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成瑞略掀了一下眼皮,笑眼看那宦官,轻轻道:“你这奴才倒是好眼力,有赏。”
贵宝恭敬低头应:“诺”。
再抬头看那面带欣喜的宦官时,眸底隐隐有些怜悯之意。
容歌听闻顾成邺再次问及此话,心底难免烦厌,心知若不给他一个满意答复,依他性子怎肯罢休。
便低垂了眉目道:“容歌久在南地,想来此前除却宫中,其他地方并未与二皇子谋过面。”
顾成邺满心的期待,尽然转变成失落。
定定瞧着低垂眉目的她,想了许久,微抿了一下唇,忽而问:“那以后我能唤你容容吗?”
容歌浓密长睫似扇般掀起,露出一双清润的狐眸,看到他眸底浮现的期待,心底的冰冷逐渐消融。
抛去她刻意的算计不谈,两人很是能玩到一起,哪怕是自幼一起长大的晏犰,也没她与顾成邺默契。
若她先嫁了顾成邺,她许会对顾成邺动心。没谁能拒绝那样热烈的赤忱爱意,他若待一人好,纵是与天下人为敌,背万世恶名,亦不更改。
容歌不忍看到少年同样的赤忱被辜负。
殷红的唇微一嚅嗫,正欲答应他时。
“好巧”
顾成瑞被宫人搀扶着走上前,醉眼惺忪地看两人:“殿下与二弟怎也在此?”
容歌一瞬的心软,被男子含笑的声线打断,月下的两人,同时转头看向一侧。
太子玄袍还算整肃,只发间玉冠微微倾斜。俊美的一张脸,因带酒意,多出几分艳意,虽被宫人搀扶而立,却不失君仪。
多情眸含笑上下打量着两人,赞叹道:“孤只当酒吃多了,第一眼看去,还当哪宫的娘娘夜间私会。不成想竟是殿下与二弟,竟是孤的不是了。”
他边说边推开宫人的搀扶直起身,向顾成邺迈步走近,抬手轻拍在他肩头,和气一笑。
“二弟,这就是你不对了。殿下尚未出阁,又是这样的夜间,一旦传扬出去,有损殿下清誉,你说对也不对?”
容歌揽着顾明月,不去看他。
顾成瑞是属狐狸的,城府甚深,这一点倒是像极了危长瀛。她纵不喜危长瀛,却不得不承认,危长瀛在教授徒弟方面,算得上真正的圣人。
这一文顾成瑞,老谋深算,擅帝王心术。
这一武顾成邺,骁勇善战,擅兵法武功。
倘若两人齐心合力,大懿无需危长瀛出手便可造一统之世。
只是哪怕圣人仍旧是人,并不能凭借人力达到尽善尽美。
顾成邺虽得势,到底不是太子,顾成瑞又是他皇兄。有心与容歌多待一会,听闻这话只得压下心底不悦,向他行礼告退。
容歌见顾成邺离去,向顾成瑞略颔首:“不扰太子殿下,容歌告退。”
顾成瑞对她温和一笑,向贵宝示意,贵宝上前揽倚在容歌身上昏睡的顾明月。
顾明月环在容歌腰身的手甚紧,贵宝几次尝试未果,只得去掰顾明月的手指。
容歌见此眉眼一肃,厉声喝:“放肆!”
容歌鲜少以前世姿态压人,她握天子权在手,不是天子胜似天子,一身凤威慑人威严。
贵宝被她突来的气势一震,头脑一片空白,下意识地跪倒在地,口呼:“奴才死罪!”
顾成瑞瞧着她一身雍容尊贵的气势,意味深长地笑了。
容歌心知自己再扮娇柔之态,也免不了趟入浑水,索性再不遮掩什么。
看向顾成瑞微眯的凤眸,笑道:“怎么,太子殿下要以强权压本殿下?”
顾成瑞向她迈近一步。
少女唇角含笑,一双狐眸凝人时,浅覆秋水。
同样的擅帝王心术,有颗帝王心,彼此不分上下,论及手段高明,阴损歹毒,两人从来不相上下。
两人对视,彼此眸底互覆笑意。
顾成瑞看着那双清润覆秋水的狐眸。
轻声问:“殿下此话何意?孤自来敬重王叔,殿下又是何等身份,孤有何强权压殿下?真论强权殿下那陪嫁麒麟军,可是大懿半壁河山,孤怎敢言强权。”
容歌对视他眸,笑意不减:“太子既知麒麟军是本殿陪嫁之军,便当知,本殿下不喜为人算计……”
说至此。
容歌单手为他扶正微微倾斜的玉冠,纤长莹白的指,自他冠顶,滑至他面上玉带,直至停留在他脖颈,微微前倾了身体,软声威胁道。
“太子殿下,容歌脾气不好,一时恼了不认人。殿下储君之身,倘若伤到了哪里,容歌吃罪不起。”
少女略凉的指尖,缓缓自玉冠滑至他脖颈,透过玉带迟缓到来的杀意,不加掩饰,很是霸道。
她指自他脖颈拿开,一双潋滟艳色的狐眸,向他微一眨眼。
褪去娇柔之态的眉目,于朦胧月色下,如妖似孽般慑人心魄,继而单臂揽住顾明月,迈步而去。
他愣在原地,似突然察觉到什么,如同假面的温和,一瞬粉碎。
那位惯于掩藏情绪的太子殿下,眸底又惊又喜,胸腔澎湃着起伏不定,快步上前,一把拉住她手。
“是你回来了,对不对?”那最后三个字,颤抖地几乎不成音。
容歌僵硬了身体,猛地回首。
太子立在月下,眸底微带泪意,脆弱与思念不加掩饰,微红的眼眶,看着她,满满都是她。
身着红袍睥睨看他的她,将他挡在身后,与云晓厮杀的她,唇溢献血单膝跪地,森冷威胁云晓的她。
五国天下,万万女子,加一起也不比他的皇后。
容歌看着他微红的眸,重生后的变化,一幕幕浮现眼帘。
顾成瑞也是重生?!
