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这件事现在一共牵扯到了三拨人。我给和这件事有关的男人标甲乙丙,女人标abc。”
陈锋拿起了笔,在她办公室里的小黑板上写下了甲,以及A。
“首先,事件相关人甲向警方供述,说他的女朋友跟别的男人跑了。他因此伙同自己的几个朋友,一共开了五辆车,过去追堵。
“那他的“女朋友”,就是A。但是A到底是不是他的女朋友,在向A本人求证之前,我们其实是不能肯定的。”
甲:带五车追堵他人的违法行为人。
A:甲口中的“女朋友”。
这和单鸣明在警局里听到的事情一致,她点了头,表示赞同。
陈锋接着说道:“但是甲认错了车,追堵了事件人乙:关某。关某的车技很好,在甩脱甲的时候,致使四车侧翻,但是关某并没有任何违法违规行为,当天下午就自由离开警局了。”
乙:关某。
单鸣明:“他叫关云沉,是我在警局里遇到的。”
说着,单鸣明就把她在那天的早上遭遇男司机恶意别车,以及她在从警局出来的时候恰好遇到了关云沉,并与之说了几句话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陈锋。
陈锋这下就明白了她先前没能掌握的情况了。
她在小黑板上写下了[B:明明]。
陈锋:“所以你应该是在和关某一起在警局门口说话的时候,被人偷拍了照片。”
丙:偷拍人/造谣人
单鸣明:“这么确定他们是丙,不是C?”
陈锋:“是,虽然我在新闻稿里不能这么写,但是他们造谣的方式、用词、还有编造出来的内容,全都是只有男人才会用的。”
单鸣明:“所以,这次的事件里,还有C吗?”
“有的。”陈锋叹了口气,说道:“他们拿着你的照片,人肉到别的女孩身上去了。现在已经人肉错了两个人了。她们都是C。”
陈锋又问:“你能联系到关某吗?”
单鸣明摇了摇头。
陈锋:“那好,事情我们现在已经理清楚了。接下去我们分头行动,我现在就亲自去医院,采访甲及其违法行为人团体。
“至于你,明明,你现在就去找你们家的律师,看看是不是立刻出一封律师函,说明一下情况,也震慑一下那些造谣传谣的人。”
有关接下去她们各自都该怎么行动,两人一拍即合。
对于单鸣明来说,这只不过是一场过去她还从未遇到过的,显得有些荒谬的“危机事件”。
虽然网上那些骂她的以及议论她的话都已经有铺天盖地那么多了。
但她并没有感到很生气。她觉得,在这件事里,她只不过是一个“素材”而已。
她不是被人误解了。而是这些人骂的、以及议论的人,从头到尾就根本就不是她。她只是被人把照片发布到了网上,然后一个或几个人编故事,其他的人去骂那些“故事”。
此刻的单鸣明只是觉得她该快速反应过来,并给出足够合适的应对。
可陈锋却似乎并非如此。
她对单鸣明说了很多安慰的话,说自己会帮她。
陈锋还反复提醒单鸣明,说接下去她要打的会是一场硬仗,让自己的好友一定做好心理准备。
在单鸣明要转身离开的时候,她更是又叫住了自己的这位好朋友。
“明明。”陈锋深吸一口气,带着满满的情绪,说道:“我代在这次的事件里人云亦云、做出不负责任的报道、还四处传播了你的照片的那些同行里的败类向你道歉。”
“你不需要代他们向我道歉。”
陈锋的这番表现让单鸣明感到既诧异又好笑:“我也不需要他们向我道歉啊。因为,道歉对我来说,没什么实际价值。”
单鸣明又道:“我只需要他们付出代价就可以了。该扣薪水的扣薪水,该扣绩效的扣绩效,该丢工作的丢工作。”
这样的话语似乎让陈锋感觉到有些奇妙。
她身上的那份凝重以及冷冽的感觉因此而散了些许。
并且,她也终于向单鸣明露出了一个笑容。
陈锋:“之后可能会有媒体来联系你。如果有人故意把话题往你的个人生活还有隐私上引……”
单鸣明:“那就别回答他们的问题?”
