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吧。”韩江容说。
走?为什么要走?去哪?燕晴煦没反应过来,不解地看他。
“既然收了我的东西,就要遵守约定呀。”少年笑得狡黠,“你已经答应了要和我切磋几招,可别想赖账。”
燕晴煦点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可是要去哪里过招?总不能在这局促的客房里动手吧?
不等她问,他又说:“昨日过来时,我路过一处杨树林,距此地不远,不如去那里?”
她点头,随即二人便牵了马出发。
这一早上,从她打开门见他,直到和他一起离开客栈,这期间她说话的句数用一只手就数得出来。很多时候都是她还未开口,他就恰好回应了她心中所想,不知道是巧合,还是因为他太擅长察颜观色。
坐在马背上她心想,若长久以来陪伴她的陆语儿是韩江容这样的人,那自己岂不是连说话的机会都没有了?不过这样也还不错,反正她也懒得说。
她师父曾给她们几个入室弟子讲过,书剑门的剑招都是最简单质朴的那些,这倒是和他们门派园林的风格如出一辙。不过,他们为人称道的本就不是剑招,而是内功。即便是再寻常不过的招式,辅以深厚的内力,其威力也绝不容小觑。
同其师封长焕一样,韩江容用的也是一柄重剑。那晚在山上她见过韩江容出手,虽没能细瞧也能知道他功夫不错。可饶是如此,和他交上手后,早已有了心理准备的她还是吃了一惊。
没想到他年纪轻轻,内力竟然如此醇厚,在她门中也许只有她师父和三师叔能在内力上与他一较高下。她琼素派虽然侧重身法而轻内功,但她师叔伯们的内力都是数十年修练得来,怎么说也不该被一个未及弱冠的少年赶上。
最初燕晴煦只打算随便和他过几招,像平日对待师妹们一样点到即止,可他却非同一般的认真,逼得她不得不同样认真起来。
说来已经有很久都没人好好陪她打一场了。师父忙于门派事务鲜少能顾及到她,指点师妹又需要注意分寸;遇险之时虽能尽全力,但心境又怎能好得了。此番韩江容与她势均力敌,十数个回合下来,她竟难得有种畅快之感。
但她当然是不会用言语将自己的感受表达出来的,这种畅快只表现在她含着微不可察的笑意的眼角和唇边。
直到力气耗尽,两人分别靠着两棵高大的杨树暂歇。韩江容从马上解下水囊扔给她,赞道:“燕姐姐好身手!”
她抿了一小口清水,回道:“韩公子也不赖。”
韩江容受了夸奖,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沉默须臾,他说:“你别叫我韩公子了,怪生分的。”
不叫韩公子,那叫什么?
“可以像我师父一样,叫我阿容。或者……阿江?小江?随你高兴。”显然,从来没有人用后面那两种称呼叫过他,他自己说着也觉得有些奇怪。
回想他们刚被师父们救下的那段日子,她的嗓子还哑着说不出话,自然也没有开口叫过他。但当想到他这个人的时候还是有个代称的,那时她在心里对他的称呼是小江。
“好,就叫你小江。”
“好。”
稍微休息后,他们便回了客栈。她原以为,他说切磋只是一次而已,谁知下一个清晨,下下个清晨,再下个清晨,他都会准时出现在她门外。她对于同他练剑并不反感,相反,还有些期待,兴许是因为她少有能与人酣畅淋漓地比试的机会。
在客栈滞留的第八天,他们从杨树林回来,正赶上陆、齐、徐、嵇四人在一楼用早膳。燕晴煦和韩江容也还没吃过,就叫小二加了碗碟和凳子来和他们一起吃。
在嵇承古的调理下,齐茂远的脸色好了许多,不过伤及肺腑要完全恢复还没有那么容易。徐卓和陆语儿都只是皮肉之伤,伤口已经开始愈合,行走坐卧基本都无大碍。
韩江容坐下盛了一碗清粥,拿了个馒头,随口问:“你们刚才聊什么那么高兴?”
徐卓压低了声音,但仍能听得出他的兴高采烈,“我们刚才说,就那黄云寨,前些天被官兵连窝端了。”
“怎么回事?官府不是两次清剿都没成功吗?”
“说起来你可能不信,这还是我们的功劳。”徐卓道:“据说近日他们寨子死了几个头目,剩下的土匪争着当老大,窝里斗乱做了一团。官兵正巧挑在这时候去了,打得他们那叫一个落花流水。”
“这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啧,你小子什么记性。还记不记得我们打伤的那几个人?就那几个,一看就是山寨里的头儿,肯定是因为我们先灭了他们几个,黃云寨才乱起来的。要是没有我们,官兵还灭不了这窝山贼呢。”
韩江容对这听起来颇有些夸张的说法不置可否,一抬头刚好对上燕晴煦,悄悄和她做了个无可奈何的鬼脸。徐卓也恰巧看到他的小动作,不满道:“怎么,不信啊?不信你问他们几个。”
“好好好,我信。”只不过语气怎么听都好似充满了敷衍。
“哎你怎么就不信呢,我跟你说……”
“我信,我信。”
“我知道你不信。”
“我都说我信了,师兄你别闹。”
“不,你不信!我不听我不听你就是不信!”
韩江容:“……”
众:“……”
陆语儿嘁的一声,掰了块馒头去砸徐卓,翻个白眼不屑道:“你是无理取闹的小媳妇儿么?”
