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 3 章

容歌只是远远听到她声音便觉头疼。

大懿长公主顾明月,骄纵任性,是她前世的至交好友。

前世她要斩断三公主顾宓的双掌时被她瞧见了,两人成了好友。重生后,她在京师的那一年,要杀馥阳郡主南霁,再次被她瞧见了。

自此她便成了狗皮膏药,她无论如何都赶不走。

顾明月一身鹅黄宫裙,一身如阳明媚,提着裙裾阔步而来,身上用来束缚贵女仪态的环佩一阵清脆作响。

来至她身前,上下打量着她,满意道:“长高了不少。”又凑她面前,神秘地小声问:“容容你脾气好了些吗?”

三年前容容认亲后,被父皇挽留在宫中一年。那一年,父皇常被她气得吹胡子瞪眼,偏生拿她没半点儿辙。

她那不染人间烟火的表哥,却在那一年总往宫中来。顽劣不堪的容容,只有遇上了表哥,才肯老实,做个乖顺模样。

那时节,父皇总说:“看来这天底下,能制麒麟郡主者,非静若莫属了。”

可容容却不是个逆来顺受的性子,往往瞧见表哥便远远躲了去,总也不让表哥瞧见她。一旦表哥不在,那一身火爆脾气,就是父皇惹到她,她也敢拽下父皇几根胡须来。

皇宫有她在的那一年,每日都比过年热闹。往日间,都言她骄纵任性,跋扈嚣张,那是他们没瞧见容容。

她若一直在京师待着,这骄纵任性,跋扈嚣张的名头,万万落不到她头上。她可是真正无法无天的姑娘,私底下连她那表哥都敢骂。

若非表哥是天师,又有一身好武功。依容容性子,表哥纵有一万人保护,也难不死她手。

容歌已经打算做好人了,不愿理这坏姑娘。日后若被她带累坏了,岂不是坏了她好人的名头?

顾明月见她不答,便疑惑地端详她眉目。

少女一张鹅蛋脸,莹润一如好玉,一对罥烟眉似蹙非蹙,狐眸低垂,凤睫浓密卷翘遮盖了眸色,却是脂粉遮挡不住地病态恹恹。

一时蹙眉骂道。

“南地的大夫都是废物!既回了京师,御医院的也不全是些吃干饭的。春平你去把他们统统喊了来,若治不好容容的病,本公主饶不了他们!”

十九岁的大姑娘了,因名头不好尚未出阁。一身明丽的鹅黄宫裙,盘梳着灵蛇髻,修眉俊眼,嗔怒间神采飞扬,爱恨分明,性情直爽。

容歌略略抬眸瞧着她,似在她身上看到了另一人的炙烈。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顾明月与顾成邺的性格是极其相似的。

若喜一人,甘冒天下之大不韪。

她曾与那人算是青梅竹马,却嫁了他皇兄。他那般待她,她也回报了过去,今生他们互不相欠了。

顾明月见她垂目,拉着她手,与她说些女儿家的话。

跟在她身后的宫人,抬头向外看了看天色,轻咳一声,扯了扯顾明月衣袖,小声提醒道:“殿下,霍王妃还在呢。”

顾明月存心忽视霍王妃,被宫女这般一提醒,只得扫了霍王妃一眼,用不咸不淡地语气唤她:“霍王妃。”

霍王妃立在两人身侧,眼见着顾明月对容歌的热切,心底不免觉奇特。

容歌是在宫里住了一年,却是三年前了,顾明月堂堂的长公主,远不必对容歌一个郡主这般热切。

乍被顾明月一唤,忙扬了笑意:“殿下,可要妾唤来霓儿?”

要她看霓儿势必是能做皇后的,现在与顾明月交好,日后岂不是多了一层倚仗。

顾明月听她这般一说,立时拉下了脸,冷笑:“她是什么身份,本公主是什么身份?本公主为何要见她?”

