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扉的床铺挨着墙,他自己说过,有安全感一些,床铺的两边压了两床被子,因为他喜欢侧躺着,可以抱着被子,腿舒服。
他还有裸睡的爱好,但是在空间睡不裸,因为会被它看到。
在空间的任何角落,都像在它眼皮子底下一样,根本藏不住。
如果它想看古扉被子下的身子,也是一样清清楚楚,如入无人之境,它没与古扉说过,古扉自己发现的。
他掉了根针半天找不着,它告诉他在柜子底下,古扉趴下去拿,因着柜子缝隙小,他看不到,摸索了半天也没摸着,它指挥他往左往前够着了。
那时候古扉就开始不在空间裸睡,知道它天赋异禀,空间里的任何东西在它面前都无所遁形,只要想,也就是转一转视角而已。
它没有身体,想去哪?想一想,便会出现在哪,看到的就是它想看到的,在空间是这样的,在外面不行。
【古扉?】
古扉穿了一身白色宽松的亵衣,侧躺着,面对着墙,一点反应都没有。
【古扉?】器灵又喊了一声。
不知道是声音太小,还是如何,古扉依旧没反应,他睡觉不喜欢束缚,手和脚伸到外面,脱下来的衣裳也不挂起来,全部扔到床里,被子上,踩在被子上,也等于踩在衣裳上。
也不嫌脏,等醒来肯定会这么穿在身上,就算提醒了他也没用,依旧我行我素,喜欢把小零食和一些杂七杂八的东西放在床里,压在里头的被子下,时不时掏出来一个塞进嘴里。
像个百宝箱似的,不知道在底下藏了多少东西。
【古扉!】
它加大了声音,古扉终于有了点反应,一双秀眉微微蹙起,白皙精致的脸从手臂下露了出来,一双漂亮的眼极力睁开,问,“怎么了?”
这厮得天独厚,从小饮用井水,将身体内九成九的杂质排了出去,整个身体宛如一件白玉,在强光下透明了似的。
【你后背发痒,就没感觉吗?】
古扉睡意正浓,敷衍似的在背后抓了抓,又想睡。
【古扉!】他睡着了什么感觉都没有,器灵醒着,这么痒完全无法忽视,【抓好了再睡。】
古扉被它吵的没法子,半撑起身子,将肩头的衣物褪下,伸手去抓背后,抓着抓着人又睡了过去,手无力的垂在肩头。
他的手很漂亮,修长白皙,指甲修剪整齐,带着淡淡的粉,最上面那节微微翘起,指腹饱满,手背上蔓延了些青色的血管,藏在单薄的皮下,像是一件脆弱的艺术品,随便用个东西就能打碎划破一样。
他还是少年,身体的线条像大师笔下的画一般,一气呵成。
器灵最喜欢他手腕和脚腕相连的地方,脖间和肩头的位置亦然,还带着婴儿肥的侧脸也格外喜人。
陌上人如玉,公子玉无双。
这厮再长大些,肯定男女通吃,会被人觊觎。
不过他自己就不是什么善茬,又身居高位,想惦记他怕是不那么容易。
器灵视线微微放低,瞧见了他十分明显的蝴蝶骨。
古扉很瘦,穿着衣裳略显单薄,脱了衣裳正正合适,不胖不瘦,浑身消瘦高挑。
他喜欢舒舒服服的泡在井水里,那自然躲不开器灵,所以它看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全身上下哪里有痣都知道。
古扉的耳垂位置有颗黑痣,很小,像打了耳洞一样,其实不是。
器灵还想再凑近瞧瞧蝴蝶骨附近的线条,突然顿了顿,有点明白为什么古扉换衣裳还是如何,总爱防着它了,因为它确实会看。
为什么看也简单,因为好看。
带着欣赏,不掺杂一丝杂念,像欣赏一副画,一件古玩,它也不得不承认,古扉有一副漂亮的身子,从头美到脚。
用美形容男人不太合适,但就是他。
古扉这一觉一直睡了五六个时辰,用现代的时间换算,是十二个小时,他在空间里就喜欢赖床,因为有的是时间,不怕浪费,就算什么也不做,发呆也要躺的够够的再起来。
小孩子心性,刚睁眼就踢被子,露出胳膊腿,伸个懒腰,连肚皮也露了出来。
还没完全醒,视线在整个屋里徘徊一圈才问,“你昨天是不是叫我了?”
