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一章

西街村的天,是晴朗的天,天上吊着朵朵白云,像是几大团棉花。

这里房子的屋顶都是黑色的,烟囱也并不高,却总让人担心烟囱里喷出的黑色固体颗粒,会把白云给染黑。

房子常被大大小小大肠一样的胡同缠着,说是胡同,其实就是两个院墙结合而成的产物,这年头虽然还是过青菜豆腐日子,但泥巴打的院墙已经少之又少了,不过还没有绝迹。

老黄年轻的时候就是西街村里的风流人物,虽然其生性并不风流,但是老黄是一个特立独行的“人物”,又当过“教书先生”,尽管是半路出家的和尚,但在街坊四邻眼里,他总能干出点惊天动地的事,在现在看来也就是屁大点事。

那个年代,家家户户都揭不开锅,后来渐渐能扒上了碗边儿,大家伙都一窝蜂地搞生产,也是,农民不就是指望着一亩三分地吃饭的么,尽管谁都不喜欢跟在牛屁股后。

村里人都赶浪头地种植各种农作物,唯独老黄不怎么上心,说村里人都眼皮子浅,只会盯着自个的鼻子尖儿,而他就一门心思栽培自己家里的“独苗”——大黄。

大黄这个孩子,真的是一棵好苗子,孺子可教也,至少在老黄眼里是一棵好苗子,他具有家狗的听话和黄牛的老实。

在大黄初中快毕业的时候,老黄说,你别打算上高中了,大黄听了,就不上高中了;老黄又说,你去上师范吧,大黄听了,就打算去上师范了。

“皇天不负有心人”,后来,大黄如愿以偿地考上了师范,毕业后,端上了铁饭碗,吃起了商品粮,惹得全村人眼红,老黄终于长出一口气,大黄也可以“子承父业”了。

大黄是二十二结的婚,至于为什么是二十二,而不是二十三,倒是没有什么黄道吉日之说,反正是老黄的旨意,这在当时西街村里可算得上爆炸性新闻了,因为别的男人二十二,儿子都会满地跑了。

大黄的媳妇是“下嫁”过来的,对,从镇上嫁到乡下,可不就是下嫁么,这闺女也是教书的,也是个肚里有墨水的人,虽然这墨水不多,但终究是个文化人。

老黄就是看中了这点,可又不是他娶媳妇,是他儿子娶媳妇,可能大黄也喜欢这样的女子呢,“花对花,柳对柳”,不对,在老黄的字典里就没有“可能”二字,那是“必须的”。

大黄媳妇刚进门的时候,真的是吃不住,衣食住行都不习惯,可闺女到底是知识分子,也不是那种“放屁怕闪了腰”的千金大小姐,难伺候得很,后来也就认命了,“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呗。

后来,大黄媳妇怀上了孩子,大黄要当爹了,老黄要当爷爷了,老黄比大黄还高兴呢,嘴巴一天到晚咧得跟裤腰似的,怀大黄的时候都没见老黄这么高兴。

离大黄媳妇临盆差不多还有五个月,老黄就开始琢磨孙子名字的事了,名字很重要的,你说要是稀里糊涂起个村头“狗粪”大爷那样的名字可咋整呢。

每次见了村头“狗粪”大爷,大黄都不知所措,你说不打招呼吧,显得没礼貌;打招呼吧,你喊“狗粪”大爷,这不是骂人么?

