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过年(下)

胶东。

这是片中高档的住宅区,刚建成没几年,入住的没有大富之人,都是小有资产的家庭。

范兵兵虽然不是在这里出生,但父母的事业都在这座城市,所以大部分时间也都在这呆着。

范妈妈是个舞蹈演员,范爸爸在部队文工团时就是个歌手,转业之后就从事演艺方面的生意。做的不大,足够一家人生活还颇有余资。

此时在客厅里,电视哗啦哗啦的在播着节目,爸爸妈妈在厨房忙活,范小爷自己守着电话生气。

“死人!连个年都不拜!连电话都不回!”

她正气鼓鼓的诅咒褚青,范妈妈端着一盘菜放到桌上,见她抱着腿蜷在沙发上一声不吭,不禁问道:“你干嘛呢?”

“啊?没事!”范小爷回道。

“过来吃饺子了!”

“哦!”

范妈妈摆好碗筷,又问:“你刚才给谁打电话呢?”

范小爷道:“不是打电话,发条传呼。”

“那你生什么闷气呢?”

范妈妈太了解自己闺女了,压根就没信她刚才的说辞。

范小爷半真半假道:“我问他点事,那人没回电话。”

“大过年的谁不忙着呢,哪有功夫搭理你!”

范妈妈不再追问,又冲厨房喊:“老范你还磨叽啥呢?”

范爸爸端着一大碗汤过来,笑道:“行了,菜齐了。”

一家三口经过多半年时间才坐在一起,但总算能吃个团圆饭,一时其乐融融。

范小爷的性格显然是随她妈妈,爸爸则是慢性子,说话慢悠悠的,走路慢悠悠的,连吃饭也是慢悠悠的。

那边娘俩都吃完了,他才吃了一半。就着剩下的半尾鱼,小口小口的抿着酒,摇头晃脑,好不自在。

范妈妈看着来气,拉着女儿道:“走咱俩看电视去,别搭理他。”

范爸爸笑道:“我坐这也能看着,还清净。”

范小爷对爸妈时常拌嘴很是习惯,和妈妈一起窝在沙发上等着看春晚。

“兵兵,跟你说个事。”范妈妈忽然开口。

“什么事儿?”

“过完年我想去京城陪你。”

“啊?”范小爷一时没反应过来。

范妈妈道:“我们想在那边买套房子,专门照顾你,你自己在外边我们实在不放心。”

“京城房子多贵啊!”

“也不是全款,就是个首付,这咱家还是拿得起的。”

范小爷愣道:“那这边的房子和公司咋办?”

“你爸还在这边待着,我自己过去,我们合计着至少先等到你能dú • lì再说。”

范小爷窘道:“妈!我都十七了!”

范妈妈一瞪眼,道:“十七咋了?我还不知道你,你自己在外面袜子都不知道洗,你说我能放心么?”

范小爷一脸苦逼相,她不想让妈妈去京城。

那样一来,自己肯定就没自由了,分分钟被碾压看管。

而且,妈妈离开爸爸一人跑到京城,那就是两地分居的状态了。她人生地不熟,还什么都不能做,就********陪自己,肯定不如在这里生活的愉快。她不想因为自己,而让爸爸妈妈如此委屈和麻烦。

当然了,第一个理由她打死都不能说,所以就把第二个理由说了一遍。

范妈妈倒是很惊奇,欣慰道:“你这孩子还真懂事了啊!不过咱俩怎么样都无所谓,咱家的重心就是你,你生活的好,我跟你爸就高兴,所以不用担心我们俩。”

范小爷急道:“我现在就过的挺好的啊,我也有朋友啊,他们都会关照我。”

范妈妈道:“拉倒吧!你那几个朋友我还不知道,谁有空搭理你!”

“我……”范小爷心里着急,脑回路似突然奇怪的跳动了一下,脱口而出:“我男朋友也能照顾我!”

“啥?”

范妈妈音量瞬间提升八个分贝,拖鞋都没顾得穿,小跑到厨房喊道:“老范,别吃了!你闺女出大事了!”

“哎哟!”