【没有。】器灵不承认。
既然他忘了,那就假装没这回事。
“你肯定叫我了!”古扉把一只脚踢在墙上,“昨晚我梦见我和花溪正要额头碰额头,结果就被你吵醒了。”
他睡得迷迷糊糊,为什么吵醒他忘的差不多,只记得器灵喊他。
还喊了不止一遍两遍。
“我压着花溪了?”他抬起脑袋看了看和花溪之间的距离,还很远,而且花溪的被子完整。
知道自己闹床,特意在俩人之间隔了床被子,他不可能越过那么宽的被子翻过去压花溪。
【真没有,大概是你做了什么梦吧?】
“是吗?”古扉表情明显不信,不过器灵不承认,他又忘记了,也只能作罢,继续赖在床上。
懒得动,用脚趾头去够一边桌子上的书,啪的一下把书打到下面,还不死心,伸长了继续够,快成了一字马。
古扉的身子骨很软,它知道,有天生的成分在,也有后期练成的,跟着花溪练,跟着余欢练,自己练。
练武就是要柔韧性,因为经常做一些大开大合的动作,所以古扉做起一字马,毫无压力。
只不过书没有弄到,反而越发的往里推了推,这样的情况下也没能阻止他勤快一些,下床铺去拿,像毛毛虫似的蠕动两下,差不多后伸腿继续够。
脚趾头灵活,夹住书往这边一拉,到手了。
只着了一身亵衣,衣衫不整的躺在被子里,露出大半个胸膛卷着书看。
他是个矛盾体,既想在它面前守一些规矩,偏偏又不是守规矩的人。
冷宫里给花溪洗亵衣亵裤都洗过了,脸皮贼厚,根本不在乎露那么点肉,就像一个不是圣人的人一样,非要装圣人,又装不了几天,因为本身就不是特别在意那些的人,这导致他心口不一。
嘴里说着防着它,动不动躲在偏房里换衣裳洗澡,实际上平时大大方方的露身体部位,时不时不穿上衣,今儿算好的,好歹穿了亵衣亵裤。
轻薄的那种,一动袖子滑落,能看到大半个手臂,到手肘位置。
器灵喜欢看他有关节,骨感的地方,从来没提醒过他。
古扉也不在意,抱着枕头在被子里躺了一会儿才起身,懒洋洋朝廊下走去,刷牙洗脸,完了给自己做饭,把昨天剩余的食材一口气乱炖掉,边炖边把没处理完的奏折处理上。
吃饱喝足也没出去,在空间又逗留了一天,把空间余下的活都一一干了,之后才出来。
他在空间里待了将近两天,外面才亥时,又到了要睡觉的时候。
好在在空间干了一天的活,在外面又是倒头就睡,睡眠质量令人羡慕。
空间里的时间调慢,不用管,器灵今儿难得把所有注意力都放在古扉身上,跟着享受了一把倒头就睡,没梦没起夜的好睡眠。
第二天一大早,元吉进来喊人,有元吉就代表着要上朝,在正事面前古扉还是很认真的,按时起床由人伺候着洗漱,然后用膳。
早膳很清淡,按照古扉的口味,清粥和各种菜式,古扉只喝了粥,夹了那么几个菜,他要吃菜太麻烦了,要先由食善局的人夹一筷子尝尝,没死他才能吃。
吃饭的时候大概是想到了那个会扎发髻的宫女,视线来来回回在众人面前扫视。
他以前都是站着,从上往下看人家的后脑勺,今儿反过来,从下往上,瞧不见后面,望了许久也没找着那个人。
【左边那个小姑娘挺好看的,你再回头看一眼。】
古扉想都没想拒绝,“不看,你这个色狼,连女孩子都不放过。”
四周还有人,突然听到这么一句话,吓的连忙低下脑袋,小眼睛滴溜溜转。
还是元吉识趣,挥挥手,让伺候的人都下去,他自己也离远了些。
跟随了这么多年,就算陛下刻意掩盖,还是叫他发现了,陛下时不时会对着空气说话,有时一聊几个时辰,有说有笑,就好像屋里真的有那么个人,很是骇人。