顾成瑞一把推开她怀里的顾明月,狠狠抱住她,用两人可闻的声音低声哽咽道:“皇后,是朕,是朕啊,朕来寻你了。”
容歌被他突然的一抱,吓得身子微微一僵。仅是一息,意识到明月被他推开,下意识地一脚踹在他膝上。在他一个趔趄将要跪倒时,反手一巴掌掴在他脸上。
一声脆响过后。
顾成瑞双膝极其干脆地跪在地上,手扶着被微微打偏的面颊,唇角不自觉地上扬,很是恭顺地跪在地上,仰视着她。
果然是皇后!掴他耳光的气力,踹他膝盖的力度,分毫不差!
容歌看到他反应,终于确定了他真是重生而来的顾成瑞。
两人目含欣喜,一立一跪对视。
贵宝目睹这不可思议的一幕,险些惊掉了下巴。
容歌反应过来,忙把顾成瑞拉起身,低声问:“你是被哀家闷死的?”
要不他怎也会重生?
顾成瑞被她拉起身,顺势拉住她手掌,哪里还有那老狐狸成精的模样,爽朗道。
“朕后来才知,皇后竟因为救朕盲了眼。可恨不知是哪个贼人毁了朕记忆,足足五年朕才恢复记忆。”
容歌唇角抽搐了一下。
她被云晓毒到眼后,深感顾成瑞不值得她付出这样大的代价。于是用内力拍了他一下头,把他踹入帝陵,嫌弃地扯着他腿,把他丢入棺椁。
至于他死没死,到底如何了。
她可不是圣人,救他也是因她答应过他,留他一条性命,再说他若不假死,她如何做太后。
躺在地上的顾明月,咕哝了一声:“疼”。
两人对视一眼,顾成瑞命贵宝送顾明月回芳华宫,仅留了另一名宦官伺候左右,便拉着容歌向东宫而去。
两人一路无言,待到了东宫以后,顾成瑞摒退宫人,依旧留那宦官在内殿,亲自上前关闭了殿门,这才欣喜问:“爱后何时恢复的记忆?”
容歌坐在榻上,扫过那低着头的宦官,心知顾成瑞要做什么,不免蹙了眉。
这小太监怕是小命难保。
顾成瑞犹自沉浸在欣喜之中,走上前,蹲下身,抬头看她,似怎样瞧她都不够。
深情道:“皇后,朕自恢复记忆后,每时每刻不在思念你,又唯恐你并非你,纵知你来宫中,却不敢与你相认。而今你我夫妻团聚,可见天亦怜朕心,不忍你我帝后久别,今生你我当携手前行,再不生离心。”
那宦官听到这话,抖瑟身子,终于瘫软在地。
容歌见此,挥动广袖,两指银针如银芒,如迅雷般刺入宦官脖颈。
顾成瑞不见诧异,甚至不曾回头,只是继续道:“爱后,还有两个月,朕登基后,你我一帝一后,再不受任何人摆布。”
宦官闭目,后仰倒地,发出一声闷响。
容歌抽出被顾成瑞拉住的手,站起了身,负手,长身背立望着殿门,缓缓地问:“圣上可有秘密隐瞒哀家?”
顾成瑞保持着方才蹲身的姿态,低垂了头,停了几息,这才起身,转身看着容歌欣长的背影,唇角噙笑,笑问:“皇后何以自称哀家?”
容歌看向殿门缝隙处的寂冷夜色。
饱满殷红的唇,扬起一抹笑意:“你既没死,五年来,不会不知哀家在朝堂作为。你我可如前世般合作,再做夫妻合作大可不必。”
她可不信顾成瑞会爱上什么人,哪怕这人是救了他的自己。
她亦有一颗女帝之心,自然知晓男女之情纵缠绵悱恻,让人牵肠挂肚,却远不比握权在手,生杀予夺的至尊之位。
她爱这生杀予夺的天子权,也爱卫东篱,两者她皆想要。到头来却是什么都没得到。
人不可太贪心,她重活一世才知。
顾成瑞,若没有一个天师师傅,她会选择信他。
可他偏是危长瀛之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