范小爷一脑门子汗,不由轻轻扇了自己一巴掌,愁道:“叫你嘴贱!这可咋办呢?”

…………

“酱油!醋!香油!”

褚青调好了一碗,用筷子搅了搅,放嘴里嘬了一口,满意道:“不错!”

饺子一共包了四十多个,都是水饺,一个个看着奇形怪状,还有不少漏了馅儿的,混在一起跟片汤似的。

王瞳看破了的都是自己包的,不好意思道:“凑合吃吧。”自己先夹了一个,蘸下酱,放进嘴里,笑道:“嗯,味儿还行!都是你馅和的好。”说着又夹了一个。

褚青自己刚才吃了一袋速冻饺子,这会却又饿了,看她吃得香,也连忙吃了一个。

春晚已经演到一半了,正好是本山大叔的《红高粱模特队》登场。

“猫步?猫,在散步……”

“不是猫在散步,是猫在走直线。”

“范老师,我觉得猫走不走直线完全取决于耗子!”

王瞳笑道:“也就这小品有点意思!”

褚青道:“那是,春晚就指着本山大叔活着呢。”

“不至于吧,赵丽蓉也挺好啊!”王瞳怀疑道。

褚青无语,能告诉她赵老太太再过几年就驾鹤西去了么。

“弟!”王瞳又吃了一个饺子,忽道:“光吃饺子,有点……”

褚青接道:“没味儿!”

“对!”王瞳眼波一转,笑道:“有酒么?”

褚青不确定的问:“真喝啊?”

“大过年的,还不喝点?”

“那我买去。”

褚青披上衣服一溜小跑到小卖部,又“啪啪啪”敲窗户,在老板一通抱怨中,拎回来一瓶二锅头,还有几根火腿肠、鱼罐头和几袋榨菜。

回到家,利索的炒了一盘榨菜火腿肠,起开罐头,转眼桌上多了俩菜。

王瞳拍了拍他,笑道:“行啊!小瞧你了!”

褚青倒上酒,俩人干了一口,正经的五十二度二锅头,倒进嘴里火辣辣的一直呛到肠胃。

他忙吃了个饺子压压,看王瞳面不改色,想起上回吃饭是喝啤的,已经初见端倪,这会不由心中惴惴。

王瞳看他神色,笑道:“上学那会,没少跟姐妹儿在宿舍偷喝,一喝喝一宿,这才哪到哪!”

褚青觉得心肝直颤,问:“姐你交个底,能喝多少?”

王瞳眨眨眼,道:“怎么着也得一斤起步吧!”

褚青咋舌,他酒量算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跟一般人还能吹吹,碰上这等猛人只有甘拜下风的份。

“对了,你啥时候去柏林?”王瞳想起来问。

“二月初吧。”

“行,老贾这回把命都押上了,你也好好表现。”

褚青苦脸道:“我都不知道咱们上哪干嘛去了,我该做点啥?”

王瞳对电影节也不太懂,道:“好像得先报名参展,然后有几天是专门放参展影片的时间,然后就是颁奖了。”

“那我跟着干嘛去了?”褚青一直觉得自己是跟着蹭红毯去了,有点心虚。

王瞳一把搂住他脖子,笑道:“你给我拿个影帝回来!”

褚青扭头瞅她,那张俏脸就挨着自己的鼻子,黑漆漆的眸子带着笑意,吓得赶紧转回头,道:“拉倒吧!我自己多少水平自己知道!”

“咋?”王瞳不乐意了,又把他脑袋拧过来,往前一凑,贴着他的额头,道:“别看不起自己!夏宇18岁都能拿威尼斯影帝,你演的比他好,咋就不能拿个柏林影帝?”

褚青也没顾得上想夏宇是谁,就是觉得她有点多了,瞄了眼酒瓶子,已经下去大半,自己才喝了一两多。

更主要的是现在这种姿势很别扭,自己就像个被大姐姐欺负的小弟弟一样。

虽然他不承认这种感觉暴爽,但是他也不能借机吃王瞳的豆腐,脖子一扭,脱离了这种很古怪的体位。

“你都没看过《小武》,咋知道我演的好?”

