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道:“嵇大哥,你平日里一定看过很多医书吧?既知道滴血认亲法有误,又知道六指是家族特征。哦对了,南疆的蛊虫你也识得。”
嵇承古说过自己在家乡是个小有名气的大夫,他多看些医书无可厚非。但是,能一眼认出南疆百革蛊虫,并且明确知晓其具体种类特征与功用,这就不太合理了。
燕晴煦曾在落玉山庄的藏书中看过一些关于百革人的粗略介绍。百革是个神秘的部族,隐藏在蛇虫毒物横行的南疆密林深处,其族人生活闭塞很少与外界交流,踪迹难寻。其蛊术更是作为秘术绝不外传,而且传女不传男。其实不止百革人如此,蛊术较为出名的几个部族基本都一样,就连他们本族的男子对于蛊术都只闻其名而不解其妙,更毋论外人了。
嵇承古自称京城人士,幼时生活在渭州,远离南疆,又是男子,那么他是如何了解这隐秘的百革蛊术的?
“啊?”嵇承古似乎未解其深意,以为自己被一向话少的燕姑娘点名夸赞了,受宠若惊地放下筷子,拱手道:“哪里哪里,过奖过奖。”
燕晴煦:“……”并不是想夸你……
没能得到答案,她只能换种方式再问一次。依然是平静无波听不出情绪的语气,她道:“我听说,百革族的蛊术极为神秘,鲜少在江湖上出现。你是如何知道那条蛊虫的?”
“这个啊,一次在山上采药的时候,我遇见一位奇人正在替人解蛊,解的正是这一种蛊。”
韩江容好奇插话道:“哦?奇人?”
“对,是位道骨仙风的老者,可惜仅有一面之缘,不然我还想请他指点一二。”
“如此,确实可惜了。”韩江容道。
韩江容坐在燕晴煦左边,回应了嵇承古以后,他悄悄戳了戳燕晴煦放在桌子底下的手,接着用手指在她手背上画了个叉。
一开始燕晴煦还没想明白他在做什么,奇怪地看了看他。他将头向嵇承古微微偏过去,燕晴煦这才领会到他的意思。他是在告诉她,嵇承古没有说实话。
想到这里时,韩江容又冲她眨了一下眼睛——比正常的眨眼要稍慢一些,仿佛有特殊的意味在里面。看在燕晴煦眼里,就像是他知道她想到了什么,所以才用眨眼的方式对她所理解到的意思表示肯定。
念头一闪,她就觉得自己可能是疯了,哪有人能用眼神交谈。
不过韩江容在她手上画的叉她应该是没有理解错的。她原本也不太信嵇承古那番话,这个人身上的秘密太多了。
饭后几人在街上闲逛,芝香楼位于祐城最繁华的地区,周围商铺货摊不计其数,吆喝声不绝于耳。比起燕晴煦和陆语儿上午去的那片小街市,这里要热闹多了。
陆语儿对逛街买东西有着超乎寻常的热爱,兴致勃勃地在各家商铺间进出穿行。起初燕晴煦还一直陪着她一家家逛,但走了几家以后却发现……
陆语儿居然和徐卓更能逛到一起去?她光顾着和徐卓讨论哪一样东西更好看,连燕晴煦有没有跟上她都没注意到,对此燕晴煦感到十分忧伤。
镯子、项链、发饰这些东西,燕晴煦一向无甚兴趣,但陆语儿喜欢,平时遇到了铺子燕晴煦也就陪着师妹一起看看。可谁知徐卓对这些女儿家的东西竟是行家,还能帮着陆语儿挑。燕晴煦不懂的香粉胭脂,他信手拈来;燕晴煦眼里花纹都差不多的布料,他也能翻出花样来,随手一指,刚好是陆语儿喜欢的。
燕晴煦望着开屏的公孔雀似的徐卓,心中升起前所未有的危机感。
这会儿陆语儿和徐卓发现了一家首饰店,十分默契地跑了过去。燕晴煦正打算跟上,嵇承古不知何时到了她身边,“燕姑娘。”
燕晴煦放慢脚步看向他,嵇承古支支吾吾的,半晌才艰涩开口道:“燕姑娘,你……可是对我有所怀疑?”
话题来得突兀,可与饭桌上的事联系起来看又不算突兀。原来他是明白了她在席间问话的用意的,不过故意装傻罢了。那现在他这是想做什么,解释?她探究地微微眯眼,没有答话。
他苦笑,“就知道一定瞒不过你。我的轻功……你早已看出来了吧,是你们琼素派的照影步。”
话已经说到这里,再问“你究竟是谁想做什么”就有些多余了。他若想坦白,就会继续说下去,若执意隐瞒,问了他也不会说。因此燕晴煦依然没有说话。
被冷场的嵇承古有些尴尬,他轻咳一声,继续说:“我确实对你们有所保留。每个人或多或少都有些秘密,正如你们不完全信任我,我现下也无法完全信任你们,所以我还不能与你们开诚布公。但是请你相信我,我不会做任何对你们不利的事,我们的最终目的是相同的。”
“最终目的?你说煌焱教?”燕晴煦问。
嵇承古迟疑了一下,“嗯。”
很多时候,燕晴煦会习惯性地思考他人行为的意图。嵇承古对她解释这些,说明他意识到了她对他有怀疑;而他能了解她的怀疑,某种程度上也说明了他心里有鬼——心里有鬼因而才对相关的话题和试探更加敏感,若心中坦荡便根本不会想到这里。而至于他心里装的是怎样的鬼,燕晴煦就不得而知了。
但反观之,他也可以装作没听懂的样子将此事揭过就此不提。他特地来向她解释,是否也意味着他的话确实有几分真实。
“好,我可以信你。”
嵇承古反而不敢相信了,“你……信我?”
