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机的、任意的选择,以及选择成立之后的有效制约,或应该更正确地说,众多的、无法追踪记录掌握的随机选择,以及因之而来无法追踪记录掌握的有效制约,在如此麻烦景况下蜿蜒前进的文字发展轨迹像什么?我们刚刚提到托尔斯泰的《战争与和平》一书,也许真的最像托尔斯泰在这部伟大小说中为我们揭示的人类历史图像。
在《战争与和平》中托尔斯泰为我们揭示一个谁都茫然的战争图像,战争太大,人太小,即便你亲身参战,但战斗一起,左边不知道右边,前面不知道后面,所有的人,所有的机遇,所有的瞬间抉择全参与了作用,谁也没能力看到、听到、记忆到、记录到、串连到足够的可用资料来建构正确的认知,从而作成正确的解释。不管你是白刃交加的第一线士兵,因为你只被那寥寥几个想杀你的敌人困住,救死不及,无暇他顾,也不管你是统帅全军的拿破仑或库图佐夫,你真正管得到的就帐篷里那几个一样焦急无知的幕僚,你只能等待战斗的结果并名不副实地一肩承受,战胜的荣光,或战败的屈辱。
甚至,战斗收场的胜负判别往往也是荒谬的。双方旗鼓相当,杀敌人数也可能相当,但忽然一方“觉得”自己打输而败退,另一方忽然看到对手逃逸而本能地乘胜追击,输的人不晓得自己怎么输的,赢的人更茫然自己就这样赢了。
托尔斯泰相信因果,每个人、每个偶然、每个当下的抉择都参与了、制约了最终结果,但因果之链存在,却不等于我们可以弄懂它,因为原因的数目无限大,而每个个别原因的效果又无限小,因此,历史惟有通过这无限原因的“积分”才可能明晰。但这又是做不到的,历史不是数学,你无法搜集、记录、整编这无限大的原因加以运算,而且每个原因又是不等值、不均匀的,无法建立算式。
从托尔斯泰这样“腐蚀性极强”(以赛亚·伯林说的)的历史怀疑论图像,可跳接百年后坏脾气哲学家卡尔·巴柏的结论:任何自称找到历史规律、知道历史必然走向的人,要不是个疯子,就一定是个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