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詹千蕊好死不活地应了一声。
她身旁还有别的人吗?
吹着冷风的黑夜,独她一个小可怜,站在外面“嘤嘤”地哭。
一想好悲惨,她又要哭了。
“上来。”宣优倾身按下解锁键,替詹千蕊打开车门。
詹千蕊可怜兮兮地坐了进去,倒不是想蹭宣优的车,主要是她太冷了:“去哪儿?”
她的声音里还带着哭腔,一开口便泄露了心思。
宣优:“去买衣服。”
詹千蕊愣了:“啊?”
宣优目视前方,笑而不语。
她一出电梯,余光就瞄到詹千蕊了。挺白净可爱的女孩子,就是身上总带有几分傻气。
鬼鬼祟祟地躲在柱子后面,紧捏着裙子不敢撒手。以为没有人注意到她,其实整个大堂里就数她最扎眼。不仅是来往的行人纷纷侧目,大堂前台的工作人员们,都看了她好几眼。
“我不想花钱。”詹千蕊搓着手指,说得委屈巴巴,不晓得是在和谁闹别扭。
宣优闻言,递给她一个干衣袋:“我刚从干洗店拿回来的,不介意的话你先穿。”
詹千蕊看了一眼,里面是件长款外套:“你不送我回家吗?”
“送啊。不过,你的裙子……”宣优笑了笑,话点到即止。
詹千蕊撇撇嘴,郁闷地把外套接过来:“你怎么知道?”
宣优不仅知道她衣服坏了,还知道她衣服是如何坏的。
“吃饭的时候,我坐在你后面。”宣优眼波流转,动人的眼神轻巧地落在了她的身上。
詹千蕊急急道:“那你岂不是……?!”
“嗯。”她垂眸,长而卷曲的睫毛,慢条斯理地在下眼睑一碰。
尴尬的分手居然被宣优目睹了,今天还能再倒霉一点吗?!
好想去“死一死”,可惜詹千蕊不敢。
天色昏黑,车窗外的景色在眼前迅速倒退。
同司机报完地址,詹千蕊拉开干衣袋的拉链,里面装的衣服是丝绸质地,手摸上去冰冰凉凉。
她曲起食指,揉了揉酸溜溜的鼻子,把外套取出来往身上一披。
“小心点,别把鼻涕蹭上去了。”宣优侧过脸,修长的手指在皮质扶手上,缓缓地敲击着。
詹千蕊瞪她:“才不会!”
外间的光线像浮华掠影般落进车内,光影时不时印在宣优的脸上、发上、手上……
沉默了一会儿,詹千蕊欲言又止地问她:“再过几天,你就要正式来公司上班了吧?”
宣优:“是的。”
三年前,詹妈妈被查出癌症,爱妻如命的詹爸爸,陪着詹妈妈走遍全国各大医院寻医问药。经过手术化疗,詹妈妈的病情于去年稳定下来。
正是因为如此,他们才把经营了大半辈子的心血,交给詹千蕊打理。
詹千蕊非常体贴父母,工作认真卖力。不出三年,就把爸妈创立的公司搞垮了。
上个月,洁德服装有限公司,被恒州的一家大型电商公司收购。虽然詹家手上还占有些股份,但是经营权已经完全交了出去。
现在的总经理,正坐在詹千蕊旁边闭目养神。
詹千蕊低下头,轻轻“哦”了一声。
她与宣优并不算熟,只在前几天,因为交接的原因见过一面,一起在公司附近的茶餐厅吃了顿便饭。
然则,那不是她们的第一次见面。
初见是在四年之前,恒州的一家酒吧里,詹千蕊好心替宣优解了围。
与她这个“恩人”重逢后,宣优对她的态度客气而疏离,公事公办如同刚认识。
