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芷兰低着头,糯糯道:“可是我只想自己坐。”
她能入这天家书院已是几世修来的福气。
国中大儒皆在此教书,她只想学学问,来日也做个女夫子教书育人。这些贵人,过于尊贵,她并不愿与他们过多交涉。
容霓自打昨日容歌入了书院,便看她不惯。她虽是庶出却也是她阿姐,她见她在此,不说前来招呼,竟连看也不看她一眼。
此时一见长公主与二皇子,相继提出要与她同坐,却被她拒绝,站起了身,向傅恒行了一礼。
“傅先生,她是容霓的妹妹,是并肩王的麒麟郡主。怎好不与我这姐姐同坐,反而屈居后位,岂不是丢了我并肩王府的颜面。”
容歌微一挑眉。
容霓……
上辈子的容霓与顾成瑞青梅竹马,一直憋着想做皇后。可顾成瑞是个老谋深算之人,怎会舍得她手中麒麟令,那可是大懿半壁江山。
所以,纵然没她的刻意接近,顾成瑞也会娶她,而非是容霓。后来霍王妃不肯死心,求到她面前,想让容霓入宫。
她入宫一年未有身孕,满朝文武不少拿此做文章,她索性应下霍王妃,让容霓入宫做皇贵妃。
顾成瑞不满道:“你既想要孩子,一旦与朕圆房,你想要几个,朕给你几个。”
容歌笑眼瞧他,屈指一弹。
摆在龙榻一侧的立地宫灯,被一道气流拦腰切断。
她身披薄纱软绸,款款来至他身前,一双狐眸,似醉非醉,迷离扑朔。莹白的纤指,勾上天子腰身玉带,饱满殷红的唇,附耳于他,软声道:“想做宦官了?”
顾成瑞白了脸,后退一步看着这惑人的妖孽,她无法无天惯了,又有这一身武功,倘若真一时兴起……
顾成瑞只得心不甘情不愿地侧过头去,咬牙颔首。
容霓入宫不过一年有了身孕,她假孕换下容霓之子,顾成瑞却突然杀了容霓。
她虽不喜容霓,却从未想过杀她。
更何况她留她还有其他作用。
顾成瑞见她眉眼带怒,啜了一口清茶,淡淡道:“她不过是皇后替身,朕去母留子有何不对?当日她假扮皇后得朕宠幸,朕容她诞子已是念了几分旧情。若非如此,当日朕就该杀了她。”
容歌倍感惋惜,容霓容貌与她有五分相似,如今她死在了顾成瑞手里,她少了后手。哪日危长瀛再难忍她,没有容霓,她上何处去寻个相似的替死鬼去。
更重要的是,后宫嫔妃对她又敬又怕,没容霓不时为她送些毒点心,她觉口中无趣。
没想到,她重活一世,只想做个好人,容霓竟敢这般对她说话。
容歌低垂着眉目,柔声道:“阿姐好意,容歌本应照做,只久病之身,唯恐沾染同桌,坐后间才可不影响到其他同学。”
辛芷兰呆板的眸,看容歌。
殿下不怕把病气沾染给她吗?
容霓见容歌竟拿病身做挡箭牌,心底愈发气极了她。转过身来,故作关心道:“是阿姐疏忽了,歌妹这样的病身子,可要好生保重才是。”
容歌并不理会她。
不愧是霍王妃养出的,两人目光短浅地让人觉得可笑。
能坐在斋心殿里的,谁人不是大家出身,后宅那点事见得多了,对容霓的心思心知肚明。
顾明月嗤笑一声。
容霓吓得脸色一变,忙转回身去,看她。
顾明月鄙夷扫她一眼:“若想巴结本公主,回去先让霍王妃给你生个脑子。”
此话一出,连辛芷兰都因憋笑红了脸。
顾成邺见容霓白着脸,冷笑道:“她是嫡出不与你计较,若真想与你计较,她只需向父皇撒个娇,便可将你与你母一起赶出王府。”
容霓抿紧了唇,眸底升起了眼泪。
就因她是嫡出,她是庶出,他们就甘心践踏她,维护她!
容歌听着满殿的窃笑声,却没那个好心假充圣人。
人若没有自知之明,早晚栽跟头,早日吃亏,早日清醒。
傅恒轻咳一声,窃笑停歇。
傅恒看着落泪的容霓,缓缓道:“院长曾言,众灵平等,在道无分。既无分别何来的尊卑,容霓同学,可能领会天师之意?”
