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神不记得,上一次被地上的生灵们簇拥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旧神也不记得,自己曾经有着怎样的神职。
连神名也被遗忘,行将就木的身体无法使出力量。
伶仃的身影站立于荒原之上,旧神露出茫茫然的表情。
——好想,活着……
丢失所有的记忆,如今这副躯体当中剩下的一切,仅只有这样的强烈想法。
为什么会想要活着?
自己……没有活着吗?
旧神对自己发出那样的疑问,低头凝视身上蠕动的暗黑色咒文。那些咒文看上去像是深渊诅咒,不过似乎没有散发着深渊的气息……
对了,深渊——
我想起来了——
我是与深渊——
与深渊……怎样了?
「我们的神啊,无论如何,我们都不会将您抛下」
「不要难过,我们一定会带您回家」
好怀念。
即使是努力也只能出现诸如此类残缺的片段。但是,好怀念。
旧神渴望似地继续向记忆深处探求。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杀死——已经——」
「对不起——回去——」
……不行。
空荡过头的记忆中只剩下意义不明的几段惨叫。
一旦去想,脑中就有一块地方生疼。若是继续想下去恐怕会发生可怕的事,或许连目前仅有的片段也会丢失。因此旧神只好暂时停止回忆。
——好想活着。
我已经死了吗?
视线在灰暗的天幕下寻找,旧神再次冒出这样的想法。
想再次被小小的人们所簇拥。
想再次体会那种将心灵充实的感觉。
如果还能活着的话,就一定能迎来那一日。
——好想活着。
——好想活着。
最后,失去所有的旧神只能再想起这一句话
——
白谦之在一片荒原上苏醒。
这片荒原没有生就一棵杂草,也没有一粒碎石。漆黑的焦土大地和灰蒙蒙的天空,是这个世界的所有。近处是这样,远处是这样,目光所及之处都是同样的风景。
“呃……刚才那是,魔法之神的记忆吗?”
白谦之举起手拍拍感觉血管有些堵塞的脑袋,好让血液继续流动,保持理智。
在他的后颈上,一个黑点一闪即逝。
“菲利路?”
转身四望,荒原上只有他自己。
菲利路呢?
“我在这里。”
“啊?”
“这里,仔细看。”
费了好大劲,白谦之才搞清楚声音的源头来自左手边。菲利路,不……或者该说是菲利路的「鬼魂」?正以半透明的姿态漂浮。
“第一次尝试聚集魔力维持形体会有点慢,你多担待。”
“所以,你这是什么情况?”
“不记得了吗?在穿越魔力风暴时我的魔力用尽了,身体遭受重创。于是我即兴使用禁术,把自己的灵魂连同托涅马以魔力形态附着到了你的短剑上。”
形体稍微实质化一点的菲利路指向白谦之别在腰后的短剑。
“哈?这也行吗。”
白谦之取下短剑查看,虽然他肯定感受不到魔力,不过这普通的短剑确实闪着别样的光芒。
“那你该要怎么办?或者说咱们现在该怎么办?”
“这里是神明的梦境空间,我们得在这里找到他。不过这里很危险,随时都可能落入杂乱的梦境当中,我们不知道他具体藏在哪个梦里,这也是难点。”
“你要说那个的话,我好像和你们的神共享了一段记忆。看样子背景也是在这里。”
“哦?详细说说。”
“大概是你们的神什么都忘了。不过他还依稀记得一点点自己是个有信徒的神。嘛,总之和疯了没区别,就别指望他能恢复神智了。”
“失去记忆恐怕就是「遗忘魔咒」的效果了。那是神明为了遗忘邃暗深渊的影响带来的疯狂和恐惧,但最终也没能帮到他。由于这是和深渊没关系的禁咒,深渊诅咒消除后遗忘魔咒的效果也不会消失。我也是知道这一点才没抱有很大希望。”
“行,我算了解了。也就是说我们现在只要漫无目的地去找他就行了对吧?”
“只能这样了。”
“你这个状态没事吧?”
“还是能帮到你的,只是附在短剑上就没法离开它太远。失去了身躯作为载体,托涅马也没办法产生更多的魔力。等到魔力用尽,我的生命也就走到尽头了。”
“不算是个好结局嘛。”
“能有这样的结局已经足够了。不如说多谢你,才能让我得到这种结局。”
“哎,我可不和死人互相客气。我们走吧。”
白谦之收起短剑,菲利路就那样飘在他身边。
荒原上的跋涉是令人绝望的。
前后左右都是完全无法分辨的相同,当人处在完全无法得知自己的位置并且枯燥而重复的宽阔环境当中,会很容易发疯。白谦之甚至想调侃自己现在就像中了有光版本的邃暗诅咒。
还好,他身边还有菲利路。两人能通过交流缓解那份涌上胸腔的狂躁。
“……勇者,我没有家人。”
菲利路突兀地提到了家人。
“我知道。你们古灵族和其他种族通婚,生下的孩子也很少是古灵的吧。”
“嗯,因此我们古灵天生就有很强的魔法亲和力,托涅马也比一般种族更强健。从我记事起就是老师收养我,其实他并不能称为一个好养父。有些方面上,他和你有些像。你们一样聪明,也一样悲观,和你相处总让我想起他。”
“喔,是吗。”
“勇者,你们勇者都是怎样的一群人?”
“谁知道。我连自己为什么会成为勇者都搞不清楚,哪有空搞清楚四百多年前就死绝了的同行啊。”
“可惜了,你果然和我的老师很像。如果你能早来这里一百年,或许就能让老师看见改变哑肯的希望了。”
“那还真不好意思,我这人最大的缺点就是容易让别人产生不靠谱的希望。”
话题是有一搭没一搭的,由于记不清是不是笔直前进,白谦之已经放弃了认真考虑行进方向那一点。灰蒙蒙的世界不存在日出日落,白谦之只能通过体力的消耗程度来勉强估算走了多久。并且,肚子也是会饿的。
“早知道是这样,从你们据点走的时候就该带点物资。”
走够了的白谦之坐在地上休息,朝菲利路咧着嘴抱怨。
“事出紧急,我也没能想起来……勇者,快看!”
菲利路的话说到一半就夸张地停下了,指向白谦之身后以夸张的音量叫出声。
“现在你才要跟我说这里还有怪物的话我可不保证不会骂人。”
白谦之转头,视线很快锁定在遥远的小黑点上。
无法判明那是什么东西,但完全重复的景色中突兀地冒出一个小黑点,白谦之还算清醒的大脑绝不会将那认作错觉。
“我们要找的目标有了。”
移动的力量重新涌起,白谦之朝远方缓慢移动的小黑点奔驰。
剑刃握感没有问题,白衣传授的步法也很省力。视觉牢牢锁死目标,距离逐渐拉近。
结果,那是一个将身形隐藏在深蓝色的披风底下,出乎意料的佝偻身影。如果立直,他应该要比白谦之高二三十厘米,不过如今这落魄的模样,恐怕一剑就能让他轻松散架。
这应该就是「魔法之神莫如祖」迷茫游荡的本体。
“好,赶紧解决这破事,离开这破地方吧!”
“不要看他的眼睛,会落入最深的梦境里去!”
约莫是离佝偻身影十来步的距离,菲利路的大喊没能来得及阻止全力摆出攻击架势的白谦之与停下的神明对上目光。
深蓝瞳孔的注视,让白谦之的意识一下子断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