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起床,詹千蕊头痛欲裂,开始后悔昨天晚上喝了酒。
她以前从不饮酒,因为心烦意乱睡不着觉,才偷拿了点老詹珍藏的茅台,希望借酒精麻痹自己。
今天要跟着爸爸妈妈,去见他们的亲生女儿。他们已经约好了,自己是最后知道的。
詹千蕊洗过澡,画了点淡妆,遮住了一夜未休息好的倦态。她走进衣帽间,挑了一条简单的白色连衣裙,包也拿了最便宜的一款。
现在她所拥有的一切,其实都是属于那个女孩子的。詹千蕊不想让爸妈的亲女儿觉得,自己是一个骄奢淫逸的人。
她在卧室里磨蹭半天,硬是到了约定的出门时间,才慢慢吞吞走下楼。
经历了昨天的谈话,詹千蕊面对熟悉的父母,竟感到尴尬万分。
詹永德看到詹千蕊,立马从沙发上弹起来:“哟,这件小裙子漂亮。”
“谢谢。”詹千蕊不知道该说什么,低头沉默了好几秒,干巴巴挤出两个字。
老詹尴尬地挠了挠头,他的脑袋上几乎寸草不生。
“蕊蕊,过来。”詹妈妈从包里掏出一支口红。
童洁捏着詹千蕊的下巴,给她的嘴唇稍微抹了点::“裸色的唇膏太素。小姑娘还是涂鲜艳的颜色好看,你看妈妈这把年纪了,还用这个色呢。来,抿一下。”
詹妈妈帮詹千蕊补完口红,又整了整她原本就不乱的衣领:“我女儿长得美,穿什么都好看。”
詹千蕊笑得勉强。她看得出,爸爸妈妈非常在乎今天的见面。
老詹一贯不修边幅,虽然主业是做服装的,但是对自己的打扮一点不上心。从来都是什么舒服穿什么,用他的话说,“天天跑工厂,穿得人模人样给谁看?”
今天,詹永德穿了整套西装。剪裁修身,面料挺括,一看就是詹妈妈帮着细心搭配过,还在胸前的口袋里,放了折好的手帕。
而童洁,一般化妆只用粉霜均匀下肤色,描个眉涂个唇。今日也罕见地画了全妆,眼影修容一样不缺,平时不戴的珠宝都用上了。
他们明明很期待,可当着自己的面,有心抑制着。
詹千蕊的心情十分复杂,有些失落又有些酸涩,他们不需要这样的。
会面的饭店选在市中心,是一家有名的精品粤菜馆。詹永德特意订了一个带景的包厢,内里的布置高档典雅。
新中式的装潢设计,门与桌之间隔着一扇粤绣屏风。上面绣有一对金凤凰,五彩的羽翎优雅地舒展开,阳光下色彩斑斓。屏风为铺着雪白餐布的圆桌,提供了一个合适的遮挡。
他们到得比约定时间早,落座后,一家三口谁也没有主动开口。
包厢内安静雅致,桌子正对着一扇大大的木窗,外面是独属于餐厅的私家花园。园中的植物郁郁葱葱,在太阳的照射下,叶片绿得几欲滴水。
他们一动不动地坐着,仿佛能听见自己的心跳。
干坐了有七八分钟,门口传来一阵敲门声。三人立刻将目光调转过去,进来了一个圆脸的小姑娘。
她个子不高,样貌还算讨喜。
詹千蕊愣了愣,这看着有点普通呀……
圆脸小姑娘笑得一团和气,给他们上了壶茶。
原来,她是饭店的服务员。
詹爸爸倒了一杯,拨动玻璃转盘,将茶杯转到詹千蕊面前:“渴了吧,先喝点。”
詹千蕊把杯子从转盘上取下来,意思着喝了一口。
以前,爸爸都是先给妈妈倒茶的。突然的改变顺序,让詹千蕊心里发酸。
三人喝过茶,继续默默无语地坐着,直到房门再一次打开。
之前来上茶的圆脸服务员,领着一个身材高挑的女子进来。
她穿着淡褐色的亚麻质衬衣,底下是一条白色的收口七分裤,踩着一双素净的平底鞋。
漆黑的长发散落在身后,莫名的慵懒中有着说不出的妩媚。
——竟然是她!
詹千蕊的心脏都要不跳了。
她和她,到底是有着怎样的不解之缘?!