“哟呵,”他伸手挡开馒头暗器,佯怒地瞪眼,“小姑娘家家的怎么能打人呢,小心以后嫁不出去。”
陆语儿正想回嘴,店中忽诡异地安静下来,一伙人来势汹汹地闯进了客栈。这伙人里为首的是个女子,她身穿藕色绸缎碎花上衣和红的百褶裙,衣裙上沾着尘土和凝结的血污般的痕迹,着满头珠翠,发髻却凌乱,显得狼狈不堪。若单她一人还没什么,关键是她背后还跟着五个穷凶极恶的男人,他们手中拎着砍刀,刀刃上还有血渍。
店小二两股战战地迎上去,“客客客官,你们这是……打尖还是住店呐?”
女子没理会店小二,环顾店内客人,目光停在燕晴煦等人一桌,向他们径直走去。
燕晴煦等人没见过这几个人,都是一脸不明所以,除了嵇承古。韩江容注意到嵇承古的异常,问道:“你认识他们?”
嵇承古肃然点头,“这个女人,就是那黄云寨寨主的妹妹。”
不嫌事儿大的徐卓摸了摸下巴,调侃道:“就是抢你上山的那个?这姑娘也不丑啊,给她当相公是你占了便宜,你居然还不愿意?”
嵇承古只能苦笑。
“师兄,他们来者不善,现在不是开玩笑的时候,你别闹。”
女子停在他们桌前,冷着脸沉声问道:“哪一个是齐茂远?”
齐茂远似已想到他们为何而来,沉着地放下碗筷,“在下弘毅派齐茂远,敢问姑娘找我所为何事?”
女子怒目向他,眼里像烧起了火,说出的话又如同混了冰碴似的寒冷,“所为何事?你不但杀我六哥,还辱我大哥废了他双臂,使他悲愤之下自尽,如今还有胆问我所为何事?你该知道我为何而来!”
他们这阵仗明显是来寻仇的。齐茂远早在几年前就已在江湖上闯出了名声,有人能认出夜闯山寨的是他并不奇怪。
齐茂远的伤势未愈还不能动手,陆语儿替他担心,率先指着女子骂道:“你还有脸来说我们?分明是你们抢了我们的东西在先,你竟还能说得那么大义凛然。难不成你们抢劫有理,我们拿回自己的东西反成了罪过?你们杀别人是理所应当,我们动了你们的人就是罪大恶极?难不成现今这世道已是作恶的人占理了?”
她上前一步,一把从那女子头发上扯下一支金钗,“这支蝴蝶团花钗还是我的呢。哼,你算哪路货色,我的东西,你也配用?”
女子气得咬牙切齿,匕首陡然出鞘向陆语儿刺去。陆语儿用金钗一挡一别,匕首顿时换了个方向,女子猝不及防一个趔趄。
虽然看上去陆语儿暂时占了上风,但她臂上背上的伤还没好,燕晴煦把她带离那女子的攻击范围,冷声道:“有什么朝我来,齐茂远没有砍断你大哥的双手,他的一只手是被我废的。”
韩江容也站出来,“我也杀了你们一个人。”
女子眯起眼睛,“你们又是何人?”
“琼素派大弟子燕晴煦。”
“书剑门,韩江容。”
“你们欺人太甚!”那女子怒极反笑,阴恻恻地对身后几个男子说:“既然如此,先给我废了他们的胳膊,再杀了他们!”
男子得令纷纷举刀,店内其他人四散而逃。燕晴煦和韩江容抽出了剑,同时给嵇承古使了个眼色,让他先带受伤的三人离开。
这几人武功不及那晚在山上与他们动手的那几个,有两个甚至像是临时来凑数的,打得十分没诚意,随便比划几下就躺到旁边装死去了。看来这黄云寨的人心早已散了。
这几天燕晴煦和韩江容都在一起练剑,对彼此的招式熟悉了许多,此番配合得相当默契。对方除了那女子和其中一名青年外,余下的都只是花架子,看似凶狠其实每招都用不到点子上,动作也不够快。因此尽管看上去他们是六对二,但除去装死的两个实际只是四对二。
不一会儿,客栈外传来了杂乱的马蹄声和吆喝声,是官兵来了。嵇承古用他最快的速度去官府报了信,这两天剿灭山贼的事还热乎着,官府一听说有山贼余孽胆敢在城里造次,二话不说当即整兵出动前来抓捕。
女子听见官兵来了,而且人数还不少,匆忙对自己的人喊道:“官兵来了,我们撤!”
那功夫较好的青年说:“管它官府还是皇帝老儿,让我先杀了他们给几位哥哥报仇再说!”
“不行,我们必须走!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我还要留着这条命找那个人讨个说法。这一切都因他的一纸命令而起,我们会有今天全都拜他所赐。”
青年无言,半晌才说:“好,我们走。”
但燕晴煦也不是什么善人,哪里会成人之美让他们想走就走。她和韩江容拖住他们直到官兵进来,又协助官兵捉拿了他们才停手。而后官兵对他们道了谢,押着山贼余党回了衙门。
偌大的店里顿时只剩他二人,还有翻倒的桌椅、打碎的碗碟。她对着满地狼藉叹了声气,这时掌柜不知从哪个角落钻出来,拍拍尘土扶正了帽子,默默拿起算盘,幽幽道:“大侠,小店小本生意经不起折腾,您看这损毁的赔偿……”
“……”
“看在你们打杀了那群杀千刀的山贼、为民除害的份上,我就给你们算便宜一点吧。这样,你们就少赔两……啊不,一……不,就半成吧,不能再少了。”
“……”