悄悄的问过太医,没说是谁,太医告诉他,有可能是癔症,还说了癔症的反应,他瞧着皇上也不像癔症啊。
平时都很正常,没出现易爆易怒的情况,除了脾气有点难以捉摸之外,一般情况下都很好相处。
他伺候了陛下三年,大大小小也没少做过分的事,比如说让皇上教他读书,在皇上的桌头写字,用了皇上的笔墨,皇上从来不生气,最多心烦的时候赶他罢了。
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是癔症,可是不是癔症的话,解释不通啊?
他后来倒是想明白了,毕竟调查过皇上。
记得数年前,陛下身边跟了个小宫女,与他在冷宫相依为命,后来那小宫女消失不见,他派人多方打听,如何都找不着人,就像这个人从来没出现过一样。
细想一下陛下老爱买女孩子的东西,让他试穿,什么衣裳,发簪,鞋袜,还学起了女孩子的发髻,昨儿更是鬼使神差问他,知道胭脂水粉怎么用吗?
他当然不知道了,但是他晓得,跟陛下谈话的那个肯定是个女子,亦或是她消失之后陛下过于伤心,不肯接受,在脑子里幻化出一个她来。
不是没有这种情况,他看过医书,曾经也有人得过一样的病,后来为了给他治病,戳穿他那个人已经死了,病人伤心欲绝,先是发疯了几天,之后跳进河里活活淹死了。
有这么个前车之鉴在,他当然不敢戳穿陛下,万一陛下也跟那个病人一样怎么办?
他在皇宫里当差那么多年,还从来没见过这么宠奴才的主子,自然不会让这样的主子发生意外。
所以平时就算看见了也只当没看见,然后私底下派人寻找那个女子的踪迹,只不过这个人宛如人间蒸发,竟连一点线索都没有。
又不好问陛下,这事也只能这么拖着了。
他怀疑那个人在摄政王手里,用来在关键时刻威胁陛下,唉,摄政王还真不是一般的坏。
他站的也不算特别远,还是叫他听到了,陛下对着空气抱怨,说那个人让他暴露了,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怎么了呢?
确实以为他怎么了?陷入的太深,已经认不清那个人已经不在了。
“陛下,该上早朝了。”他提醒了一声。
古扉回神,“知道了。”
他站起来,刚要朝外走,耳边突然传来一声震耳欲聋的钟声。
“你搞什么?”他第一时间以为是器灵搞的鬼。
【不是我。】
“是丧钟!”元吉震惊的说着。
能让宫人敲响丧钟的,只有三个人,皇上,太后和太皇太后。
外面有人急匆匆进来通报,“太皇太后薨了。”
啪!
古扉手里正要拆的糖掉了下来。
【太皇太后今年才五十多岁,怎么就薨了?】
古代人成亲早,太皇太后十二岁嫁入皇家,当年有了儿子,十年后又生了一个,两个都平安活了下来,孙子都有了,她才五十多岁,上次瞧她头发只是有些花白而已,如果说自然死亡的,它不信。
【二皇子不会这么蠢,在这个时候对她下手吧?】
不是自然死亡的,那就是有人害他,谁还用想吗?肯定是二皇子。
【也有可能是旁人,趁机除掉太皇太后,还能让摄政王和梁将军的仇恨无法化解,摄政王在对付梁将军的时候,自然没办法腾出手多做别的。】
他俩真枪实弹的干起来,无论谁输谁赢,那个人都可以渔翁得利,所以也有可能是丞相干的。
古扉没说话,只矮下身子将掉落的糖捡起来,没有拆,塞进袖子里,片刻后才道:“去看看。”
元吉连忙在前面带路,古扉跟在后头,问前来报信的太监,“皇叔通知过了吗?”
