琅俨/文
维也纳的雪原本已停了一会儿。
可现在,它又下了起来。
郁思为房间的窗帘没有完全拉上。在离床尾还有好一段距离的地方,窗户的一角露了出来。在落地灯的柔光之下,夜晚的天空变得不再黑暗,而是带上了童话一般的深蓝。
雪花也就在这一片深蓝中缓缓地飘下,让此刻正靠着枕头坐在了床上的单明明看了又看。
可枕在她腿上,且也躺在了这张大床上的男孩却只是看着她。
如此情形,就仿佛是发生在油画中一般。
郁思为的身形修长。他的骨架长得很好,肩膀是宽的手臂和腿的长度也十分好看。就连那隐在一层薄薄的肌肉之下的肋骨,都是美的。
而他又偏偏还拥有一种无法言说的魅力,引诱她人与他一同进到古典油画之中。
单明明在看了一会儿窗外的雪夜后,就低下头来,也用手指轻轻地缠绕郁思为那柔软的发丝。
“如果你想要吻我,你可以立刻就这样做。”郁思为这样对单明明说道。
他猜对了。当单明明这样低头看着对方的时候的时候,这个把头靠在她腿上,并且四肢舒展的这个男孩就让她很想……很想再次亲近。
仿佛,每个人的心里都会有对美的向往。
而只要她亲近了这一刻的郁思为,她就会靠近美。
但那当然不是只在视觉上呈现的美。
它同样也不是单一的美,且更像是“美好”这一类,层次更为丰富的词。
于是单明明低下头,去亲吻这个男孩。
一开始,这只不过是一个蜻蜓点水般的吻。但当郁思为缓缓起身,并抓住单明明的手,这个吻就变得越来越绵长。
男孩渐渐把这个来自于单明明的吻变成来自于他的吻。
它依旧是慢条斯理的,却是变得越来越深。
直到感受到单明明那被自己抓着的手开始挣动起来,郁思为才笑着松开了对方。
可他笑起来的样子太让人喜欢了,于是单明明就干脆让两人交换了一下位置,让郁思为躺靠在枕头上。而她则面对着这个男孩,蜷着腿坐到了他的身上。
如此一来,她就可以用她喜欢的方式,去亲吻这个男孩更多下。
它不一定激烈到能让两人的呼吸都发起喘来,却是能表达许许多多的喜欢。
雪一直在下着。
并且,它还随着风,变得越来越大。
“你是在什么时候过来这里的?”
“如果你指的是我有记忆以后,那应该是在你对我说出那句‘早安,MyQueen’之前的几分钟吧。”
单明明没带着可以在洗完澡后换上的衣服。
她因而就只是穿着郁思为的睡衣,把袖管和裤脚都卷了一点起来。
而后……坐在先前她看了好一会儿的窗台上,手里则捧着郁思为给她泡的热茶。
但这句被单明明轻轻松松地就说出口来的话语,却是让郁思为完全怔住了。
“所以,我就是你来到这里以后,见到的第一个人?”
“对。”
“但我却不知道,也只是把你留在那里,自己一个人走了?”
“对。而且你还在前一个晚上的时候,和另一个我做了很亲密的事。”
当单明明说出这句话的时候,郁思为刚好要往茶杯里放一块□□糖。
然后他就一个没能控制好,把好几块冰糖都晃进了茶杯里。
但他也没有把那多放进被子里的冰糖捞出来,而是轻咳一声,并很快喝了一口比他习惯的味道还要甜了很多的红茶。
“你说的没错。”
在这个时候,郁思为终于还是流露出了在他的身上极为罕见的不自在。
单明明光着脚踩到了郁思为正坐着的长沙发上,并又吻了他一下。
在郁思为还想要回吻她的时候,单明明却是向后退了,并也坐到了这张欧式古典风格的沙发上。
“你还会回去吗?”
“会的吧。”
“因为你不得不回去吗?”
“因为我选择了要回去。”
这是外人所听不懂的对话,也是让两人在这个冬天感觉到内心无比亲近的对话。
她们的每一句话都像是在打着哑谜,也像是在向彼此进行着最为真诚的表达。
郁思为省去了那句“为什么”,转而问道:“那里会比这里好吗?”
有关这个问题的回答,他其实就是知道的。
单明明曾告诉过他,生活在另一个世界里的自己,就像是被禁锢在石头里。
被他搂在怀里的这个年轻女人意识到他的心思了,因而便好笑地用手指轻点他的眉骨,他的鼻梁,而后摇了摇头。
郁思为又问道:“那你为什么还要选择回去?”
他希望自己的缪斯能够留在这里。
他希望“明明”能留在这里。
而单明明则告诉他:“因为这里的一切,其实并不属于我。”
这间屋子是温暖的,此刻拥着他的这个人是温暖的。
并且在这一刻,她的心也是温暖的。
但……当单明明说到这句话的时候,她还是会伤感。
单明明道:“所有我向往的,以及美好的东西,都不会是属于我的。”
这并非是郁思为能够认同的话。
他不解地问道:“那我为什么还会爱上你?”
