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八六章 粉墨

拍摄非常顺利。

故事的剧本并不复杂,况且仅是一支音乐背景短片,连台词都不用涉及,只是走马观花的场景铺陈,作为京剧名家的盛珮,演绎起来绰绰有余。

甚至在不少细节,比如妆容与服装以及布景上,盛珮比韩试都清楚多了,至于造型与动作走姿,也完全不用韩试指导就能完美呈现。

加上导演《调音师》的经验,严格说来韩试是第二次单独执导,整个拍摄过程显得比盛珮都严肃紧张许多。

但总归拍出了理想中的效果,在五四晚会之前三四天完成了制作。

紧接着就是节目的彩排了。

由于韩试临时改了主意,把信手拈来的单人演唱,改成了加入盛珮的真人登台,仅一次排练就显然不够了。

尽管两人都在演唱上不会出问题,但毕竟是第一次合作,没有任何默契,不可能一步到位就尽善尽美。

正式演出的前几天,韩试与盛珮除了在央视演播厅的最后一次大联排外,两人几乎都全身心地投入在配合练习上。

期间易烊与程宇庆都过来观摩过几次,易烊多半是出于舞台表演的见猎心喜,对韩试新歌的好奇之心,程宇庆看一次就表示一次满意之情,笑容跟脑门一样光亮,直言两人的演绎会成为晚会上最受观众欢迎的节目。

“果然章导说的对,找柿子你准没错。”程宇庆感叹。

敢情是被章山给坑了,韩试嘀咕。

不然现在应该正在芙蓉市或者兰州,商议与秦沐雪的婚事并一边体验性福满满的婚前生活,根本不用敬业加班累成了狗。

顶多变成一头暂时犁不动田的牛。

可当真站在了舞台上,在巨大的灯火金碧之间立定,韩试所有的小心思又都消失不见了,只剩下加速的心跳与满腔的欢喜。

人的一生总会有许多时刻,让你觉得精疲力竭跋山涉水的付出都得到了回报,哪怕只是卖火柴的小女孩做的一个梦。

虽然五四晚会的现场,没有演唱会一样的应援和声嘶力竭的尖叫欢呼,但韩试能很清晰地感觉到台下所有人的注视,以及屏幕前正在观看着自己的无数人们。

长呼了一口气,在灯光变得明亮的瞬间,伴随着悠长婉转的萧声与琵琶,韩试握住了话筒,歌声流淌倾泻。

【戏一折,水袖起落

唱悲欢唱离合,无关我

扇开合,锣鼓响又默

戏中情戏外人,凭谁说】

旋律一起,观众的眼中就是一亮,神情再次变得专注了许多。

并不是说韩试一开腔的前几句就有多惊艳,关键是观众们刚听了开头,就明白了韩试演唱的是一首新歌。

不论别的,光冲着韩试的新歌,就总是值得无比期待的。

何况今天韩试的亮相,就足以让台下与屏幕前的人都移不开眼睛了。

一身月色唐装上绣着几朵云纹的造型,站在舞台中央的韩试身量修长,却又很好的收起了容貌上的锋芒,看着就内敛温润气质迷人。

同时舞台的设计格外出彩,没有满台的舞美,就韩试孤身立在中央,背后的大屏幕隐隐有一种扑面的压迫感。

变换的大气又充满久远意境的画面,与茕茕孑立的韩试身姿,形成了奇特的时空交错的视觉效果,光影如幻之中令人沉沦。

观众一边惊叹于舞台的美轮美奂与匠心独运,又不免折服于韩试的自信,相当于以一己之力撑起整个舞台。

大屏幕上浮光掠影的画面切换,观众很快就渐渐听懂了歌曲大致在讲一个什么样的故事。

歌名《赤伶》。

有赤子之心的优伶。

在画面中观众可以很清楚地知道,故事发生在上个世纪华夏遭到侵略的动荡年代,随着岛国军队的到来枪声响起,举国陷入水深火热之中。

戏院的戏台上仍咿咿呀呀的唱着悲欢离合《桃花扇》,你方唱罢我登场,只是不知戏里戏外唱的是谁的悲欢与谁的离合。

在盛珮出场时,出现了歌词之外的头一行字幕:裴宴之。

【惯将喜怒哀乐都融入粉墨

陈词唱穿又如何

白骨青灰皆我】

韩试的歌声略显低沉地唱着,屏幕中的方寸戏台上,裴宴之水袖柔婉、昆腔奥妙,在一众叫好声中,生生演活了敢爱敢恨不惜血染桃花的李香君。

一如家国破碎山河飘零之下,会有数不尽的默默无闻之人突然奋起,敢以一死荐轩辕。

不久战火绵延而至,岛国人包围了县城,并要求戏院单独演出一场以慰问岛国士兵,指名裴宴之出场。

裴宴之没有拒绝,笑了笑转身坐到了妆台前,一如平常的演出前,安静地描起了眉目。

是夜,小县城内一片寂静,映衬着戏院里灯火通明,岛国人都坐在戏台下,喝着酒吃着肉,放肆谈笑。锣鼓敲响,戏幕拉开,好戏开场。

台上唱的是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台下坐的是豺狼虎豹,恶鬼当道。随着鼓声急切,唱腔愈发悲愤,台下的豺狼竟似也怔住了,直到台上的李香君大喝一声。

——“点火!”

大屏幕上的默剧出现了唯一的一句有声台词,声音清冽决绝,却并无多少悲愤,宛如穿越时空喊响在观众们的心头。

韩试的演唱正好到了高潮,猛然多了几分激昂振越,深痛凛然:

【乱世浮萍忍看烽火燃山河

位卑未敢忘忧国

哪怕无人知我】

无数正在听着韩试唱歌的人,忍不住就胸腔一热,不知有什么在心中奔图激荡,有种泪目的冲动。

乃至差点忘记了韩试的演唱,目不转睛地看着大屏幕中的慷慨悲歌一幕,心都跟着揪了起来。

等敌人发觉,火势早已蔓延,所有的门窗早已被堵得严严实实,整座戏楼在鼓声震天之时,被不知不觉地泼洒了油。

面对火势,台下乱成一片,台上却歌声不止,每一位戏子都谨记祖训,嗓一开必唱完,楼以塌戏未终。

戏声隐隐模糊,众人的面孔亦逐渐在漫天大火的焰光中褪去,在观众们的无言沉重之中,却又有一声清唱传出。

【台下人走过,不见旧颜色

台上人唱着,心碎离别歌

情字难落墨,她唱须以血来

戏幕起,戏幕落,终是客】

细腻的唱腔让观众们不由一怔,从大屏幕上的故事中回过神来,把代入的情绪抽离,往舞台中望去。

正在演唱的人却并非韩试。

观众们发现不知何时,韩试已站在了大屏幕的正下方,身姿显得格外渺小,仿佛融入了纷乱下脊梁犹在的历史画卷当中。

然后浓墨重彩的裴宴之从画卷里走出,与当年一无二致,咿咿呀呀地纵情唱了起来。

如逢盛世,再无流离,斯人原应是如此模样,风华绝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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