顾明月这一顿讥讽,让霍王妃极是拉不下脸。

她身份不如麒麟女,她女更是不如容歌。

似他们并肩王府,天家之下的尊荣,若无容歌,她而今熬成了王妃,那点过去也就落了尘。

可自容歌认亲后,她如何入了王府,她女如何成了庶出,早已是不传而知的秘密。

往日她是并肩王府的王妃,纵是皇宫里的皇贵妃也要给她三分面,这话自不敢当她面讲。

顾明月却不同。

长公主顾明月是危后之女,若非她是女儿身,东宫太子怎也轮不到言皇贵妃之子大皇子顾成瑞身上。

她那表哥危长瀛,是天家三道书院院长,危族家主,身为五国天师,就连圣上都甚为尊敬他。她这身份,在顾明月面前,矮得不是一头半头。

纵被她讥讽,也不敢辩驳,只得尴尬道:“是妾逾越了。”

容歌将一切收入眼底,安心装糊涂。

若非她要做个好人,又不愿掺合天家那点子破事进去,霍王妃会比现在更惨。

前世她得老妖婆之令,搅弄风云,没做皇后时,满京师的天潢贵胄鲜少有没挨过她打的。

后来做了太后,自然用不着动手打人,改成了杀人。哪怕是硬骨头的清贵文臣,也没一个敢当她面骂她的。

虽说总被危长瀛压在掌下不得翻身,可她也学会了便装出宫,带着晏犰打人闷棍套人麻袋。

顾明月白了霍王妃一眼,这才满目欢喜地瞧容歌,问道:“父皇去了三道书院,为你做学生去的,你可是打算不走了?”

容歌估量着,两年时间足够将天命蛊逼出,道:“只在京城呆上两年。”

这京城不是好地方,只这里有她恨极的危长瀛,也有她爱极的卫东篱。恨极的,她斗不过,只得寻她爱极的那人,带他一起走。

顾明月听她只愿留京城两年,眉目黯淡了一些。

宫里着实是个冷清地,纵是与她同父异母的公主们,她也瞧不上眼。唯独是容容,她是王叔嫡女,与她一般尊贵。

她只和她能玩在一起。

却仅是一瞬,她便再次热切了起来,扯着容歌手,向印象中的麒麟殿而去。

霍王妃见她们所行去向,脸色不由一变。

顾明月若是知霓儿占了容歌麒麟殿,依她往日性子,怕不是要捅圣上面前才肯罢休?

她忙道:“长公主且慢。”

两人同时驻步。

容歌微微一笑,向顾明月解释道:“此番回南地三年,想着麒麟殿到底是皇叔所赐,空着倒也不好。临行前便嘱咐了王妃,让阿姐先住进去。”

顾明月肃冷了眉目。

转念间,又疑惑看唇角噙笑的容歌一眼,容容为何故作软弱?

当日容容如何欺负的容霓,她可是亲眼瞧见的。连生足足泼了南霁半日雪水,她再晚去会儿,南霁怕是要死在她手里。

不过两三年光景,怎也不至于变化这般大吧?

容歌向她轻眨了一下眼,顾明月领会了她深意,不屑看了霍王妃一眼,对容歌道。

“也好,这并肩王府我看也没什么住头。本公主有处私宅,离三道书院也近,改日上下学极是便宜。容容,你住那里可好?”

明月还有私宅?

她前世可是从未听她提及过。

容歌心底疑惑,可想近水楼台先得月,离三道书院近,离他也近,便没拒绝。

【危府】

容歌长身立在石阶下,抬头望着这黑底鎏金的两个行书大字,吓得小腿子直发抖。

危长瀛有手好字,这一点容歌上辈子便知。那危府的危字,险中求平,结构疏朗,错落挥洒间,仙筋道骨。只瞧一眼便能联想到那人表字:静若。

世人常说见字识人,若只单单见危长瀛之字,必会觉他天人之资,品性高洁。

万万联想不到此人提剑杀人,亲手将人凌迟时的活阎罗模样。

容歌瞧见过,甚至就在他身侧,是亲眼看着他如何把人凌迟的。

那狗道士简直就不是个人!