对于单明明所认定的这件事,他感到相当不解。
在这名年轻的雕塑家眼睛里,万事万物是有色彩的、有线条的、也是有形状的,却没有应该与不应该。它们像是会随着光而改变颜色的,会流动的水,却没有什么一定属于某个人,或是一定不属于谁。
“我们自从出生在这个世界起,从孩童长大成人,再慢慢走向壮年——在这个过程中,我们努力做很多事,我们也每天早晨醒来都会从床上起来,这些难道不就是为了得到原本其实不属于我们的东西吗?”
这样的话语……太过危险。
单明明原本就已处在某个边缘地带,而郁思为的这番话语,则更是轻轻推了她一把。
郁思为继续说道:“我的画技,难道是我与生俱来的吗?我的雕刻技艺,难道是我天生就会的吗?”
他说:“这些都是原本并不属于我的东西。”
单明明原本是处于放松状态的。
可郁思为的这些话,却仿佛是在引诱着她的,邪恶的声音,也让她的肌肉紧绷起来。
那是她的思维所未有走过的路。
在这条路的两边,没有栽下名为善良与道德的花朵。
她抬起头来看向郁思为,却见男孩的脸上丝毫不见凶恶。
他不是邪恶的。不是。
此刻的郁思为甚至是单纯的。他只是纯粹地向单明明问出了他心中的不解。
于是她又闭上眼睛,试探着用意念在这条道路上,往前走了一步,又一步。
郁思为用有着一层薄茧的手指,隔着睡衣轻抚着单明明,他也亲吻着单明明的发顶,耳朵,以及侧颈。
他还轻声地对单明明说道:“留下来吧。你根本就不喜欢那里。如果一个选择会让你感到忧愁,你又为什么还要走向它?”
沉浸在这份温柔陷阱中的单明明在数分钟后终于猛吸一口气,就好像溺水的人终于浮出水面时那样。
而后她就一手撑着沙发的扶手,坐起身来。
她看了一眼摆在房间里的古典时钟,说道:“我可能……该走了。”
说着,她就觉得她该把身上的睡衣脱下来还给对方。
但这会儿的她洗过了澡,身上的每一个毛孔都是舒服的。她也很不想把先前穿了24小时的衣服再穿回去了。
当她拎起衣领的时候,郁思为就说道:“留着吧。你可以把它穿回去。”
“那你……?”
“我还有一套。”
“那我晚些时候再还你。”
郁思为开始替单明明找起四散的,被他给脱去的衣服,并替单明明叠起那些。
这样的一幕竟是让单明明感觉到有些后知后觉的脸红。
“你的鞋……我只找到一只。”
郁思为抬起了头,看向单明明,说道:“我记得你过来的时候,就只穿着一只鞋。你呢?”
“我……不是很记得了。”说着,单明明就直接用手捂住了脸。
“那我一会儿打电话给客房部问问。”
“不用不用,我可以……我可以自己去问。”
先前的那个危险话题被打断了。
而引诱她的这个男孩却也没有不依不饶地继续提起那些。
他让自己和他的缪斯一起,回到当下,以及现在。
“明天你会有空吗?”郁思为问道。
他看着单明明疑惑的表情,说道:“这次我会来维也纳,是因为这里有一个青年艺术家的交流沙龙。我的一些画作会在沙龙上展出。我想……邀请你过来参加我们的沙龙。”
这样的叙述其实会让单明明感觉到有些奇妙。
“你还会画画?”
“我也许可以说……当然?做服装设计和雕塑,这些都是需要绘画基础的。”
单明明笑了起来。她看了郁思为一会儿,却是直到笑容都淡了之后,才说出了她的下一句话。
“你们的沙龙……只有明天有吗?”
郁思为摇了摇头:“如果你明天没时间,那后天也可以。”
单明明:“那我就后天来你们的沙龙参观,好吗?”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单明明从郁思为那里接过了被叠好的衣服,也拎起了装有她一只鞋的防尘袋。她穿着郁思为房间里的拖鞋,以及郁思为的睡衣,这就要离开了。
郁思为把她送到了门口,但在拉开防盗链之前,他还是又和单明明接了个吻。
这是一个持续了好几分钟的吻。
在单明明已经想要结束这个吻的时候,他还是又把这个吻持续了好一会儿。
他也用到了比温柔还要大了许多的力道拥抱了对方。
“明天见?”