别的不说,光是同年同月同日同时,在同一家医院出生,已然是天大的缘分了。
詹千蕊再怎么样也不会猜到,爸爸妈妈的亲生女儿居然会是宣优。怪不得自己四年前第一次见她便觉得面善。看到宣优被坏小子欺负,忍不住要上去为她出头。
宣优的长相,综合了爸爸妈妈的全部优点。一看就晓得,她是他们的女儿。
不像詹千蕊,尽管从小到大被不少人夸过可爱,却总有人可惜她没有遗传到父母的优秀基因。
毕竟,詹氏夫妇年轻时的样貌相当惊人。
现在,詹千蕊明白了。不是她可惜,而是她压根不是他们的亲女儿。
詹永德和童洁,情不自禁地站起来,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宣优。
一时间没人说话,他们就静静地站着端详彼此,怔忪的表情说不上是震惊还是喜悦。
对视的时间并不久,看在詹千蕊眼里,像是过了几个世纪般漫长。
她的嗓子干干的,想再喝几口茶润喉,拿起杯子后发觉,里面的茶水已经在之前打发时间中喝完了。
“快来坐。”童洁最先回神,她热情地招呼着宣优。
被声音惊醒的詹永德,忙不迭帮宣优拉开椅子:“坐吧。”
宣优浅笑着点头,自然地走了过去。
她没有带包,手上仅拿着一部手机。
詹永德满面通红,激动得坐不住。
他捧了杯热茶给宣优:“小心烫。”
“谢谢。”宣优起身,伸手要接杯子:
“你坐,别客气。”詹永德避开她的手,不忘叮嘱说:“茶水新添的比较烫,你过两分钟再喝。”
他小心地把杯子摆在她手边,眼神牢牢地粘在宣优脸上,怕是不能将她看仔细一样。
童洁关心道:“过来还方便吗,路上堵不堵车?”
宣优用指尖,碰了碰滚烫的杯壁:“挺方便的。我坐地铁来的,不堵车。”
“那就好。”詹爸爸搓了搓手。
詹氏夫妇望着宣优,眼中满是慈爱。
宣优气质甚佳,坐姿端正,完全看不出忐忑。就是穿着打扮相对朴素,肤色虽然白皙,但是双手的皮肤有些粗糙,很明显是做过活的手。
詹妈妈看在眼里,心里的情绪有如惊涛骇浪般激荡,她尽了最大努力克制。
之前,童洁向中间人打听过,宣优成长的家庭比较艰苦。母亲早年间因病过世。父亲的工作非常不稳定,在宣优上高中时,还染上了酗酒的坏习惯。
亲生女儿的前二十年,应该过得极为不易。
想到这里,童洁心如刀绞:“我去让服务员上菜,大家都饿了。”
她急匆匆地离开包厢,不愿让家人瞧见她落泪。
阴差阳错,骨肉分离二十多载。相遇后,抱头痛哭都是正常的。然而童洁体谅詹千蕊的感受,担心她会感到难堪。
詹妈妈出去后,过了有一刻钟,依然没有回来。
詹爸爸除了给两个女儿添茶倒水,尴尬紧张得不晓得说些什么。
他坐立难安,又是挠头又是抓脸。不清楚的人会以为,老詹凳子底下摆了个火炉,他坐着烫屁股。
“那个……妈妈去了好久,不会没找到服务员吧?”詹永德挠着脑袋,看看詹千蕊又看看宣优,然后再看看詹千蕊,视线不住地在两个女儿身上切换。
詹千蕊低着头不吭声。她还没有从见到宣优的震惊中反应过来。
宣优,是不是一早就知晓?
所以,她才会主张收购洁德服装公司;所以她才会回到宫州;所以她才会接替她总经理的位置……
詹千蕊苦涩地想着,宣优没必要这样做的,所有的一切本该属于她。
“您去吧。”宣优笑得温文,不紧不慢地转了转手中的茶杯:“如果有什么事,您再回来叫我们。”
詹爸爸一听,“唰”地站起来:“好好好,我现在就去看看!”
宣优颔首,目送詹爸爸的身影从屏风后消失。
詹妈妈八成是情绪波动太大,找了个地方去平复了。
詹永德深爱童洁,留她一个人在外面不放心,忍不住想要出去寻找。但是第一次见面,老詹不好意思把两个女儿留在包厢里干等。
詹千蕊抬起头,偷偷打量了一眼宣优。
她安之若素地坐着,好像对将要来临的事情,皆有准备。
詹千蕊瞬间自卑起来。
比起宣优,她如同一只在大海里颠沛流离的小船,未来该驶向何处,她完全没有方向。
宣优昨天见过自己,为什么她就不能稍微提点一下,好让自己也有个心理准备?
詹千蕊神色复杂,眼光闪烁个不停,本人却没意识到。
宣优大抵猜到了,詹千蕊心里在想什么。
于是,她放下杯子轻声道:“我不知道是你。”
宣优来宫州,最重要的一个原因,当然是接手洁德服装有限公司。其次,便是她一个月前偶然得知,自己的亲生父母另有其人,而他们就生活在宫州。
中间人拜托她,提供毛发做DNA检测。结果出来以后,才给她简单绍了亲生父母的情况。
今天见面之前,他们连电话短信都没有过。
冥冥之中,自有一番奇妙的牵扯。
宣优同样没想到,自己收购的公司,竟是亲手父母的产业。
“我也不知道是你。”詹千蕊低落道。
如此一来,四年前的美人“救”美人,显得尤其可笑。她拿着宣优亲生父母的钱救了宣优,这剧情来得太魔幻了。
窗外的春风从缝隙中溜了进来,偷偷吹拂着藤帘。与此一同流入的,还有草植淡淡的芳香。
宣优眨了眨眼,微有些朦胧的眼色,比一室的春光更加动人。
她对着詹千蕊,莞尔一笑道:“挺好的,以后我就是你的姐姐了。”
詹千蕊无话可说,喝了一口冷掉的茶。
确实挺好的,宣优不仅是姐姐,还是她公司里的新老板。不管怎样,她都是把自己压在下面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