也不清楚,宣优是真不记得她了,还是故意装的。
詹千蕊当年,从几个纨绔子弟手中救下的“小可怜”,明明美丽脆弱招人疼,坐在车内束手束脚,流着泪咬着唇,生怕自己不小心哭出声。
跟眼前这位气定神闲的宣总,不能说完全不同,只能说毫不相干。
周围的景色越发熟悉,车行到了别墅区的大门前。
詹千蕊解开安全带:“到这就可以,不用再往里送了。”
司机停下车,她打开车门,一只脚已经跨了出去,却见宣优从后座的小冰箱里,取出一个精致的蛋糕盒。
她用掌心托着,手指尖尖的,指甲修剪得很整齐:“心情不好,吃甜食会开心点。”
詹千蕊把双手背在身后,一脸的不高兴:“你是不是想害我。”
宣优一愣。
“都这个点了,你还给我蛋糕,是嫌我长得不够胖吗?!”詹千蕊气呼呼的,饱满的双颊一鼓一鼓。
质问完,她劈手夺过蛋糕盒,转身走了。
大树林立,叶片在晚风中“哗啦啦”作响,仿佛春夜里的一首悠扬乐曲,无端惹人沉醉。
宣优看了一眼落空的右手,指尖搭上鼻梁,不由失笑。
“约会怎么样?”门铃一响,詹爸爸屁颠屁颠地奔过去,笑着给詹千蕊开门。
詹千蕊闷闷不乐地换了鞋:“我被分手了。”
詹永德笑容一敛,骂道:“什么傻逼玩意,老子一早看出,郭律不是个好东西。分了也罢,他压根配不上我们蕊蕊!”
他摸了摸女儿的小脑袋:“晚饭吃饱了吗?”
詹千蕊摇头,目光触及到了,茶几上放着的臭豆腐盒。
今天下午她还挺高兴的,坐在沙发正中央的“皇帝位”,被电视里的综艺节目逗得前仰后合,时不时爆发出一阵鬼畜般的笑声。
而与妻子正下楼的老詹,被这毁天灭地的“猪叫”,吓得脚下一滑。
电光石火之际,他一把抓住楼梯扶手,以金鸡独立之势,堪堪稳住身型。
跟在身后的童洁提醒他:“上岁数的人了,走路下楼小心点。”
老詹立起几根粗粗胖胖的手指,颇为潇洒地摆了摆手。
很难想象,年轻时未发福的他,是一位高大英俊的男人,对他示过好的女人,可以从宫州排到北京。
至于妻子童洁的追求者,可以从宫州直接排到法国。
“啊哈哈哈哈哈……”坐在沙发上的詹千蕊笑得直抽抽,又把老詹吓了一跳。
楼梯下到最后一层,詹永德脚崴了,不禁发出“嗷”地惨叫。
真可谓岁月是把杀猪刀,一刀一刀剐得人“嗷嗷”叫。
詹永德努力在妻子心中维持的光辉形象,转瞬间崩塌。
“爸爸,怎……么了?“詹千蕊转过头,含糊不清地问。
老詹装作啥事都没有的样子,不动声色地搓了搓鼻头:“家里,怎么这么臭?”
“我在吃灌汤臭豆腐。”詹千蕊对着走到面前的詹永德,打了个饱嗝,臭得他老脸直皱。
詹永德捏住鼻子,没忘记把妻子的鼻子也掩上:“你晚上有什么活动吗?”
尽管嘴上这么问,其实他心里早认定了,詹千蕊没打算出门。
知女莫若父母,詹千蕊是个胖得不算太过分的快乐肥宅。
詹千蕊:“一会儿,郭律来接我吃晚饭。”
出乎预料,女儿竟然要懒猪出圈。
“那你还坐这吃臭豆腐?“老詹搞不懂了。
不洗澡不化妆,现在的小姑娘约会,都不在乎点形象?
詹千蕊嚼着嘴里的东西,圆润的腮帮子一动一动,丝毫没体会到老父亲话中的深意:“我们是刚才临时约的。我换身衣服就能走,怎么了?”