顾明月立在她身侧,解释道:“表哥才来京师时,在这里住过两年。有了三道书院以后住在了闻圣阁。这宅子空下来倒不好,送你了。”

容歌白了脸。

她若住进危长瀛私宅,管保夜夜做噩梦,便与她商量道:“明月,其实我这个人,也不是太挑剔,住哪都行,只要不住这里。”

前世纵是当了太后的她,有老妖婆鼎力相助也没能斗过危长瀛。重活一世,她哪来的胆子住他私宅里去。

顾明月凑她面前,仔细打量着她表情,怀疑地道:“容容,你表情不对,你在害怕,你脸都白了。”

她还怕表哥,都三年了,不至于吧?

容歌轻缓了几息,这才平息了畏惧,正色道:“明月,这宅子我瞧着不吉利,想是风水有问题。我身子弱压不住,换个别地吧。”

顾明月眯眼瞧她:“你还会看风水?表哥可是天师,是出家人,他住过的宅子怎会风水不好?”

要她看来怕表哥并不是什么难以启齿之事,她父皇还怕呢。并非是她为难她,领她住在这里,她也是无奈之举。

容歌是铁了心的,她万不能住进去。

两人意见不合,僵持不下。

静立在两人身后的云晓,看了好大一会儿,迈前一步,劝道:“殿下,既是公主好意,您怎好拒绝?奴婢祖上也有会看风水的。奴婢方才看了一眼,见这上空紫辉游动,此乃紫气东来,是大吉之地。”

容歌心下一冷,云晓是老妖婆的人,自然巴不得她住进危长瀛旧宅,好刺杀危长瀛。

她若再推托,她若是向老妖婆回报。让老妖婆发现了她在逼天命蛊,岂不是大事不妙。

容歌回眸看她一眼,笑道:“你跟本殿许久,本殿竟没看出你还会看风水。你祖上既有风水大师,怕早先本家姓危?”

云晓低垂地头,面色登时铁青。她好生恶毒,竟言她本家姓危!

容歌余光扫了眼她铁青的面色,心底出了气,对顾明月道:“看错了,是极好的风水,血色东来,住下也好。”

顾明月一头雾水,血色东来?不是紫气东来吗?

可听闻她愿入住,心底一喜,自也不管了。扯她入府,带她去瞧府中布局。

危长瀛乃是正一派道人,甚为精通八卦五行之术。这座两进两出的宅院,自外间看,只觉古朴厚重。

可若行入其内。

两处钻山游廊与正房耳房合围,三尺见方,却非一眼可望清布局的所在。各种稀石清竹,布置出一副玄妙之景。

道家玄妙之意,扑面而来。

容歌行走其中,感受着竹香春风,眺望着远处院落里的苍翠竹林,心绪一时回到前世。

那时,她已做了皇太后,为救顾成瑞被云晓毒到了眼,半盲了目。顾明月自觅国和亲而归,于宫中建了一座道观。

那座灯火昏黄的道观中,女子面上干净无妆,虔诚跪在蒲团之上,双手合十。

“我这一生作恶多端,自不敢求三清老爷保佑。可他一生清正,是天下绝无仅有的好人,偏为我偏执所害,性命垂危……”

三清泥塑高案一旁,有人一身灰衣道袍,负手长身而立。

沉寂的黑眸,看着长身而跪的凤袍太后。

“若你们有灵,神目如电,我知错了,自后再不强迫他。求你们,让他渡过命关,纵拿信女性命交换,信女也愿意。”

他看了她极久。

殿中昏暗,长明灯昏黄。

照见他眉目再无淡漠疏离,仅有黑眸藏不住的戾气翻滚。

“当日你为嫁顾成瑞步步算计,他国丧未过,你便着了急。本尊只当是谁,原来是你师,丞相卫东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