大黄知道老黄给孙子起名字,顿时就慌了神,自己的名字就是他起的,老黄苦思冥想地想了大半年,换了好多名字都觉得不中听,最后愣是叫“大黄”。邻居“胖婶”还半开玩笑地说,她家养的狗就叫“大黄”。

老黄知道了,怒发冲冠,气得鼻子都歪了,第二天就不知从哪儿牵了条母狗回家,取名“胖婶”。胖婶知道了,气不打一处来,她可不是个善茬儿,每次见了老黄都翻白眼,恨得牙痒痒。

大黄跟媳妇说起了起名字这事,媳妇知道了也把心提到嗓子眼儿,公公叫“老黄”,给自己儿子起名“大黄”,照这样推理下去,十有八、九给孙子起名叫“小黄”,这算是什么名字,夫妻俩都是文化人,怎么能起这样让人笑掉大牙的名字呢。

她想让丈夫去找公公说道,可大黄打从娘胎里爬出来就怕老黄,从来都是“叫打狗,不敢骂鸡”,在老黄面前,不是“连个屁都不敢放”,而是“八杠子打不出个屁来”,所以敢怒不敢言。

大黄认怂,可大黄媳妇不乐意,软磨硬泡要丈夫去找公公说道,最后使出“杀手锏”,说要是不答应就回娘家。要么说“女人是枕头边的风”,大黄也只有牙一咬,心一横,第二天就去找老黄了。

老黄听儿子在那里含着骨头露着肉地嘟囔了半天,自己都抽了半盒烟了,也不知所云,就发话了,“大黄,你平时跟学生们讲课都这样啊,再这样婆婆妈妈的,小心你丢饭碗,你爹我颜面扫地,我知道你什么意思了,回去吧,我孙子的名字一定不同凡响。”

大黄听了,一阵皮笑肉不笑,这老黄怎么就知道是孙子而不是孙女呢,老黄一碗清水看到了底,说:“不是孙子也得是孙子。”这个就让人听得一头雾水了,难不成老黄还会“装孙子”。

“知子莫若父”,话说到这个份上,大黄也就不好再说什么了,回家磨破嘴皮子,才让媳妇把心放进肚子里。到大黄媳妇要生的前一天,老黄终于把想好的名字告诉了大黄小两口。

俩人听了,大眼瞪小眼,不知要喜,还是该忧,喜的是,不是“小黄”;忧的是,老爷子给孙子起的名字叫“未生”,这就是老黄想了小半年的名字,这就是做过教书先生的风流人物的杰作,真让人觉得他巴掌大字识不满一斗。

除了起名字,老黄可没闲着,未生还未出生的时候,他就让儿子大黄每天晚上在媳妇肚子旁边,用筷子敲打锅碗瓢盆,说是要黄家出一位搞音乐的。

大黄媳妇听了,乐得合不拢嘴,她的心愿也是把下一代培养成为一个艺术家,谁说公媳尿不到一个壶里来着。原来公公不是不开眼,只是还没开眼,心里一个劲得说“公公圣名”。奇怪,不是只有“皇上圣明”一说么,什么时候公公也可以有此待遇了,“三十年河东,四十年河西”么?其实,老黄是要把孙子培养为一名音乐教师的。

那个时候虽然还没有“胎教”这一理念,不过,大黄每天拿着炊具在媳妇肚子周围玩“打击乐”这招还是有了奇效,未生两三岁的时候就展现出了过人的天赋,确切地说比奥地利天才音乐神童莫扎特来得还要早。

未生经常会即兴把桌子上的锅碗瓢盆给摔了,顿时会有“咚”、“哐”、“咚”的天籁之声余音绕梁,所以家里也经常是“盆朝天,碗朝地”。为此,大黄媳妇把家里的碗碟都换成了塑料的,但是锅里的马勺还得是铁的。马勺上也总会有几个酒窝大小的凹陷。未生这孩子除了有“音乐天赋”,其他方面倒也没有什么与众不同,到底还是“盐也是这般咸,醋也是这般酸”。

大黄媳妇顺利生了孩子,还是个大眼睛高鼻梁的男娃。未生呱呱坠地那天,老黄乐不可支,抱着孩子又蹦又跳,又把孩子玩杂耍似的,往天上扔。

俗话说“老不以筋骨为能”,而且都说人年纪大了,记忆力都不好,老黄要是一不留神忘了用手接咋办啊,还真拿糖作醋,把自己当射雕英雄传里的“黄药师”了啊。这动作大片看得大黄媳妇心惊肉跳,差点晕倒,她生孩子的时候出了不少血,都毫发无损。