“呃,没什么……就是想跟你说个事。”老詹挠了挠毛秃秃的脑袋瓜:“不过,既然你要和郭律出去,等你回来再说吧。”
詹千蕊捧着个臭豆腐纸碗,一口一口往嘴里塞,吃得开心极了:“说吧,我听着呢。”
詹永德:“没事,不急。”
他边说边要转身,谁知被童洁推着肩膀又转了回来,完成了一个“胖陀螺式”的原地自转。
“郭律可能已经从他爸那里听说了,我们也给蕊蕊一个准备。”童洁在詹永德耳边轻声道。
夫妻二人,生意场上浸盈了大半辈子,共同奋斗打拼,才创下这份殷实的家业。
他俩,一个能吃肯干,一个头脑聪慧。
郭律是他们合作多年的律师的儿子,和詹千蕊青梅竹马长大。少男少女也算是相识于微时,一直没擦出火花,皆为母胎单身。还是郭爸爸提议,让两个孩子先处着试试。
詹妈妈心细如发,大概猜到了郭律晚饭时,要和詹千蕊聊什么内容。
詹千蕊捏着竹签,在黑不溜秋的臭豆腐上一戳,紧赶慢赶地往嘴里送:“你们说吧,什么事?是关于公司的吗?”
詹永德的样子看着相当窘迫,脑门儿上起了层细密的汗珠:“你先吃,吃完说。我吃东西的时候,最讨厌别人打扰,听也是左耳进右耳出的,根本不走心。我和你妈去饭厅等你,你吃完了过来。”
詹千蕊:“不打扰,边吃边听嘛。”
老詹一听,皱着的脸跟着一黑,与纸碗里皱巴巴的臭豆腐,相印成趣。
关键在于,他这边话一说完,詹千蕊手上的臭豆腐就不香了。
然而詹永德话到嘴边,又变成了:“主要是太臭,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在吃屎。”
老詹他什么都好,就是有时言语粗俗了些。
生意人嘛,日常和员工伙伴交流,倒也没那么多讲究。偶尔被质疑登不上大雅之堂,还不是因为吃了没文化的亏。
“妈妈,到底怎么了?你俩搞得神神秘秘的,我都要紧张了。”陶醉在臭豆腐中的詹千蕊,毫不知情。
詹妈妈望着女儿光洁饱满的小脸,心里忍不住抽痛了一下。
她走到詹千蕊身侧坐下,抽出张面纸,温柔地替她擦去嘴角的汁水:“不是什么大事情。你听完了,也别太在意。但是,蕊蕊,你要记着,对于爸爸妈妈来说,你永远,永远,永远,都是我们最爱的女儿。”
詹千蕊隐约意识到,他们要说的事情,估计不太好。
她放下手中的臭豆腐,忐忑不安地抓住童洁的手:“妈妈,是之前的病复发了吗?”
“没有。“詹妈妈跟詹千蕊促膝而坐,轻轻拍了拍女儿手背,以作安抚。
然后,她将她的双手拉过来,放在自己的膝盖上,用一个温柔而又不失力量的力度握着:”妈妈的身体很好,你不要担心。“
童洁抿了下嘴巴,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好几回都要说了,可最终还是没有。
三番两次下来,詹千蕊的小心脏,再次提了上去:“妈妈,到底怎么了?!”
”你把报告拿出来吧。“童洁对詹永德说。
詹千蕊转过脸,只见老詹从裤子口袋里,摸出个白色的长方形物件。
几张A4纸,被折成了小小的一块。
詹永德一般做事情风风火火,这次将纸展平却做得极慢。
他小心翼翼地把皱巴巴的报告,递到詹千蕊面前。
她正要拿来细看,才发现爸爸根本不松手。
詹千蕊疑惑地抬起眼,老詹面色凝重,胖乎乎的肉脸,在严肃的表情下竟然显示出一丝刚毅。
詹永德郑重道:“蕊蕊,不管怎么样,我都是你爸爸。”
他本来就是她爸爸,这话没毛病。
詹千蕊将报告接过来,最上面一行写着“鉴定人”,下面一栏是他们一家三口的身份认证信息。
再下面是一些英文字母,还有凭她目前的知识水平,很难搞懂的某些生物学专业术语。
难道爸妈是在考验自己什么?她要把看不懂这件事,老老实实告诉他们吗?
詹千蕊为难地抓抓脑袋。
她做错了什么,为何要拿这些东西,测验她的智商……
“直接看最后吧。”詹妈妈好心地帮她指出一条明路。
白纸黑字,只见那一行字写着:
“詹千蕊与詹永德和童洁,不构成血缘上的亲缘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