那太监压低了脑袋,“已经派人去了。”
古扉颌首,瞳子里一闪而过旁的东西,“怎么会……突然这样?”
那太监如实道,“今早起床时说是走走,一脚没踩稳摔了一跤……”
古扉点头,神情有些恍惚,“年纪大了,身体也不好。”
这么听着有点像意外。
“元吉,”他转头吩咐下去,“去通知宗亲,召告天下,让宗人府操办后事。”
元吉行了一礼后领命去了。
古扉又招呼那名太监去告知其他后宫嫔妃,他一个人去的长慈宫,离得最近,去的也是最早的,长慈宫正堂屋下已经跪了许多人,有宫女太监,也有太医。
院判带着人查验太皇太后的死因,不敢动遗体,在排查日常饮食,古扉让他先下去,自己进了帘子,一眼便瞧见了躺在床上面色惨白的人。
闭着眼,面上隐隐透着些痛苦,枕头上有血,应该是摔着了。
“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古扉坐在床边,心情莫名有些不得劲,“我以为她会多活几年呢。”
【你对她有感情?】
古扉自己也说不清楚,“应该有吧。”
器灵沉默了。
古扉掏出帕子给她擦了擦头发上的血,“我记得小时候她很喜欢我,经常抱我。”
“母后说以前太皇太后讨厌她,时常为难她,我出生后情况才得以改善。”
母妃被追封为圣母皇太后,所以他喊母后合情合理,“我是几个兄弟姐妹里头长得最好看的那个,太皇太后最爱逗的也是我。”
器灵眼前突然出现了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粉琢玉雕,唇红齿白,宛如天上下凡的仙童一般,小脸又白又嫩,带着婴儿肥,让人忍不住想捏捏。
记得手感也很好来着。
???
它以前捏过古扉?
还是说又是花溪的记忆?
“后来我和母后被打入冷宫,她对我和母后不闻不问不说,还劝先帝斩草除根。”这事比较大,元吉没胆子骗他瞒他,况且他也不会听信一面之词,找了其他人问过。
“我对她又爱又恨,她死了,我这心里反而不是滋味。”古扉摸着心口,“你说我是不是有病?”
器灵叹息,【你是人,是人就会有感情,她曾经对你好过,你有感情也正常。】
古扉嗤笑一声,“生在皇家,哪里有感情?不过是猫哭耗子,假慈悲罢了。”
他站起来,“鳄鱼的眼泪要收一收了,待会皇叔就要来了,让他哭吧。”
边说边朝外走,刚走出帘子,摄政王已经站在了门口,玉冠有些歪,衣衫不整,胸口起伏,明显跑着来的。
“皇叔,”古扉顿了顿,“节哀顺变。”
摄政王蓦地冲了过来,推开他,跑去里间,许久里头传来一声巨响,像是膝盖直接跪在地上的声音,骨头磕在了硬板上。
太皇太后的屋子是用硬板铺的。
不大一会儿,各位太妃和太后,包括几位皇子都赶了过来,跪了一地。
古扉在人群里瞧见了古熙,古熙也瞧见了他,神态有些无措,似乎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似的。
古扉只望了一眼,便淡然将视线收了回来。
古熙瞳子里染上一丝失望,嬷嬷已经把什么都告诉他了,他曾经被沈贵妃收养,和古扉一同住在长明宫三年,其实自己隐隐约约还有些印象,不太深,但是记得有那么个人,明明自己也很小,却会弯下腰背他。
