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我们重新回到抽象符号来——老实说,后代尝试用指事符号来归类,真的是小看了造字的自由不羁及其华丽的想像力。
来看这个字:。
这个基本上可称之为异想天开创造成的甲骨字,左边的是个鼓(但甲骨文中的“鼓”字,得加上手持鼓槌击打的图像,而成为),至于右边的三个斜斜小点,究竟该不该称之为抽象符号呢?它是鼓敲击起来的声波振动,我们肉眼不可得见,但耳膜乃至于皮肤表层的末梢神经可是清楚接收得到,造字的人把空气中透明的震动声音,奋力地刻画成实像显现出来。
这个字就是“彭”字,鼓声,《诗经》里也借用为车辆或马匹大规模开拔的嘈杂声音,我们今天同样拟声地写成“嘭”,用在波涛的击打声音则改用“澎”,原来的字失去了所有的意义,最终只存留于姓氏之中。
“六书”之中,它该归属哪一类,不是指事,不是形声,说是会意嘛有点勉强,毋宁最接近象形,一个“耳朵听见的象形字”或者“皮肤感知的象形字”。
鼓声是一种有着普世性感染力量的动人声音,不晓得是因为它极可能就是人类最早的发声乐器(而且好像没有哪个民族没这玩意儿的),从而神秘地叫唤出来我们最亘古最原初的,如荣格所称的集体乡愁记忆呢,还是因为我们基本生物结构的关系,它模仿或偶合的正是我们生命象征的心跳声音,因此,我们由此而来的血脉奔流节奏,很容易地就跟上鼓的震动声音而同步合拍——中国的《礼记》对于如此的效应有着极精准的体认和明文记载,说“鼓声欢,欢以立动”,的确这彭彭响起的声音会让人血液循环蓦然加速起来,不自觉站起身,知道一定有什么事要开始了,比方一次狩猎行动,一次战争,或今天更多人感同身受的,迪斯科舞厅或者摇头吧里又一场大汗淋漓的热舞开始了。
鼓是开始,可能惟一的例外是清心修行的佛寺庙宇,他们倒过来,清晨敲钟,薄暮击鼓,我的老师告诉过我:“钟声令人起悠深之思,而鼓声则是充实的存在和行动。”看来,这些得道的高僧们,上班时要求的是宁静杳远的心思,倒是下班后也跟我们一样,鼓声彭彭,有一种活过来的感觉。
无论如何,今天我们重看这个三千年前的有趣鼓声之字,尤其是那三个震动符号,想必只会觉得会心亲切,不会有丝毫陌生之感,因为这正是今天卡通影片和平面漫画最惯用的手法,我们从小和它一路相处过来,只是不晓得原来它如此古老,足足存活了三千年以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