黄家有此天大的喜事,邻居胖婶是第一个来送鸡蛋和红糖的,她一本正经地对大黄媳妇说:“亏得你肚子争气,生了个男孩,不然就老黄那副重男轻女的德行,准不给你好脸子看,你也准没好果子吃。”虽然胖婶在嚼舌头,但说得倒是一点不假。

黄家是添了孙子,可是也平添了不少麻烦,没错,大黄媳妇是一个有墨水的人,虽然墨水不多,谁曾想奶水更少,三核桃俩枣,天天饿得未生哇哇直哭,自己也疼得眉头紧蹙,没办法只好买奶粉了。

大黄夫妻俩每个月的工资都尽数拿出来买奶粉了,但这点工资怎么够呢,杯水车薪而已。为此,老黄有时候还要推着车,拉几袋子粮食去集市上卖。

想当初,培养大黄,老黄也是拉了一车白菜去市里卖,然后把卖白菜的钱全部给了在师范念书的大黄。这拉车子一走就是几十里路,经常累得老黄汗珠摔八瓣儿,走得脚底磨出了水泡,都能散了骨头架。可老黄却乐此不疲,毕竟自己是培养人才,别人是种庄稼。

大黄是打算“吃了馄饨不吃面”的,可老黄说,吃奶粉不是长久之计,毕竟母乳是什么奶粉都比不上的,就像是给地里的庄稼施肥,茅坑里的大粪最好,其次动物粪便,可是什么家禽都不养的就没有粪便可上,只能花血汗钱买化肥了。

他是一股脑儿要培养孙子,但事实就是事实,大黄媳妇就是没有奶水,你又不能把她当成奶牛使出吃奶的劲去挤。可老黄不信邪,就是不到黄河心不死,为此,杀了一只鸡,让大黄娘给儿媳妇煲鸡汤补补,看是否会有起色。

可是大黄媳妇一连喝了几天,奶水没有怎么增多,倒是天天去厕所的次数增多了不少。老黄知道了,都快把肚肠子急断了,可也只能白瞪眼,一个人坐在在院子里,挂一张清水脸儿,一边仰着头大口大口地抽烟,一边好像又是在怨老天爷瞎了眼。

“多少年的大道踏成了河,多少年的媳妇熬成了婆”,大黄娘倒是敞亮人,知道甘蔗没有两头甜,自己能有这样一个打着灯笼没地方找的儿媳妇,也就别再身在福中不知福了。

那时邻居胖婶也当上了婆婆,话说她儿媳妇比老黄家还早过门了一年多,村里的妇女私下串门,东家长,西家短的时候,都戏言称她那儿媳妇的一对奶、子,一如两个过年蒸的大馍大小,轻轻一挤,奶水就会像是没关紧的水龙头一样,滴答滴答地往外流。

老黄听说了,脑子里也曾如火柴划过般闪现过那么一个念头,就是让未生去吃胖婶儿媳妇的奶,可因和胖婶结下了梁子,他又不肯低头,就只好硬端着。

其实就是死要面子活受罪,因此老黄突然有了“吃不到葡萄,就说葡萄是酸的”的心理,首先他对于此“戏言”半信半疑,换句话说,他相信胖婶儿媳妇奶、子大,但不信其奶水多,因为奶、子大可以看出来,那奶水多呢?

说不准是她们这些娘们儿把猫说成虎而已;其次,他本人还有一丝顾虑,人民教师的奶水和农村妇女的奶水营养价值会一样么?这个问题可以转化为另一个问题,就是同样是给地里的庄稼上肥料,张三的大粪,和李四的大粪,哪个能让庄稼长得更好。所以由于老黄的坚持,老黄媳妇的反对,大黄媳妇的不坚持不反对,未生从未吃过一口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