后来他俩一个被收养,一个被打入冷宫,过着天壤之别的生活,现在反了过来,曾经孩童时期的感情也因为颠簸起伏的经历消失的无影无踪,形同陌路。
母妃偶尔也会让他去找个试试,就比如这次,母妃不想离宫去偏远的地方,想让他求曾经的哥哥帮忙,只要他一句话,命运就能改写。
但是他最终也没去,知道五哥哥有相同的问题,找了五哥哥商量。
五哥哥让他不用担心,二哥哥会想办法,他还有意无意透漏,说是皇上也不肯让他们搬。
皇上就是他曾经的哥哥,他以前追在屁股后面喊,还没学会说话的时候就开始每天接送他进学,后来学会了,第一个叫的也是哥哥。
“元吉。”
他听到有人说话,声音熟悉异常,又无比陌生。
“皇叔有话要与太皇太后说,扶各位太妃起来,咱们回避一下。”
熟悉是因为一直牢牢记着,陌生,是因为只有逢年过节才能见上一面,然后吃顿家宴,偶尔最上面的位置还会空着,十次里头能有三次出席都算意外。
皇兄身边的太监听令,带着人过来,劝各位太妃起来,去偏殿坐着,他也配合的扶起母妃,说来奇怪,母妃时常被太皇太后为难,明明恨她恨的要死,怎么她真的死了,哭的这么伤心?
但是……
他抬头看,母妃雷声大,雨点小,面上有伤心之态,却没有眼泪。
他又去看其他人,差不多都是如此,所以全都在演戏吗?
大人的世界好复杂。
目光在人群里搜寻了一番,没找到他想找的那个人,五哥哥挤在他身边,道:“方才被太医拉住,进去了。”
“哦。”身为皇帝公务繁忙很正常。
五哥哥凑过来,在他耳边说话,“我们不用出宫了。”
???
他不懂,“为什么?”
五哥哥四处看了看,压低了声音继续道,“因为皇奶奶薨了,皇上是皇奶奶的亲孙子,要守孝。”
“为什么守孝我们就不用出宫了?”他还是不懂。
五哥哥恨铁不成钢的瞪了他一眼,“因为守孝期间不能成亲,皇上不成亲,各宫就不用腾出来,大臣们也找不着理由让我们搬了。”
“这样啊。”他似懂非懂,说来说去他就只知道可以不用出宫了。
只要不出宫,迟早可以找到机会和哥哥重归于好。
他瞧了瞧坐在椅子里‘哭的伤心’的母妃一眼,心道母妃应该不需要他帮忙,于是拉着五哥哥去了门口,隔着帘子听外面的动静,没一会儿,似乎有脚步声传来。
他偷着从缝隙里看去,皇叔和皇兄站在门口说话,皇叔眼圈有些红,是真的伤心,和屋里的其他人不一样。
听说皇叔和皇奶奶感情特别好,小时候皇叔怪异的长相时常被人议论,都是皇奶奶护过来的,也是皇奶奶请的大师辟谣,这才有了如今的皇叔。
总的来说,皇奶奶对皇叔不仅有生育之恩,养育之恩,还有再造之恩。
他竖起耳朵偷听谈话,皇叔觉得皇奶奶的死有蹊跷,在这么关键的时刻云云,与皇兄商量着着人调查,暗地里来,怕打草惊蛇。
皇兄没有意见,还将宗人府借给他,一旦查出凶手,任他处置。
他敏锐的感觉接下来的谈话不能再听,会招来祸端,便拉着五哥哥离开了,去了母妃身边,母妃抱着他继续哭,声泪俱下,满屋子皆是鬼哭狼嚎,许久不散。
到了中午大人经受得住,小孩子挨不住,皇兄让人准备饭菜,因着丧事,饭菜很是简单,清水菜和白粥,也没人敢抱怨,偶尔那么个吃不习惯的,刚要发脾气便被人带了下去,饭桌上气氛凝重。