王瞳嘻嘻一笑,道:“因为你是我弟!”

褚青翻了个白眼,问:“你过完年有啥计划没?”

“我能有啥计划,有人找拍戏就去,没人找就呆着呗。”

“还能没人找你拍戏?”

褚青觉得不可思议,在他看来,王瞳这种已经演过一部电影和三部电视剧,而且都很成功的演员,怎么也算是个明星了吧,居然还能没工作可接?

“怎么不能了?”

王瞳也奇怪,道:“我演的那都什么片子啊,要大腕没大腕,要噱头没噱头,人家根本不看你演的怎么样,就看你有名气没名气。你姐姐啊,就是那种半红不黑的小演员,一年接不着戏都正常。”

“呃……”

褚青无话可说,从明星这个职业出现以来,明星和演员就一直是区分开的。

就如《无间道》取得巨大成功后,黄秋生说过:“以前我觉得自己是个演员,现在觉得自己像个明星。”

“对了,你男朋友呢,他咋没陪你?你不说他是导演么,没帮你介绍介绍工作?”褚青忽想起来问。

前几回见面,听王瞳说正处着一个男朋友,是个导演,褚青连名字都没记住,一点印象都没有,估计也是混的不太好的那种。

一提他,王瞳瞬间变得烦躁起来,摆摆手道:“他自己回家了,别提他!”

褚青小心问:“你俩吵架了?”

“不是!”王瞳这阵子正闹心着呢,本不想说,但想想跟他说说也没啥事,便道:“没吵架,就是,就是我心里不平衡,你知道么?”

没等他说话,又道:“我最近特受刺激,我那些发小、同学,天天的被那些个大款排着队接,要什么有什么!我就想,凭什么啊?我比她们都强,凭啥我就得过这种日子啊?”

“这个……”褚青没想到是因为这回事,这只能靠自己调节,别人也不好说什么。

就听王瞳接着道:“但我又想了想,我不能为了得到这些放弃我现在的感情。我那男朋友啊,咱俩处了好几年了,对我也还挺好,我也知道他有才华,以后肯定能成功,但我不知道我还有没有那个命等到那天。他平时特随便,什么事都得wǒ • cāo心,我家里也不同意,我这一天天觉着就是个累!”

她喝了口酒,道:“你能明白么?”

褚青道:“我明白我明白。”

“你明白个屁!”

褚青是真明白,不就是她不想为了物质满足而放弃自己的爱情,但又觉得自己的爱情不完美,而产生的一种说无聊也不无聊,说不无聊还有点无聊的纠结么?

俩人继续吃着,王瞳可能是发泄够了,情绪恢复正常,看了看钟,道:“哟!十一点了,我得走了。”

褚青随口道:“这么晚还走?”

王瞳笑道:“我不走还在你这睡?”

褚青也知道自己说错话,讪讪一笑,道:“那我送你。”

一个要走,一个没留,就算他们彼此有些朦胧的好感,也绝不会在这种环境下发生点什么。

三十儿晚上跑到大街上打车本来就是件巨傻无比的事情,俩人一直走了二十分钟,死活没见着一辆出租,最后索性决定走回去。

外面很冷,这里虽然没有山没有水,也没有棵大树能让他们围着绕几圈,但也不妨碍他们在这宽阔无人的大街上,玩起了“你来追我呀”这种蛋疼的游戏。

王瞳在前面跑,穿着靴子,嗒嗒嗒的清脆,褚青在后面追,故意追不上。只是跑了没过五分钟,都停了,拄着膝盖呼哧呼哧的喘,俩人隔着十来米远,一顿傻乐。

就这样,倒也不觉得路程有多远。终于到了王瞳的住处,褚青拒绝了她上去喝杯茶的笑话,跟她告别。

回去的路,却显得格外漫长黑暗,似走不到头。

褚青摸出呼机看了眼时间,居然已经凌晨一点了,自己重生来的第一个春节,就这么悄默声地泯灭在凄冷的大街上。

一九九七过去了,我特么一点都不怀念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