盛开了大半个月~

作者有话要说:最喜欢向日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