“此刻而已。”下次再出了什么事,该怀疑的她还是会继续怀疑。
“燕姑娘,你是个谨慎的人,我知道假如不把一切都讲清楚,你是不会相信我的,但是……总之,所有的事,以后你们都会知道的。”
他话音未落,陆语儿恰从首饰店走出来。燕晴煦想去追陆语儿,不想再和他多说,兀自加快了步伐,“随你说不说。既然你不会对我们不利,我便也不会对你如何,你又何必在意我信或是不信你?”
说完她便迈开步子去找陆语儿,半途却又被韩江容截住,问她:“他找你说什么?”
就这么一眨眼的功夫,陆语儿和徐卓两个又跑没影了,燕晴煦只好不甘心地暂时放弃,回答韩江容道:“他说他不会对我们不利,让我相信他。”
“他这话……说的很奇怪啊……”
其实后面还有句更奇怪的“最终目的相同”,她想,不过她懒得再特地多添那一句了。思及先前他在她试探嵇承古时做的提示,她问:“你知道我在怀疑他?还是你也怀疑他?”
“都有。毕竟萍水相逢不知底细。”韩江容无奈道:“我们之中,对他从未起过怀疑之心的,大概也就齐大哥和你师妹了。”
只有他们两个?恐怕徐卓那个傻子也一样吧?燕晴煦眼神往徐卓和陆语儿消失的方向瞟,韩江容见了,说:“我师兄他精着呢。”
他?燕晴煦不太信。但他们师兄弟一起长大,朝夕相处十年,韩江容对徐卓的了解怎么说也多过她。可能……徐卓此人实际上并不像他所表现出来的那么缺心眼?
身边韩江容又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燕姐姐,你可要小心点,千万别让他骗了。”
她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的确该小心些,别让他把自家师妹给拐跑了。
很快嵇承古也赶上来,和燕韩二人并排而行。燕晴煦不知道陆语儿跑到哪家店里去了,嵇承古往前指了指,“我看见了,刚才进了那家。”
视线顺着手指的方向看过去,目光停留处的店里忽飞出一团绿来。
定睛一看,飞出来的是个穿墨绿色衣服的人。这人明显是被踹出来的,他狼狈地爬起来,对着店门的方向嚷嚷:“干什么啊你,讲不讲道理了,我连你一根头发丝儿都还没碰着!”
接着是徐卓雄赳赳地从门里出来,手一叉腰,居高临下,“讲道理?你还跟我讲道理?我去你奶奶个腿的你他妈还跟我讲道理?”又是一顿拳打脚踢。
旁边有个家仆打扮的想把徐卓扯开,嘴里喊着:“你放开我家少爷!”
燕晴煦和韩江容一看情况不对,疾步上前分开纠缠不清的三个人。徐卓一放手,那家仆忙过去扶自家被揍的少爷,老妈子似的问道:“少爷你有事没有?疼不疼啊?”
“怎么回事?”韩江容问。
徐卓嫌恶地睨一眼地上的人,重重“哼”了一声,鼻孔朝天不说话。
陆语儿站在门边,神情有些微妙,指指地上被打的人,“他刚才调戏……”
“调戏”两个字一出来,燕晴煦眼刀就开始往被打的倒霉蛋身上砍,语气冷森森的,问陆语儿:“他调戏你了?”
燕晴煦的剑已经蠢蠢欲动,只要陆语儿点头,她立刻就去把登徒子大卸八块……不,还是十块好了,凑个整。
还没爬起来的绿衣服莫名打了个冷颤。
陆语儿摆手,绷着笑指指徐卓,“不不,不是我,是他。”
燕晴煦起初没反应过来,还以为陆语儿是说徐卓才是调戏她的那个。一想不对,她的意思是,被调戏的人不是她,而是……徐卓?徐卓被一个男人调戏了?
难怪他气成那个样子。虽然不厚道,但燕晴煦现在很想笑。陆语儿已经绷不住小声笑出来了,登徒子居然也有被另一个登徒子调戏的一天,简直大快人心。
渐渐有人围过来看热闹,绿衣服在家仆的搀扶下站起,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怒道:“你竟敢打我?我老子都没打过我,你竟敢打我?你可知道我是什么人!”
还真不知道。徐卓打量他一番,他的衣服是上好的料子,而且是好得浮夸又明显的好料子,家里应该是比较富裕的。围观人群里有个提刀汉子“哎呦”一声,认出了绿衣服,揶揄道:“这不是老刘家的龙阳公子嘛,大老远跑到祐城来调戏了谁家小郎君啊?”
绿衣服未料想到这里还会有人知道他这个不大好听的名号,环视一圈又看到周围人都在对着自己指指点点,像在嘲讽他。他顿时没了气势,涨红了脸半晌说不出话来,最后恨恨一拂袖,埋头灰溜溜逃了。
临了又觉得就这么走了实在太丢面子,于是掉头回来又放了句狠话:“敢惹我,你给我等着!”
徐卓冷笑,“好啊,我就住陈家,有本事你打回来,我等着!”
结果等了快两天也没人过来找茬,徐卓百无聊赖地靠在陈府客房门口嗑瓜子,对着西沉的日头呸了一声,“没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