下午人越来越多,宗亲们带着儿孙来跪拜,大臣们也全都来了,每年只有过年的时候人才能凑这么齐。
诵经和吊唁,大概晚上才散,留了几个宗亲守夜,其他人都可以回去了,他瞧见皇兄没走,便让母妃先回去,他随后再走。
也没事做,只凑在几个大人身边,听着他们说话,皇兄与礼部安排一应事理,葬礼规格,棺木和葬穴,很多他都听不懂,只觉得皇兄好生厉害,那些难缠的大臣们都老老实实听他吩咐。
他听母妃说过,这些大臣们很是不好打交道,她想收买几个,替他们说说话,都被义正言辞拒绝,还被说了一通。
母妃骂他们老古董,冥顽不灵。
他又听了一会儿,察觉到皇兄要走,才陡然站起来,跟在皇兄身后,像以前一样,送送皇兄。
只不过以前是光明正大,现在是偷偷摸摸,因为一个人,个头又小,没人留意他,倒叫他顺顺利利的将皇兄送到了长明宫,人进去之后他才收回目光,准备回去,刚走了两步,身后有人叫住他。
“九殿下稍等,奴才送送您。”
他回头看去,是皇兄身边的大太监元吉,提着一盏灯笼,身后还跟了几个人。
他眼前一亮,大太监是皇兄的人,皇兄的人来送他,那是不是说明皇兄也知道他了?
“奴才方才打眼一瞧,就晓得是您,九殿下不回长清宫,来长明宫做甚?”
古熙瞬间心虚起来,“我……我迷路了。”
迷路能从长慈宫迷到长明宫?他应该回长清宫来着,长清宫和长慈宫一东一西,方向都不对,不过元吉体贴的没有拆穿他,假装不知道,将人送了回去,之后才回长明宫。
陛下还在批阅奏折,他将灯笼给别人拿去,自个儿拍了拍满身的寒霜,搓着手进了书房,边给陛下磨墨边道,“陛下,您猜我方才瞧见了谁?”
不等陛下问,他继续道,“九殿下。”
“他又迷路了,上次中秋也是这般,从长清宫迷到长明宫,手里还拿着月饼,月饼还是没拆盒,包的好好的,您说巧不巧?”
不是第一次了,所以他与陛下说了一声,送人失踪了那么久,陛下也没说什么,看来陛下是默许了。
跟随陛下三年,还能不了解陛下的秉信?
“奴才看的出来,太皇太后薨了,您很难过,假如有一天……”他手上快速磨了两下,“陛下知道奴才为什么进宫吗?”
“奴才曾经有个弟弟,奴才每天嫌他笨,打骂他,后来他被卖进宫做了太监,每月月例都寄回家,供奴才读书,奴才心说装什么好人,奴才才不稀罕呢,于是也剃了身子进宫来找他,可惜这么多年都没有找到,奴才很后悔,当初不该对他那么凶。”
他叹息,“奴才不懂什么大道理,只是希望陛下别跟奴才似的,将来有一天后悔。”
他斗胆又多说了一句,“多多珍惜眼前人。”
太皇太后薨了皇上伤心,那还是在做过对不起他的事的前提下,九殿下可没有,假如有一天,九殿下薨了,皇上只会更伤心。
古扉抬眼看他,“你今天废话很多啊。”
元吉连忙禁声,嬉笑一声打岔道,“皇上累了吧,奴才给您捏捏肩。”
古扉不让他捏,“行了,去一边玩儿吧,朕要批阅奏折,让人不要打扰朕。”
元吉晓得,“那奴才去了,皇上有什么事喊一声便是,奴才就在门外。”
古扉敷衍似的挥挥手,等他走了才道,“你有没有觉得不对劲?”
???
【哪里?】这样没头没尾没法子回答。
“方才太医说头上的伤不至于致死,有可能跟腕儿上的伤有关时,皇叔当即反驳说不可能,他为什么那么急着否认?”