陈锋:“不,我只是想说,那样的人,都是垃圾。该怎么应对,你应该就能明白了。”
和单鸣明所认识的那个陈枫相比,这个世界的陈锋……看起来真的很冷硬。
她的人就像她在这个世界里的名字一样锋利。
可陈锋又让单鸣明感觉到了与那种锋利感同时存在的,复杂的脆弱感。
陈锋就仿佛一台超负荷运转的机器,固执而倔强,却甚至能让单鸣明听到螺丝钉所发出的,“嘎吱”作响的声音。
单鸣明不禁想要抱抱她的这个朋友。
而她也的确就是这样做的。
单鸣明松开了正放在门把手上的手,走到陈锋的面前,伸手抱住了对方。
“没事的。你别那么担心了。”说着,单鸣明笑了起来:“我都没那么紧张,你怎么就比我还慌了?”
单鸣明拍了拍陈锋的背,又道:“乖啊,别想了,一会儿你采访好了违法行为人甲及其团伙,我们就一起吃个饭,聚聚。”
单鸣明松开了陈锋,也走出了这栋有很多陌生人会喊她“明明妹妹”或者“明明”的新闻楼。
她和他们家公司聘请的顾问律师取得了联系,说明了情况。
而直到这个时候,那则谣言的传播已经比先前要更广了。
又或者说,直到陈锋的同事都已经注意到这条假新闻的时候,谣言的传播就已经被引爆了。
于是单明明的朋友里,终于也有人在认出照片上的人就是单明明后,给她发来了消息。
一开始的时候,只有一个人过来问她。
后来是三五个,七八个。
单鸣明对他们要么不熟悉,要么不认识,也当然不会愿意花费很多时间一个一个去回复。
她干脆发了一条朋友圈消息。
一条屏蔽了“家人”这个分组的朋友圈消息。
[本人单身未婚。今日上网,突然发现我已“被已婚”,被成为“富豪斥巨资追到的嫩妻”。假的,都是假的。
[但接下去要说的事是真的:我已联系律师,准备向相关人员追究法律责任。所追究的对象将包括但不仅限于造谣者、转发过一千的传谣人。
[感谢朋友们的关心。]
这条消息一经发布,顿时一石激起千层浪。
很多人都给她留言。
其中自然有很多是来问她发生什么了的。
也有许多人来给她安慰和抱抱。
但也有一些人给她发来了莫名其妙的,甚至是让她觉得不太舒服的话。
比如:
‘我就说那条新闻里的照片和你很像,就是没你漂亮呢,原来真的就是你啊!’
‘明明,你不是和刘捷正谈着吗?怎么就已经单身了呢?’
‘捷哥是因为这件事和你分手的吗?所以你现在的对象到底是那个富豪还是照片里的帅哥啊?’
‘厉害了啊!所以你和刘捷是都已经各自都找好了女朋友和男朋友了吗?新男友不错,帅!’
单鸣明不知道这些人提到的“刘捷”到底是什么人,又是怎么一回事。
但她知道哪些人的话是带着恶意的。
于是她花了点时间去思考、评判这些人。
而后她拉黑、删除了一部分看起来完全不像是和有业务往的人。
她和陈锋分头行动,在完成了属于她们各自的部分后,就再度汇合。
她们特意约了一家人声嘈杂的店。
陈锋几乎是一到店里,就和单鸣明骂骂咧咧了起来。
“妈的!一群垃圾。”
陈锋说:“人家女孩根本就不是他的女朋友!他们就只是老家都在一个地方。过年的时候有人介绍了他们两个认识,那姑娘才见了他一面就觉得不喜欢他,已经拒绝了他好几次了。但这个犯罪分子就是一直在纠缠。”
陈锋把外套一甩,说:“他这是去堵‘女朋友’?我看他这分明是要去杀人。我在交警大队看了监控视频了。当时的情况非常险。如果他们堵到的不是关某,车会侧翻的是谁,绝对不一定。”
单鸣明:“这话,是甲自己说的?”
