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农家院时天色尚早,太阳刚刚开始发白。
一路上遇到不少成双成对看日出的人,估摸着有上百,韩试两人以己度人,总感觉都是不知从哪个草丛里钻出来的。
到了院门附近,韩试和秦沐雪才隐约觉察到不对劲。
人越来越多,本以为会各回各院,结果全往韩试所在的农家院里聚集,并且仍有人在不断地赶来。
正好远远就见到了郑义,韩试悄悄招了下手,纳闷地问:“什么情况?今天是有民族节日么?”
郑义古怪地看了眼韩试,有几分羡慕有几分惊异:“你看看就明白了。”
韩试一头雾水地接过郑义的手机,入眼就是热搜的头条。
昨晚唱歌的情景被人录了下来,发到了网上,很快就爆了。
“前所未有的温柔的柿子,你们一定没见过。我们都是唱歌的孩子,坐标乌兰布统。”视频里是韩试毫无架子地坐在篝火旁的人堆中,抱着吉他演唱《唱歌的孩子》,地址直接详细到了农家院的小招牌。
“柿子在乌兰布统,我已经在出发的路上,你们呢?”
“柿子等我!”
“柿子昨晚唱了两首新歌。我就坐在柿子的边上,隔着不到一米,天呀,现在都红红火火恍恍惚惚的,幸福的眩晕来得太猛烈了!”
“我就坐在柿子的对面,隔着篝火的朦胧看呆了,吹爆柿子的颜,没化妆的哦。柿子就跟所有的普通游客一样,跟着一块喝酒唱歌跳舞,太梦幻了!而且柿子的歌我猜是临时写的,但是柿子白天才到乌兰。”
“求楼上的别说了,每一句都像在我的心上割刀,没法赶过去的我已哭昏。”
韩试看了一会儿,不由苦笑,可想而知,眼前已经到来的可能只是就在附近的居民与游客,等到中午下午,怕是会变成大规模集会的现场。
尽管韩试知道昨夜参加的人多了后必定会被拍下来传出去,可不料最终却低估了自己的受欢迎程度。
视频下方留言表示在赶来的人时不时在通报着距离,并且依然在新增,就算想阻止都来不及了。
韩试把帽子口罩全戴上,跟在郑义身后低着头进了院子,结果院子里越发夸张。
不少人扛着专业摄像机,一看就不是游客,是记者。
为了抢个第一手消息,记者们也是拼了,怕是看到视频后就立刻出发了。因为有几个标志很显眼,绝不是当地的媒体。
韩试甚至看到了协警在维持秩序。
屋主大叔正茫然又慌神地招呼着人,一头大汗。
大概做梦都没想过自家的小院,会有如此火爆的一天。
“火了,我们乌兰布统要火啦!”有牧民打扮的小伙眉开眼笑,跟网上有些人的评论如出一辙。
看到记者,韩试就下意识地皱了下眉,而记者们看到进来个气质突出的时尚年轻人,一下子就目光发亮地锁定了。
在场只有韩试戴着口罩,反而鹤立鸡群了,格外显眼。
“大家早上好。”没法躲,韩试干笑着站出来。
“柿子!”
人群骚动,欢呼声响起,在记者们拉开架势拥上来前,韩试先笑着开了口:“大家都是来乌兰玩的么?刚去看日出了,草原上的日出真美。”
如果只是记者,随口应付几句就闪人了,可一看到目光灼灼的人们,想着正在路上赶来的柿子们,韩试又有点小感动。
你从远方赶来,赴我一面之约。
“起太早了,没休息好,没来得及吃早餐的朋友,我请你们吃个早餐先。等下给你们唱歌。大草原上应该放声歌唱,不用说太多,是不是?”