“难道那个伤跟他有关?”
古扉撑着下巴问它,“你就不好奇吗?”
【不好奇。】器灵并不想看他,也不想再回长慈宫去瞧死人,还是大半夜去。
“我好奇。”古扉一个人敲定了,“走吧,说不定能查到些什么?”
器灵很无奈,【你其实就是想查太皇太后的死因对不对?】
“只是其中之一,我更好奇她手上的伤是怎么来的?”太皇太后又不碰刀,不可能失手,也没听说长慈宫出什么事?
年纪大了,人就会变得矫情,平常感冒发烧都恨不能昭告天下,将她的儿子喊进宫,心疼心疼她,那么大的口子,怎么会没出声呢?
不对劲啊。
古扉把空间准备好的剪纸放在灯笼前,立马一道影子印在窗户上,是个人在写字的模样,只露到胸前,所以笔没动也没关系,看着像在用功批阅奏折便好,穿帮了还有元吉打马虎眼,没得怕的。
他自己溜到桌子底下,借着掩护进了空间,换了一身夜行衣出来,刻意矮下身子接近窗户,最角落的那个,打开一条细缝朝外瞧了瞧,没惊动人便一跃翻了出去。
所有侍卫眼睛看的都是前方,没人注意身后,他几下上了廊下的梁柱上,又通过梁柱翻上屋顶,趁着换防的功夫跳到另一个屋檐上,借着夜色掩盖,很快消失不见。
再出来时已经一身白衣,带着恶鬼面具,披头散发,假扮成鬼的模样出行,已经不是第一次了,熟门熟路去了长慈宫。
长慈宫人还没有完全散干净,皇叔和另外两个皇叔在守夜,那两个皇叔和皇叔是同父异母的兄弟,不算很亲,皇叔让他们去偏殿歇息歇息。
那俩人起初不肯,后来意思意思也就去了,正殿下只余了皇叔一个人。
才第一天,没有封棺,古扉瞧见皇叔将手伸进棺材里,不知道在干什么,古扉在他对面的屋檐上趴着,看不真切。
“器灵。”他招呼着,“到你发挥了。”
器灵晓得,他刚一屏住呼吸,闭上眼,器灵便将视线换成了它的。
与常人不同,它的视线像一条蛇似的,紧紧挨着屋檐,长慈宫的户型和长明宫一样的,是个‘曰’字,古扉的位置在最下面那个‘一’处,摄政王的位置在中间,两边的衔接处用了门槛挡住。
这个时代的门槛都很高,是为了防尸变,皇宫冤魂多,更信这套,只要是能进入正屋的途径,都安上了门槛,也方便了它,直接顺着门槛爬去屋檐下的梁柱,梁柱下是木制地板,棺材放在架高的地板上,所以也叫它看清了里头的情况。
摄政王一直抚摸着太皇太后的手腕,器灵朝另一只手腕看去,意外发现那只上面也有很多痕迹。
像是整齐的切痕,已经很久了,伤口发白。
【看起来像放血的痕迹。】
总不可能是自杀吧?
大好的日子不享用,需要自杀?
没那个道理。
“难道皇奶奶也在用自己的血供养皇叔?”这就说的通了,为什么受这么重的伤,也没告诉旁人,因为她是自愿的,还要瞒着大家,以免给儿子招来口舌。
【你倒是提醒我了,差点忘了,摄政王喝血有讲究,最好是他的宗亲,越亲效果越好。】
就像输血一样,自然要血型对上,血型不对上,会死人的,不过摄政王不是给自己输血,是喝,所以要求没那么高,但是宗亲的血肯定对他更好就是了。
这跟平时吃饭似的,喜欢吃面条,就觉得面条特别对胃口,但是吃其它的也能活,只能没有面条那么令人喜欢而已。
“所以说皇奶奶是死于这个?”古扉敏感的抓住了重点。
【有可能,年纪这么大了,还放血供养摄政王,瞧她的样子不是第一次做了,长期失血会头晕眼花,定是没瞧清路一脚摔下楼梯,摔在石阶上,加上手腕上的伤流血而死。】
“也太巧了。”古扉还是不相信是巧合,他更觉得是人为,但是这个人会是谁呢?