陈锋:“哪能!那孙子还能自己说这?他和谁都说那女孩是他女朋友。是我拿到了那个女孩的电话,和她做了电话采访。人知道前两天四车侧翻的事原本是冲着她去的,给吓坏了。”
在这件事上,陈锋似乎格外的愤怒。
她给单鸣明看了她今天采访所得到的视频素材,也给单鸣明听了那些电话采访的录音。
在两人一起吃晚饭的时候,陈锋就已经点了啤酒,一杯接着一杯的喝了。
等到晚饭吃完后,她们就又转场,找了个地方继续喝酒。
单鸣明知道她在这个世界里不太喝酒,于是她就只是浅尝即止。
可陈锋却似乎是肆无忌惮。
她心里有气憋着,需要多喝几口酒,才能把话都发泄出来。
“五辆车,七个大男人,一起追堵别人。没想到碰上了个硬钉子,把他们都送进医院去了。这里头一共是八个男人,没错吧?八个!结果又来了第九第十个男的,在网上造了谣。”
说着,陈锋掰起手指头来。
一个一个数了过去。
“结果你一个女的被人牵扯进去,他妈网暴你。去人.肉吧,又多出了两个受害者,也都是女的。女的,女的,全是女的。可你们和这件事到底有什么关系?什么关系都没有,被那群男的不停地骚扰。这叫什么事儿?这他.妈叫什么事儿!”
陈锋喝得有点多了,都已经没法走直线了。
于是单鸣明就只得把她的胳膊搭在自己的肩膀上,架着已经东倒西歪了的陈锋往家走。
“男人,垃圾!垃圾!”
说着这句话的陈锋看到路边的易拉罐,就用力一脚踢过去,仿佛这就是让她心里气得发狠的那个垃圾。
她踢了一脚还不够,还要跑着追过去再踢一脚。
单鸣明见她要踢易拉罐踢得没完没了了,就只能先一步把那个路边的易拉罐捡起来,丢进垃圾桶里。
“好了阿锋,我们回家了。回家再说。”
“回家我跟谁说啊?跟墙说吗!”
“跟我说。我今天就住你这儿了。你喝成这样,我不放心你一个人待着。”
陈锋倒是没有又跟她置气,说自己没喝多了。
但她却是开始哭了。
单鸣明架着她一路走进公寓楼。
等到她们坐上电梯的时候,陈锋就开始一个劲地在那儿说:“明明,我有罪。我犯罪了!”
“嘘,都是犯罪的事了,那就小声点说。”
“噢。那我悄悄地跟你说。”
这时候的陈锋就好像个孩子一样,和自己亲近且信任的人说道:“男人那么坏,那么垃圾,但我还是想和垃圾谈个恋爱。”
单鸣明直接被逗笑了,她是真的想把陈锋这会儿的样子给拍下来。
但这样不好,真的不好,陈锋会和她友尽的。
单鸣明:“那你就找个不垃圾的男人,谈个恋爱呗。”
“找不到啊!”陈锋可太委屈了,像小孩发脾气一样地说道:“男人都垃圾!都是垃圾!”
陈锋的公寓房门终于打开了。
原本,单鸣明还想再逗逗她的。
但当她看到公寓里的情形,她就陷入了猝不及防的沉默。
这不是一间好好生活着的人所拥有的房子。
泡面、自热小火锅、自热饭。
这些都被堆放在了屋子的各处。
并且,这也是一间空间并不宽敞的小公寓。
它不脏,却是乱得很。
仿佛屋子的主人根本就没有时间,更没有心情去好好地收拾、打理它。
那让已经住惯了整洁的大房子的单鸣明感觉到很不适应。
而更重要的是——眼前的这幕场景,和她记忆中的陈枫的家,显然完全不同。
被人在网上造谣、诽谤、谩骂。
被一群自己根本不熟悉也不认识的人问出了一堆古怪且不礼貌的问题。
这些都没有让单鸣明感觉到有什么难受的。
可深夜时分的陈锋的家,却是意外地破开了她的心防。
在这一刻,单鸣明感觉到很难过。
她也一下子,沉默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