容霓坠着泪,不敢抬头。
倘若三道书院仅是天家书院,并无什么,她身为并肩王府的郡主,纵然是庶出,也仅比公主地位低些。
她父王是异姓王之首,手握麒麟军,仅在天家之下,一众郡主除了容歌,无谁能比她地位高。
这傅恒不过小小夫子,她自可不理会他。
可这座天家书院,院长是危长瀛。
危长瀛是四大家族之首危族的家主,危族势力遍布五国,他门徒亦遍布五国,其天师身份,是五国天子不想承认,也必须承认的存在。
去岁觅国太子来朝,先向天师行拜,后才向圣上见礼,圣上不怒反笑。可见朝野暗传,圣上欲让天师做皇权之上第一人,绝非捕风捉影。
三道书院的众多夫子,全由天师一人择选,她纵心底不满,也只得坠着泪认错。
傅恒见她坠泪认错,并无心与她一个小姑娘计较什么,让她坐下后,这才道。
“容歌同学想和辛芷兰同学,同坐一处,在先生看来,这是好事,可见她领会了天师的在道无分。”
上辈子被文武百官骂得狗血淋头地容歌,重生后第一次在文人嘴里,听到了夸赞之言。
不禁满心动容。
容歌认为自己是坏人,可她是老妖婆操控的棋子,她的坏是被迫的。打从心底来讲,她更愿把自己归总到好人堆里。
前世她为大懿救下顾成瑞,被云晓毒到了眼,虽说不知顾成瑞被她那样塞在棺椁里,会不会死。
可哪怕顾成瑞真死了,她初心也是好的。
容歌满心动容地高台上的傅恒行了一礼,这才拿上文房四宝,与辛芷兰同坐。
傅恒见她这般知礼,很是满意。
容歌惯会观人心,见他是对自己乖顺满意,立时消了动容。
辛芷兰自打容歌与自己同坐,再没心情听课,一则是她所言的病气吓到了,二则是她从未这般近见过这般美的人。
她博览经史,也曾于书中见过美人,可这般活色生香的,却是平生第一次见。
容歌见她盯着自己看,把脸凑她面前:“你瞧本殿脸上可曾长出花来?”
辛芷兰在她灵动的黑眸中看到了自己,忽而后撤了身子,屏息仔细端详着她眉目,正色道:“殿下,您应更美些,这些脂粉挡住您色了。”
容歌眸色一沉,心底却愈发喜欢这辛芷兰了,好姑娘,好眼光,她果没看错她。
辛芷兰莫名红了脸,低下头小声道:“可是殿下,女子之色过盛,并非好事。您这样的人,当比容色更让人心动。”
父亲说她是女书呆,可她仅是看世间之事,比他人更独特些。正如这位麒麟郡主,她与她见过的所有人都不同。
容歌赶着课间休息,正与辛芷兰调笑,余光扫见顾成邺向自己而来,登时冷了脸。
龙章凤姿的皇子,一身青衫儒袍,长身立于她前,冷峻的一张脸,黑眸幽深,仔细地打量着她眉眼,似在辨认什么。
“麒麟殿下,可觉我面善?”
容歌站起身,眸底缓缓浮上一层极浅的笑意:“二皇子,你我不熟。”
顾成邺见她这般笑,愈发觉得她像极了,于是问道:“麒麟殿下,为何不喜我?”
容歌笑道:“看一眼不喜,多看只能生厌,二皇子可知容歌何意?”
顾成邺幽暗的眸子,细细端详着她神色,似怕惊扰什么,轻声道:“可是殿下,我见过你,你曾穿一身红嫁衣,入了我梦。”
容歌看着他幽暗的眸,眸光微一轻颤。
后来的她,做了太后,到底是嫁了顾成邺。少时的青梅竹马,一别三年,再无年少情意,她心底有了另一人,嫁他是为利用。
大婚日,她不曾与他饮合卺酒,只想与他合作。可她忽略了,他并非是顾成瑞,而是顾成邺,他有一身得他师真传的天魔功。
那是她仙潇功的天敌。
他并不愿与她做假夫妻,更不愿与她合作,她只得对他动手,却并不是他对手。宴犰为救她,被他重伤,就连她的暗卫,也死在了他手。
再醒来时,她在密室。
她不愿与他行周公之礼,他便让她喝涣心散。他见了落红,才知她嫁顾成瑞后,与他只有夫妻之名。
她平生从未受过此辱,除在危长瀛掌下难翻身,纵连老妖婆也敢蒙蔽,自认从未被人这般摆布过。
偏这人她不可杀,不能杀,危长瀛若知顾成邺死于她手,必会将她凌迟。
老妖婆寻了来,却仅是将她救出,并未杀顾成邺。
她嫁顾成邺的第一年,几乎从未清醒过。
他迷恋极了她的身子,她不从,他便喂她喝涣心散,偶尔清醒时,她便去寻她的救赎。
可他还是发现了。
他不舍伤她,她却舍得。
他欲杀她的卫东篱,她便不惜所有,废了他武功,亲手斩断了他双腿。
他想做天子了,她却不愿给了。
前世两人的情债,她被危长瀛害死,便算两清了。
今生,最好只做陌路人。
容歌收回视线,对他道:“你若觉那是美梦,于我只是噩梦。二皇子,你我适合做陌路人,毕竟,你也不想死,对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