即便郁思为已经得知眼前的人明天不会来她们的沙龙,他还是问出了这样的话。可……单明明却是再次犹豫了。
她诚实地回答道:“我现在还不是很能确定。但如果你指的是明天一起吃早餐……”
“可我明天不想和你一起吃早餐。”郁思为顿了顿,说道:“它和你上次不辞而别的情形,太像了。”
他终于把防盗链取了下来。
在替单明明打开门的时候,郁思为仿佛是不经意地问道:“明天……你也去看赛车吗?”
这个突如其来的问题,让单明明一下就僵在了那里。
可这么一个简单的问题,其实不该让她有这样的反应的。
见单明明躲闪着他的目光,并只是给出了一个含糊不清的“嗯”便离开了,郁思为的心里便有了一丝怪异的感觉。
时隔半年后再见,他还是单身。
那……她呢?
郁思为心想,她应该也是。
可她是不是爱上过什么人?又或者……正喜欢着什么人?
男孩从房间的冰箱里拿出一瓶威士忌,并给自己加了几块冰块。
他抿了一口冰酒,而后就坐回两人先前躺靠过的沙发,思考起了那些不同寻常的蛛丝马迹。
他的母亲是为了追求一个年纪比他还小的赛车手才千里迢迢地来到维也纳,看一场赛事级别并不高的赛车比赛。
那么,他的缪斯呢?
她又是为了什么才会在繁忙的工作中抽出时间,飞过半个地球,就只是为了这么一场赛车比赛而来到维也纳的呢?
现在的郁思为在经历了先前的那几个小时之后,满脑子里都是明天也要和单明明待在一起。
可,他渴望的人,却并非也是一样。
她甚至都没有想过要在那场赛车比赛开始之前,或是结束之后来到她们的沙龙。
可其实这场沙龙开在一栋老式建筑里,直到晚上九点才结束。
一件事,只要它与不同寻常的,就一定会有着某种让它变成这样的原因。
郁思为又喝了一口加了冰块的威士忌,思考起了那些。
与此同时,离开了这间屋子的单明明抱着她的衣服,向着离她最近的楼梯走去。
但在楼梯之前,还隔着电梯。
就在单明明低着头一路向前走的时候,电梯“叮”的一声响了起来。
那让做了“悄悄事”的单明明没由来的一阵紧张,身体僵在了那里。
她最担心的事就么发生了!
——一身酒气的张昭昭从电梯里走了出来。
可这会儿正站在酒店走廊里的单明明却偏偏还无处可藏!
“鸣明?”
在这会儿看到了单明明的张昭昭也是有点意外。她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表,问道:“你还没睡?”
“我……睡了一觉,又醒了。想去做个SPA。”
“这样啊……”
这会儿的张昭昭心情似乎有点不好,只是和单明明随意打了个招呼,就要走了。这当然是单明明乐于见到的情形。
她和张昭昭点了点头,就要回房了。
可张昭昭却是想起了什么,又叫住了单明明:“可是SPA是在地下一楼啊。而且,都这个点了,服务应该已经结束了?”
单明明紧张起来。
但这会儿的张昭昭似乎正觉得有点头疼,状态也不太好,就没想要和单明明再多说什么了。她只是告诉单明明可以再问问酒店的人,而后就挥了挥手,又说了一句“睡衣很好看”,回了房。
张昭昭没有和自己的儿子住在同一个套房里。
但她在回了房间以后,就也从冰箱里拿出了一瓶酒。一瓶白葡萄酒。
此刻的她其实感觉到了一丝挫败感。
过去,她总是被人追求的一个。
哪怕是在她和自己的第三任丈夫在一起的时候,两人也是互有往来。
可现在,她示好且追求了好几个月的那个年轻的赛车手,却是直到现在都和她刻意保持了很大的一段距离。
并且那段距离非但没有变短,还似乎在这一次见面时,变得更让她感觉看不到头了。
这会儿虽然已经很晚了,但她还是给也住在这个楼层的儿子发了条信息。
张昭昭:[儿子,睡了没有?]
郁思为的手机此刻似乎就在他的手边,他的回复因而很快就发到母亲的手机上。
郁思为:[还没有]
张昭昭:[妈妈带着酒来找你好吗?你不用喝,听妈妈说说话就好。]
接着,郁思为就给他的妈妈发来了语音消息。
他说他的房间里现在有点乱,但他可以到妈妈的房间里来。
两分钟后,他就到了。
在张昭昭住的那间豪华套间里,有着一间小型的会客间。
她把自己的白葡萄酒放在了桌上,她自己则坐在了桌子前的椅子上,用苦闷的语调向儿子问道:“你们这个年龄的男孩子,是不是可能就对我这个年纪的女人,不会有兴趣了?”
“妈,你的这种问问题的方式,让我感觉到很难回答。”
说着,郁思为问道:“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哦,就是霍云沉他……”
张昭昭才说出了一个名字,就连忙又解释道:“就是妈妈喜欢的那个赛车手。”
这样的描述方式,以及与这个名字有关的信息便是在此刻,让郁思为挑了一下眉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