一夜几乎没合眼,又战斗了两场,能不累么。
人群哄然叫好,韩试好不容易暂时脱了身,先找大叔帮忙订了个专车,又赶紧发了条微博。
“在乌兰布统被逮住了。但我下午就会回芙蓉市有工作,不能浪了。待会儿我开个直播,没能过来的柿子们别心急。至于已经出发的朋友们,路上注意安全,一切随缘,承蒙厚爱。”
没管沸腾起来的微博,韩试就在大叔的房间里吃了点东西,打起了盹。
秦沐雪早就悄悄回蒙古包里了,众目睽睽之下终究不好意思一块钻进去,并且怕她休息不好。
迷迷糊糊间听到人声鼎沸,韩试看了下时间,明明感觉睡了很久,实际上才过去不到三个小时。
院里院外都是人,外面挤满了大大小小的车子。
大叔居然弄来了一整套音响设备,院子里根本站不下人,干脆放到了空旷的草地上。
当地的领导们都过来了,维持秩序的民警又多了几十个,韩试站到麦克风旁时突发奇想,好像大型聚会是必须提前报备的。
韩试不知道的是,免费的重磅宣传,领导们心里早已笑开了花,矜持地指示着做好安保工作,力求排除任何安全隐患。
看看兰州,看看长安,领导们仿佛看到了乌兰布统起飞的一幕。
网上都已经有人称之为韩试效应了!
韩试再次说了一遍下午就会离开的事:“本来昨晚已经尽兴,不过大家远道而来,盛情难却,我一声不吭地走人实在过意不去。废话就不多说了,记者朋友们,我也不接受采访。一切都在歌中,希望所有人都跟我一样,在乌兰布统玩的愉快,留下难忘的美好的回忆。”
韩试看向秦沐雪开着的直播,记者和人群也有不少开着直播的:“不介意的话我打个广告,乌兰布统真的很美,虽然我仅呆了一天。旅行的话大家可以考虑一下,牧民们热情好客,大草原让人心胸宽广,有酒有故事有篝火有牛羊。”
领导和本地的牧民们都惊喜不已,没想到韩试会特意安利,要知道现在请韩试打个广告,价钱不用说就很高,关键是请都请不到。
记者们就有点不开心了,怎么就不招人待见似的。采访一下,我们奖金有了,点击量有了,你的热度也有了,你好我好大家好不行么。
只是看了看现场的人山人海,记者们又面面相觑,惹不起,认了。
纯粹来看热闹,见识下明星长什么模样的路人游客,就特别诧异。不是说明星尤其是小鲜肉都喜欢耍大牌,眼高于顶么,怎么眼前的明星一点都不。
看样子应该咖位也不小呀?
像网上的视频,明星现身被围观,哪个不是高冷高冷的,就算微笑回应,也是在层层安保之下,雾里看花地带着距离感,人们也习以为常了。
何况韩试就算只走下过场甚至面都不露就溜走,人们也无话可说,特意留下来跟人见面和唱歌,反而挺稀罕。
最激动的是人群中的柿子们。
韩韩声音都未落下就开始使劲欢呼,见到旁人对爱豆的喜欢赞许就与有荣焉的样子,然后迫不及待地说起了柿子有多好。
值得一生粉。
你我本无缘,全因一个叫韩试的超帅爱豆,天南海北的在一个夏天,聚到了遥远的北方草原。
“昨天见到了一片白桦林,想到了一个悲伤又可敬的故事。第一首歌,《白桦林》。”人群躁动,韩试已淡笑着抱起了吉他。
【静静的村庄飘着白的雪
阴霾的天空下鸽子飞翔
白桦树刻着那两个名字
他们发誓相爱用尽这一生
有一天战火烧到了家乡
小伙子拿起枪奔赴边疆】
狂热的现场奇迹般的安静了下来,只有韩试近乎飘渺的歌声在飘荡。
独特的民谣曲调,画面感强烈的歌词在平静中透着入骨的悲伤,吸引住了所有人的耳朵。
看着在阳光下和煦如春草的韩试,柿子们恍惚沉陷在忧郁里的就是韩试本人,恨不得上去轻轻抚平韩试的眉头。
勇敢与忠贞,生命与死亡,一个等候着上战场的爱人归来的简单情境,在韩试的吟唱下似乎有了隽永深长的余味,让人止不住地为之动容,为歌里的凄婉感伤,又对歌里的淡淡却坚定的爱情向往。
昨天和韩试一块游玩了白桦林的交大同学们,彻底惊呆了。
果冻妹妹张着小嘴惊呼:“柿子太厉害了!”