以及如果真的是意外皇叔会怎么做?会不会利用太皇太后的死,将自己的老对头除掉?
古扉觉得他会,他就是这样的人,为了目的不择手段。
俩人在屋顶又等了等,皇叔都没什么动静,古扉倒是等烦了,正打算走,外头突然有人进来,是大理寺的人。
因为太皇太后死的蹊跷,比如说手腕上的伤怎么来的?为什么只磕了一下流那么点血就死了?
都是疑问,所以三司和宗人府都介入进来,皇叔亲自审查,他是太皇太后的亲儿子,唯一的一个,太皇太后死的莫名其妙,又是在这个节骨眼上,自然要随着他。
本来应该避嫌的,不过上一辈里头除了他,没旁人能用,这一代倒是有个二哥,但是太年轻不够资格不说,把这事交给他,无异于公然和皇叔撕脸,不如卖个好给皇叔。
宗人府办事,必须有个宗亲顶梁。
上一代的宗亲被父皇发落的差不多,一时半会回不来,回来的那些都被摄政王亲手除掉了,有也是一些无能之辈,不堪大用,这一代还没成长起来,让一些没有功绩的人去查这事,不妥当。
大理寺是来汇报情况的,白天太医排查过太后的饮食和各方面的情况下,内务府排查了一遍,大理寺又排查了一遍,说的东西大同小异,他也没有在意。
白天太医和宗人府排查的时候他在,是他吩咐下去的。
那两个大理寺的人走到门口没人的地方才小声说话,“为什么不告诉他?”
“你笨啊,告诉了他,他肯定让宗人府的人插手,那群讨人厌的东西,总觉得自己高人一等,能力不足,还总抢功。”
虽说大理寺是朝中的三司会审之一,位置极其重要,不过宗人府直接听命于皇上,自古以来都有一句话,甭管你多大的官,只要不靠近皇上,那都是没用的,后宫那些个主子,有时候还不如受宠的奴才。
【看来他对你的宗人府不太满意。】
“他还以为是以前的,不晓得我换了人,能理解。”
现在宗人府的头头是他,因为宗人府需要宗亲镇压,但是上一辈里头没有堪大用的,不可能把这事还交给皇叔,那皇叔一人三职了,历史上从来没有过,所以他自己接收了,今儿是借给皇叔,借完还要还的。
宗人府在他皇宫,皇叔想插手进来还有点难度。
【他们好像知道些什么?】
“我看出来了。”不过他们有武功底子,他不能跟得太紧。
“明儿去查查看,这针是谁造的,又属于谁?怎么带进宫的?”
针?
看来他们发现了真正让皇奶奶致死的原因,别小看针,有可能是凶器。
古扉突然想瞧瞧那针什么样的?
他一直远远吊在那俩人身后,想找机会夺针,越走越觉得不对劲,四周越来越荒,终于前面的两个人停了下来,转头拔剑对着他,“你果然出现了,杀害太皇太后的凶手!”
???
他怎么变成了凶手?
身后传来无数的脚步声,不大一会儿古扉便发现自己被围住了,全都是大理寺的人,穿着大理寺的衣裳,瞧着样子不像碰巧遇上临时起意,倒像是刻意为之?
【看来你被当成鱼钓了。】
方才那俩人是故意那么说的,就是想让他跟上去,假如他们掌握了证据,最慌的人会是谁?
是凶手啊,凶手肯定想把他俩杀人灭口,再把针夺回来,来个死无对证。
古扉眨眨眼,瞳子里闪过一丝意外和惊喜。
这两个人,有点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