同样是玩,人家写了一首惊艳的歌。
看直播的观众慢了半拍才疯狂地打弹幕:“也就是说,柿子到乌兰布统才一天,就至少写了三首歌了?我也想去乌兰布统看看了,能让柿子迷恋的地方,肯定值得去走一走。”
“我也想去。”
“同想去。”
“继续,别停!请让我的耳朵享受怀孕的快乐。”
一顶鸭舌帽,一把吉他,一支麦克风。
一身清爽的夏日装束,一个白云一样干净、蓝天一样迷人的男孩。
怎么看都不够,怎么听都不过瘾。
录着视频的秦沐雪双眼迷离,看着视频的网友彻底沦陷。
“第二首,《送别》。唱完歌,我也该走了,听完歌,我们江湖再见。”
吉他声再一次响起,优美的旋律有些哀怨,呼喊着别走的人都先忍住了不吼,先听歌。
【长亭外
古道边
芳草碧连天
晚风拂柳笛声残
夕阳山外山
天之涯
地之角
知交半零落
一壶浊酒尽余欢
今宵别梦寒】
前面铺陈的意象有多美,后面叹息式的叙说就有多伤感。
要离别了啊。
欢快的现场莫名地低迷了起来,兴起了一股浓浓的离愁别绪,不仅是不希望韩试的演唱结束,而是被韩试哀而不伤的歌声带动了柔肠。
该说的话都已说尽,再多的话等下次聚首,只是不知何年何月,喝完最后一杯酒,不用迟疑,到了道别的时刻。
分明是你要走,唱得跟你送我们离开一样,柿子们哀怨地想。
歌声太动人,韩试的吉他停下了许久,听众们才回过神来,猛烈的掌声、尖叫声和呐喊声从四面八方传开。
有些人是真的难过,感觉韩试一转身,以后可能再也没机会面对面地相遇了。
“要走了?”
“嗯,要走了。”
唱完了歌,韩试没有与领导和记者们寒暄,只是与大叔以及交大的一行人告了别。
大叔拿出一把马头琴非要送给韩试,韩试没客气就收下了,转头把吉他塞给了大叔。
看着韩试在吉他上郑重其事地签名,一群人又乐了起来:“韩试到此一游。”
见到了韩试孩子气的恶趣味一面,仿佛距离都拉近了不少,完全剥离了大明星的光环,在几人的眼中变得无比真实。
车子到了,韩试背着背包,拎着新欢的马头琴,头也不回地挥挥手,走了。
秦沐雪提前就到了车上,见到她的瞬间,韩试小小的对乌兰布统的留恋就烟消云散了。
一直在路上,看风景的同时也成为了别人的风景,不很好么?
“你用吉他换了一把琴?”秦沐雪问。
“大叔非要送,我就把吉他留下了。”韩试笑了笑,“吉他是出发前买的,如果是我的第一把吉他,我怕真会舍不得。”
试着拨了下琴弦,韩试把马头琴放好:“有机会就学学。”
“怕是要明珠暗投了。”秦沐雪笑。
“用不用甩掉?附近的路我特熟,应该能甩开。”车子开了一段路,司机告知后面有好几辆车一直跟着。
司机大哥就是农家院大叔的侄子,亲眼见识了韩试的疯狂人气,大概猜到了后面跟着的是传说中的狗仔。
小哥有点跃跃欲试,载着大明星甩开狗仔,想想似乎就很刺激。
“不用,安全第一。”韩试没太在意,后面是不死心的狗仔,或者试图尾随的粉丝,反正不久就到机场了。
于是飞机刚上天,网上就有韩试身边神秘美女形影不离的花边新闻。
美女也走了。
秦沐雪和韩试在机场就分开了,一个回兰州,一个回芙蓉市,没有刻意订一起的票。
在机场分别时,韩试又给秦沐雪轻轻哼唱了一遍《送别》,唱之前说:“等我过来提亲。”
人潮之中歌声与回答都模糊不清,但韩试认定秦沐雪说的是:“好。”
等到韩试下机打电话时,就看到了秦沐雪发来的一首《浣溪沙》:
弹剑行歌落照边。渐肖眉目背春山。人潮一例听车还。
独坐荒城围永夜,长从远道认清欢。相逢花气并吹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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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年前去安徽,带着帐篷在海子的墓地前睡了一觉。醒来时用边上的湖水洗漱,有江南的妇人在雾气中捣衣。在怀宁与朋友分开,为我唱李叔同送别词。车站人海声潮,其歌清越,渐至无闻。想来是我迄今为止最浪漫的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